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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于微时(4)
花园大道的一栋小洋房前,停着君如的车。屋内的他坐在八仙桌旁,轻抿着细瓷杯里的香茗。直到茶喝去了半钟,才见一位艳丽夺目的女人妖妖调调地移步出来。她三十上下,锦缎旗袍裹着一个充满诱惑的胴体,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流露出一种沦落风尘的气息。
“哎哟,五少爷贵人忽踏贱地,翠娥我可真是担待不起啊。”她一面说,一面臀部一歪,坐在了他边上。
君如故意说:“是阿畅,哦,不,是大哥托我来探望你的。”
翠娥脸色略变,片刻又笑容满面。
“大哥被爹关了禁闭,如果万利福查不出是谁砸的,他下个月难逃家法一顿。”
“你们许家,”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问,“家法很严吧?”
“七款十四条,你没听大哥提起过?”君如见她木然无色,又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说:“而且大哥这回被削藩,以后只能给各兄弟跑跑腿罢了。二姐、三姐、四姐的丈夫终究是外人,我又从不涉足江湖,六弟阿畅……”
翠娥骚动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君如添茶。
“他本来就来历不明,爹一向不信任他。其余几个弟弟又太小了。大哥一倒,只能老爸出来清理门户了。”
她尖声笑道:“这也好,免得他老没时间陪我。”
君如摇摇头说:“只怕大嫂管得更严,而且你以为他被削藩后,还有那么多油水可捞?”翠娥站起身来说:“不如我去吩咐厨子做菜,五少爷今天就留这里吃个晚饭?”
君如冷笑道:“你也不必动,坐下来听我说几个典故:全福会大当家的胡世扬发现情妇跟人私通,一怒之下把情妇的脚筋手筋尽皆挑断,扔在奸夫床上;又有省长的二姨太与人勾搭成奸,如今被关在牢里打得死去活来——这些很有名的掌故,你,没听说过?”
翠娥作色愤然道:“五少爷,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君如缓缓站起身说:“大哥一向仗着自己孔武有力,做事从来不顾后果,你还是看着办好。”
他走至门口,又转过身说:“现在振华路新起的那栋大厦,有我开办的花旗信托基金公司,你要想通了,可以来找我。”
翠娥像具僵尸似的戳在那里,脸色雪白——尽管她已经擦了那么多胭脂。
她还是那么花容盖世、纤秾柔美,看着她,君如忽而想起《洛神赋》里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忽而想起王维诗种的“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颇有些为此触动。
“你怎么会打伤了监狱长?”他问。
她从沉默中惊了一跳,抬头望他,又慌忙垂下眼睑,脸色飞红,喃喃地说:“我不想说,我真的不想说。”
“为什么?”君如尽力使语气再温柔一点,轻轻劝慰道:“我是来帮助你的,你告诉我,我才能替你开脱啊。”
她欲言又止了半天,突然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呜咽道:“他们全都冤枉我,他们好坏。我想爸爸了!我要回家!”
君如呆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那个监狱长要□□你?”
她哐当一声站起来,掩面朝门边跑去。君如一把拉住她,竟有些疾言厉色地说:“他得手了?”
“没有!”她吃惊兼发狠地大叫,“所以他才会被我用台灯打在后脑勺上。但他们都诬陷我,说我想越狱!我其实真的没有!”
君如松了口气,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小声说:“不怕不怕,天大的委屈,我来给你拨乱反正。”
她平静下来,为什么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说起来话来却总给她一种被催眠的感觉呢?她坐回椅子,正要用袖子抹泪,却见一块干净的手帕送到面前,抬头就看见君如那双含笑的眼睛,不免心慌意乱地避开眼去。
“你叫卓雾星,是吗?”奇怪,这男生的声音怎么这么让人紧张?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转念一想他可以查犯人的登记簿,不免有些丧气。
“你是许君如,对吗?”她反问道。前些日子女囚们议论得沸沸扬扬,都说那个由署长亲自作陪的高个男人,就是曾轰动全省的剑桥博士。没想到一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还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全身不长半点赘肉,瘦瘦的腰、宽宽的肩、高高的个儿,像个标准的字母T。举手投足间,带着豪门与生俱来的气派,那一笑一颦,哪怕是一挑眉、一抿嘴,都潇洒得无可挑剔。至少在雾星十七年的生涯阅历里,她从没见过这么优秀的男人。
他笑了一下问:“你们为什么要搞游行?”
雾星愣了一下,茫然地回答道:“省长抓走了我爸爸,他是被人冤枉的,令狐策告诉我这次游行就是为赶省长下台,所以我就去了。”
这么糊涂的女孩子,连这次游行根本是为反对国民政府对日的绥靖政策都没搞清楚,就不明不白被抓进牢里,君如不禁微笑了:“你今年多少岁?”
“十七岁,你呢?”她低声说。
“痴长九载。”
雾星突然有种自卑的感觉,自己十七,一事无成,连读大学也是老爸花钱买门路挤进来的。而人家二十六,却是远渡重洋载誉而归。继而,她有种想要逃跑的念头了。
“谈谈你的男朋友?”
雾星本想好好吹嘘一下令狐策,好不让他身上的优越感那么咄咄逼人,但转念一想,令狐策比起许君如确实没有太多资本可以卖弄,更加沮丧,索性不语。许久,她才缓缓说:“虽然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更不是他的姘妇,不过我真的要说,他才是民族和国家的希望所在,他比我们活得都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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