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第十三章
　　刚要推开化妆间的门时候听到隔壁传来的哭声，是千代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哭，不是她没有眼泪，是她从不让别人看到她伤心的一面，包括我，我知道她坚强外表下的脆弱，知道被父母嫌弃是女儿身赶出家门所忍受的痛苦，知道在夜总会里勾心斗角，在客人面前赔笑脸的滋味，有些我无法体会，只能看着她一次次坚强，一次一次的笑脸。
　　走过去，轻轻抱着她，也许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是有人陪着，不再感到孤单和被抛弃的恐惧。
　　“我怀孕了。”她的话让我震惊老半天。“你知道是谁的，昨天去医院检查才知道的，我很高兴，跑去告诉他，还没开口，他突然跪下来，他说，他说……”
　　“不哭，不哭”我除了这两个字只能抱着她。
　　“他问我是否爱他，如果我爱他就要为他牺牲，他向银行贷款，现在还不上要我去陪那个老色鬼，那个银行行长，他…..他怎么可以这样，他说他爱我，很爱我，可是他没办法。这是什么理由，他爱我？”我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怎么出现这种事情，“他跪下来求我，要我帮他，他说只有我能救他。你知道吗，我以为我阅人无数，他是我认为最可靠的人，他没有结婚，他就他一个人，他不像其他那些色鬼对我垂涎，也不像那些有钱人以为花钱就可以买到我，不像其他人歧视我的身份，他都没有，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依靠，没想到……这是我没想到的，他不是爱我，他只爱他自己，只爱自己的前途。”
　　“来，千代，看着我，我现在心情应该很乱，今晚请假休息一下，下班后我陪你。”
　　“好，我等你。”
　　“来，躺会，睡一觉，看你黑眼圈这么重，都不是以前漂亮的千代了。你躺着，我去替你请假。”
　　我想伪夜应该是还没听说什么消息，而且也畏惧那位总经理的，听我说千代病了，也就点头答应，否则以他的个性肯定要盘查一番，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一晚我的表演总是心不在焉，前厅里也没有千代在那么热闹，我常要跑去化妆间看看她怎么样了，我怕她一个人又想不开，幸好，或许是太累了，她睡得很沉，梦里还是皱着眉头，醒来后也只是望着天花板发呆，等到我下班叫了她好久她才回过神来。
　　“千代，走吧，回家。”
　　“我不要回家，带我去你家好吗？”
　　“好，走，我扶你。”
　　“不用，我很好。”
　　黄包车走过地三十三根灯柱的时候我看到阳台上孟晖朝我笑了笑，没有音乐，他的笑容堪比音乐，我也笑了笑，然后继续看着前方，回到住所。

　　“千代，来躺着，刚才也没睡过久，再睡一会。”
　　“弱水，你也过来睡会，一起。”
　　“嗯，我洗漱一下，你先睡。”
　　洗完我悄悄爬上床躺下，看她面朝墙壁侧躺着，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其实我脑子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帮她。
　　“弱水，睡醒陪我去医院好吗？我要把孩子拿掉。”
　　“啊？好。”
　　我想她做的是对的，那个人根本不值得千代为她做什么，虽然千代对她和那个人的事情没怎么说，可是我感觉那段时间千代的幸福，我以为凭她的聪明也许真的找到了幸福，原来又是泡影，女子在爱情里是无法用聪明来衡量走的路是否正确，看得人是否是对的，女子在爱情里都是傻瓜。
　　“弱水”
　　“千代，什么事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人敲门，你去看看。”
　　“我以为是隔壁的”从我住到这三年来，几乎没什么人找我，所以听到敲门声第一反应就是别人家的。
　　“你好，请问你找谁。”门开了，一个仆人模样的老者站在门口。
　　“请问你是陈念萍小姐吗？”
　　“我是，您是”
　　“哦，我家老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你家老爷夫人？”
　　“我家少爷，孟晖”
　　“哦，请问找我什么事？”
　　“我作为下人只管听差做事，怎会知道何事找您。”
　　“好吧，现在吗？”
　　“车子在楼下等着。”
　　“好，那请等下，我马上下来。”
　　“原来你叫念萍？”
　　“你不也有名字。”
　　“我都忘了自己本名了，怎么有麻烦吗？我跟你去。”
　　“没事，我朋友的家人，你先休息，我很快回来，等下陪你去医院。”
　　“好，那你小心点。”
　　“嗯，我会的，睡吧。”
　　车子在一家大饭店停下，我疑惑孟晖的父母怎么会是住饭店，他们不是应该住在家里吗？
　　“小姐，这边请。”
　　“好”
　　“老爷夫人，陈小姐来了。”
　　“进来吧。”
　　两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从套房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得出都是有涵养的人，孟晖好像有说，他父母都是读书人，也都是从事教育工作。
　　“您们好。”
　　“请坐。”
　　“谢谢.”
