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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独立小桥风满袖(上)
待林萱醒来已是三日后了,她缓缓睁开眼,见自己待在陌生的地方。她环视着屋子,发现很干净,布置也很简单。床榻上,茜红的床帏挽着,百花争春的丝棉锦被叠放的很整齐,前方的小桌上是绿地粉彩镂空花卉纹香炉,小巧玲珑,也不知道燃得什么香料,清新自然的香气中竟有股淡淡的甜味,旁边放着香拨、香箸、香匣种种,都是添香和燃香时的用具。不远处的书案上放着古琴和文房四宝。
这时,门开了,走进一个人,只见她一身蜜合色窄袖短衫襦,下配着同色的千褶裙,随便的梳了个发髻,斜斜着插了朵刚采的菊花,朵朵绛红色的花瓣盛开着,簇拥着鹅黄的花蕊,顿时增色了几分。她笑着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然后来到榻前,将林萱扶起来,笑道:“你终于醒了,林大哥也该放心了。”
“林大哥?”林萱诧异的望着她,“这儿是哪里?”
“这里是振威镖局,我夫婿是总镖头,去西北押镖了,林大哥暂时过来帮忙的。”
“那你林大哥叫什么?”林萱端详着她,见她落落大方,说话干脆利落,绝不是像平常人家,便好奇的问道:“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他叫林清远,你是他救回来的,至于什么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是他救回来的?”林萱默默地看着她,暗暗回想着,可除了熊熊的大火,凄厉的喊救声,隐隐的面孔外好像什么也记不起来,怎么会这样,她努力的想着,可还是什么也记不来,于是她使劲拍着头,越是用力的想,头就越来越疼,见她这样,那女子上前制止她,说道:“算了,看来你一时半会也记不起来,还是吃药吧。”说着,把药端了过来,林萱看着碗里乌黑的药汁,恶心的想吐,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可这药看起来也太苦了,还有股呛鼻的味道,实在难以下咽。于是林萱笑道:“放在哪里,我一会再喝,你若有事,就请先回吧。”
“不行,林大哥交待过,等你喝完后我才走。” 那女子好象害怕她偷偷倒掉药汁,摇了摇头笑道。
林萱吐吐舌头,皱着眉头,勉强喝了下去,喝完,将药碗递给她,问道:“还没请教姑娘的芳名呢?”
她女子朗声笑道:“什么芳名不芳名的,我叫冰凝,单姓沈字,姑娘怎么称呼?林大哥救你回来后,也被说什么?只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让我好生待你。”
林萱想了想,好像依稀记得叫林萱,便笑道:“你就叫我林萱吧。”接着,她又环视了四周,见并无他人,不由惊奇的问道:“你那林大哥呢?怎么没见到,我也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姑娘说的哪里话,这内室男子怎么能进呢?何况你前些也救过他,现在他救你也算扯平了,还谢什么谢。”她忍着笑接着说道:“现在林大哥正和他师傅在西厢房谈论事呢,这时就算你想见,恐怕也不能如愿的。”
“师傅?”林萱双眉紧蹙,想了会,“是不是个和尚?而且是得道的高僧。”
“你记起来了,”冰凝眼一亮,说道。林萱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只是隐隐有些印象,可有些事却实在想不起来。”
“这药你也喝了,现在该歇着了,有些事急不来,反正有的是时间。”说完,冰凝端着药碗走了,只留下林萱一人还在冥思苦想,试图能想出些什么,却最终昏昏睡去了。
西厢房。
“失忆?”林清远吃惊的看着师傅,“怎么会失忆了呢?你不是说已治好了吗?”
“外伤确实已治好,不过她好像对有些事、有些人不愿提及,这才出现选择性失忆,为师也没办法啊。”老和尚坐在那里,两只细长的手指交错握着,上下打量着他,心里不禁叹息道:孽缘,孽缘,看来一切都是天注定啊,躲是躲不过的,就看造化如何了。
“那该怎么办才好,师傅你还是给徒弟出了主意吧。”林清远没有在意他的眼神,只是着急的自言自语道。“这事急不来的,要看她的意思,若是她想恢复,自然就好了,若她不想的话,那也没有办法。”老和尚的目光像结了冰,凝视着窗外,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良久,他方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事你可告诉其他人了吗?尤其是堂主。”
“没有,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不想别人伤害她。”林清远喃喃的说道,“我想等她身体好了,会尽快离开这里。”
“可你想过,这事如何能瞒得住了,堂主消息一向灵通,你这突然救了个人,又医治她,堂主能不怀疑?”老和尚皱眉谈道,“为师不说,你也知道这堂里的规矩,你可想清楚了,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师傅,你也知道徒弟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你也别劝我了,我心中有数。”林清远面目冷峻,眉宇间透着一股狂妄不羁,老和尚看后,微微摇头叹息,却默不作声。
这时,门帘被人轻轻挑开,冰凝端着空药碗走了进来,林清远一看,便问道:“那姑娘可曾喝药?”
“喝了,喝了。大哥就放心好了,”冰凝朗声笑道:“大哥刚才怎么说姑娘呢?难道大哥也不知道林姑娘的芳名?”