　　那位夫人看了一眼做在正位上喝茶的老者，微笑的坐在我旁边，先开了口。
　　“陈小姐，你好，我是仲儿的母亲，冒昧请你来一趟，还请见谅。”
　　“夫人言重了，不知道老爷夫人让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我听琳琳打电话跟我说仲而有位好友，人蛮聪慧，我们老两口就过来看看，还没来得及跟仲儿讲。”
　　听了她的话我想我是明白了几分，他们瞒着孟晖，估计琳琳是说我俩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吧。
　　“夫人过奖了，我和孟先生有过几面之缘，在杭州游玩的时候认识，回来后刚好遇上，所以有交谈过几次。仅此而已。”
　　“哦，仲儿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平常喜欢在这里写文章，怎么叫也不回家住，将来他爹的学校还是要交给他管理的，琳琳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今年我们两家也正在打算着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喝他们的喜酒，琳琳最喜欢人多热闹。”
　　“那是一定，如果到时候孟先生还能记得我的话，我是会去祝福他们的，看琳琳小姐那么可爱，他们会很幸福的。”
　　“谢谢陈小姐，我相信会是这样的。”
　　“老爷夫人，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回去了，我还有点事情。”
　　“好，管家，送陈小姐。”
　　“老爷夫人再见。”
　　“陈小姐慢走。”
　　在我不知道自己喜欢张旭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自己对孟晖是什么感情，是朋友？因为我们的缘分似乎很奇妙，三年前我开始到伪夜上班第一次经过第三十三根灯柱，听到《白夜》喜欢上这首歌，喜欢上这里，开始猜想屋子里的主人会是谁，然而将近三年的时间我们都没有碰见过对方，知道这几个月突然遇见，在将近清晨十分微笑，在西湖边偶遇，一起走过断桥，回到上海我们再次相遇，去他家聊天，真的成为一种在这特殊时间的朋友，他曾说过，我是他很特殊的朋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似乎就是同类。我很赞同他的看法，一起聊天的时候很愉快，所以我想我对他是有好感的，一种朦胧中同类人所生的好感，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这种感觉，我也不可能问，他从不说什么，也许这就代表没有。尽管有好感但在现实面前这都是不堪一击的，我们的差距，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底下，如泥水里的泥鳅向往着大海里自在的海豚。在明朗和张旭的感情后我想这份好感可以升华为一种特殊的友谊，我们之间的，和别人没有的友谊，在孟晖他父母找来时，我想我们也成不了朋友，也许遇见不如不遇，这对他对我都好，在没有我出现的生活里他依旧精彩，即使我出现了又消失了他的生活也一样，不曾改变，但如果我持续出现在他生活里那么也许就不是好事，琳琳那，孟晖父母那，他们会相信友谊吗？恐怕不能，更何况我是个歌女。
　　回到住所千代睁着眼睛看着我，也许她有疑问，也许她心里正在想别的事情。
　　“怎么不睡？”
　　“醒了，睡不着了。”
　　“那起来洗洗，吃点东西吧，这儿的馄饨很好吃。”
　　“嗯，你还好吗？”
　　“没事，一个朋友的父母，他们多虑了，现在说清楚了。”
　　“嗯，那就好，我饿了。”
　　“呵呵，那快起来。”
　　医院里人很多，到处都是药水的味道，妇科诊房前一排的孕妇，有的一个人。有的跟着丈夫，千代还笑着说她比那些孤零零一个人来的孕妇幸运，至少还有个朋友陪在身边，从昨晚痛哭一场后她显得很冷静和理智，我想她已经想好接下来怎么走，该怎么面对那个人，该怎么面对这个无缘来到这个世间的生命，也许更多，我佩服她的坚强勇敢，如果是我，也许此刻我正躲在屋里一个人流泪不知道怎么办。
　　“弱水，如果是你，你怕吗？”
　　“怕，我没有勇气来这里。”
　　“我也怕，但如果不这样，以后会更怕。”
　　“我陪着你，多一份勇气。”
　　千代看着我笑了，然后进去了，我不敢想象这过程有多痛苦，只是有听其他姐妹聊过，这种痛难以形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生命消失的痛。每个女子，对待肚子里的生命不管父亲是谁，是为什么有了这个生命，但作为女性，无论怎么样对肚子里的孩子都有一种母性的爱，失去了总是特别痛。
　　等待的过程也让我紧张流汗，我也害怕有一天我也要走进这里，去残害一个生命。谁能预见我们的感情路走对了，包括张旭，即使我喜欢他，可是我也怕。
　　看到护士走了出来，我赶紧跑过去，千代捂着肚子，泪流满面，脸色惨白的样子让我心疼，我还能说什么，扶着她到一旁休息，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她靠在我肩膀上，不断的流泪，我知道她爱这个孩子，是他们爱的延续。
　　“我爱他。”
　　“我知道。”
　　“我对不起他。”
　　“我知道。”
　　“我自己把他给杀了。”
　　“也许他没来这里更好。”
　　“我希望他再投个好人家。”
　　“会的，会的。”
　　“可是……”
　　“别哭了，也许下辈子你们还可以再做母子。”
　　“我恨那个人，我恨。”
　　“过去了让他过去吧，他不值得你去恨，你应该选择遗忘。”
　　“会的，我会活得很好，让他看看。”
　　“千代，报复伤的是你自己。”
　　“我会活的很好。”
　　这爱与恨的纠缠，也许永远不会结束，心里的伤疤抹也抹不去，我只能祝福千代能真正遇到一个永远爱她，而她们能够幸福在一起的人，不再想起曾经的伤痛。
　　回到住所已经接近傍晚，在路旁遇到张旭。
　　“这是怎么了？”
　　“你等下，我扶他上去再说吧。”
　　扶着千代躺下，让她好好睡着，她看着我突然笑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关上门，走下去找张旭，看着路边几个人对我们指指点点，突然有点不习惯，毕竟感觉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他们所想的，我希望我们在他们眼中是好的，可是，这是不可能，以前可以不在乎，这次在乎了，却也无济于事。
　　“找个地方坐坐吧，这里你我都不习惯。”
　　他看我这么说笑了，因为我脸红了，我感觉到了，热热的感觉，也许他理解为羞涩，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不能告诉他。
　　“等”咖啡厅似乎成了我们专去的地方，走进二楼那个特别的包厢，
　　“还好吗？”
　　“呵呵，才一天不见。”
　　“呵呵，我母亲说我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子，我想在你面前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我目前也说过，大概在天下父母眼里无论年纪都像是孩子吧，而你在我面前，不是，是一个关心我的人，我这么理解。”
　　“呵……，千代怎么了，脸色那么苍白。”
　　“额，我不知道怎么说，在她没允许之前我不能说，但她得休息几天，只是最近我们俩老请假，不知道这次伪夜还让不让请。”
　　“需要几天？”
　　“医生说至少一周。”
　　“你照顾好他，这事情我来处理。”
　　“可以吗？你有办法？”
　　“你要相信我，上次……没，反正你照顾她就行。”
　　“谢谢”
　　“你又来了。”
　　“好吧，我改，呵呵。”
　　“你脸色也不好，是不是没睡？”
　　“没啦，挺好的。”
　　“过来”
　　“干嘛？”
　　“让你过来就过来，不然我过去了？”
　　有点紧张，这是真正意义上关于爱情的拥抱，我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很快，还有他浅浅的呼吸声，特殊的味道。
　　“你的心跳好快。”他替我说了?还是我的心跳也加速？
　　“呵呵，也许吧。”
　　“靠着睡一会吧。”
　　“嗯！”
　　能够让人心安的睡觉的我想是有他在的地方，很安稳可以把什么事情都交给他，这是我贪恋的，也是舍不得放手的，可是，我想我终究要放手，只是一直犹豫，贪心着想着，再等会，再等会，就这么等着，也许到真正要我放手的时候我会知道的，只是放的了吗？
　　心里观念着千代，睡了没多久就回来了，看着皱眉的千代，不忍心放着她一个人在家，可又没办法，给她买了点吃的，就出门了。
　　“你怎么没回去？”
　　“等你，载你一程。”
　　“我自己可以的。”
　　“都已经等了，进去吧。”
　　“下次不用了，你白天得工作，晚上要休息。”
　　“担心啦”
　　“我……”
　　“呵呵，脸红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会把握分寸，有空的时候来，律师也不是天天都有工作。”
　　“哦，我不懂。”
　　“如果你不嫌烦，有空说给你听，我现在顺便去帮千代请假。”
　　“对啊，我差点给忘了。”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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