林清远一改往日的清冷,不好意思摸了摸簇青的额头,笑道:“说实话,我还不知道,难道弟妹嫂子知道,可否告诉我。”
“她呀,”冰凝像打哑谜似的看着他,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期盼,便笑道:“她叫林萱,是萱草的萱,说也奇怪,她竟和你同姓林,敢情你俩人还真有缘。”一番话只说的林清远脸涨得通红,于是顾而言他道:“师傅,你在这里可多住些日子,让徒弟好好和你畅饮一通。”
“哈哈,”老和尚仰天大笑,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说道:“恐怕为师再待下去,会被你烦死,还是及早脱身的好。阿弥陀佛,贫僧这就告辞,今后有缘必能相见。”说完,他踏步就出了门,林清远也跟着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镖局,那老和尚突然回头低低说道:“你若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再说什么,要万事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林清远点点头,看着他越走越远,心中竟渐渐生出一丝不舍,不禁目光暗淡下来,失神的望着门前的石狮,想起往事,想自己与他本来不识,只因那次机会才巧遇相识。当时,自己本来想刺杀顺治,却被他拦下,不由怒向心生,与他厮杀,竟连连败退,最终心悦诚服的拜他为师,两人相伴几个月来,倒也亲如父子,这次,若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让他千里迢迢赶来的。
一直以来,林萱都喝着苦涩涩的药汁,或在房里休憩,时间一长,难免有些乏味,不过,粗算下来,在这里也有一个月了。这天,她喝罢药,坐在那里看了回书,决定出去走走,也好看看这冰凝家到底怎样。只见院落不太,可布置的很巧妙,花园、凉亭、前庭、绣楼一一齐全,却不显拥挤。而花园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绿数红叶摇动,在深秋季节,能有如此芳菲,倒也新奇。
她又向前去,穿过圆门,迎门是顶门影壁,影壁头里有一大荷缸,现缸中的荷花早已衰败,落花成泥,一叶飘零,不觉想起“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突然,传来一阵萧声,哀怨缠绵,趁着秋风款款飘来,幽幽的低诉,深深的愁恨。箫音是《踏莎行》
“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
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顺着声音走去,林萱见荷缸前站着一人,一身白衣,身材瘦削,正低着头吹吟。听那萧声清清淡淡,穿透过来,飘渺如烟,倒有几分熟悉。于是林萱快走几步来到面前,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见他虽面带戚容,却眉宇间透着一丝傲气,这时,那人也盯了林萱多时,见她一脸茫然,便笑道:“你可还曾记得我吗?”
林萱想了想,依稀想到什么,便试探的问道:“你可是林清远?”
“是,”他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道:“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看师傅的药还真管事。”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林萱行了个万福,说道。林清远莞尔一笑,“你也曾救过我,我不过是还恩情呢?何必这么客气。”
“那大恩不言谢,我们也算扯平了。”林萱爽朗的笑道,“刚才听你的萧声很好听,不过有些忧愁,难道你有什么烦心事难以排解?是否可告诉于我。”
林清远微一俯身,沉吟道:“其实今儿是我全家的忌日,记得那年我刚十岁,我与全家住在嘉定,那时我爹爹是做金铺生意,虽然不大,却也够温饱,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可清兵入关,下令屠城三日,我记得当时嘉定尸横遍野,血流奔泻,如涧水暴下。我娘和姐被清兵侮辱后杀死,我弟被活活烧死,更惨的是我爹爹,竟被凌割了一万余刀,活活的疼死。”说道这里,他眼中涌满了泪水,压抑着浑身都要沸腾的悲愤,脸庞痛苦的扭曲着,林萱吓得连连后退,从未见过如此狰狞可怕的面容,不禁的发起抖来。过了好大一会,他才渐渐回过神来,眼睛失神的望着手中的萧,林萱看着他,虽对他说的有几分疑惑,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来,扬州十日,嘉定三日,这些她从历史书上曾看过,本以为有夸张之嫌,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真的。真不知道字节若活在那里,会怎样?是否也和他一样,每日活在仇恨之中呢?突然,她想到什么,便问道:“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是我们家的管家和奶娘抱着我逃出来,可他们为了救我也死了。管家临死前死死的拿着这支萧。他生前很喜欢吹箫的,尤其喜欢这首《踏沙行》,记得当时我、我姐还有我弟都很喜欢听,总爱坐在花园里听他吹箫,还记得我们曾问他为何总吹那些伤感的曲子。他当时只说了国家两个字,我们还笑他矫情。”林清远眺望远方,幽幽的说道。“现在想来,实在是不该啊。”
“那你以后是怎么过的?以什么营生啊?”见他像一尊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林萱便小声问道。许久,他才动了动身子,却默不作声,见状,林萱自知他不愿提起,也不再问了,只是陪着他默默看着荷缸里的残荷败叶。
过了好久,林清远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不知林姑娘今后要去哪里?可否告知?”林萱目光顿时黯了下来,这个问题她还未考虑,不过,现在除去右手还有些不适外,其他地方已基本好了,也不好长时间赖在这里,可天大地大,自己又该去哪里呢?正当她犹豫时,却听林清远说道:“林姑娘若实在无去处,在下倒有个好提议,只是不知姑娘是否同意?”
“你且说说看。”
“我在云南有家酒楼,虽不大,倒也可以安生,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随我而去呢?”林萱听后一怔,直直的盯着他,却见他眼中真诚的恳求,不由得心动起来,于是,问道:“不知云南什么地方?”
“杏花渡。”
“杏花渡?”林萱目光变得兴奋起来,波光流动,半晌方平静下来,笑道:“好美的名字,只听其名,就想去,那我答应你了,随你去云南。”林清远听后,含笑道:“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们后日就走。怎样?”
“这么急?”林萱诧异的望着他,随即笑道:“也好,在这里叨扰了多时,也该离去了,一切就依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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