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

　　雁门关作为屏障，不过是千年前挥手而成的一道心理防线，千年之后，可用于战争的防护网作用大大减弱，当年杨业守关，虽击退辽人，己方却也死伤过半。
　　一将功成万骨枯。
　　幽云十六州仍然是宋人嗓子中咽不下、吐不出的一块硬骨头。

　　山此行率领精兵三万屯守雁门，只因辽军虽日益健壮，但宋国精英驻守，尚可保住大好河山不致陷落。
　　太平兴国六年，在长达二十年的辽宋战争拉开序幕之际，暴乱之中的和平降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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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膝微曲，踏着坚硬的土地，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那里，头、双肩、腰臀、右脚，都在一条直线上。这样的姿势，可以保持最快的反应速度，兼备攻守之势。
　　山正以这样的姿势防备着面前可能出现的任何突发状况。但那名叫做籁的人，却只是站在矮帐之上，俯视着那名身处沙场叫人闻风丧胆的小侯爷。

　　雁门的风从来没停过，城墙在风化中剥落了自己曾经气势辉煌的外衣，夕阳西下，漆黑一片之中，分不清那到底是雁门关还是鬼门关。
　　山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

　　有风，可以吹着云彩遮蔽光芒，也可以将禁锢了彩华的黑雾吹散。
　　原来有月光。
　　籁手上的长针发着银亮的光芒，反射着月亮的温柔与尖锐，刺着山的心。
　　“被舍弃的汉人……”
　　他看着那用黑巾蒙着脸的人，心中突然一振：“杨将军派去的——”
　　“你们忘了我们！让我们受了多少煎熬痛苦……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么……”
　　山收了姿势，长叹一声，喃喃道：“……朝廷……对不起你们。”
　　籁冷笑一声，道：“你代表的了这个才刚建立就已经走向衰落的国家么？”
　　山长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气沉丹田，双手微抬，正是近身战的准备姿势，后有笑道：“我代表不了，你却要杀我？”
　　籁气急长啸：“——我恨你们——”他猛地向下跃去，长针仿佛似射得精光，快得几乎看不见！
　　“暗器？明器？”山心中尚在考虑着如何应对，手上的功夫却丝毫不慢。反手擒拿却气定神闲，出招刚猛迅速，却又不少一分与柔的结合。一双手使拳、掌、指、腕，甚至向前顶上手肘，每一分力都用得恰到好处，伤人却不很伤人。
　　脚下如醉酒办的步伐却是严密契合着河洛阵法，以小化大，正是合了古讲周易体系十图诗：
　　大易源清现十图，
　　自成体系历霜秋；
　　传心立决宗尧舜，
　　广义脩文仰孔周。
　　考证难平何预质，
　　明经有翼可探求；
　　功夫不废须崇本，
　　一始从无万象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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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猛地弯身，向后跃去，单手撑地，臂上用力，重重地借了这坚如磐石的地表一用，一脚踢上，巨大的力量使籁急急地后退，才免于断筋折骨。

　　籁知道自己小看了眼前的人。

　　王侯贵胄，从来都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大宋建立二十余年，初代的锋芒被飘忽的世事磨平了多少，根本没人知道。
　　太宗皇帝挥兵北上，其意刚烈，但那一战如果不是潘美、杨业将军死守这雁门，以高梁河之战的败势，如今还有宋人苟活的一席之地么？

　　“未想到还有你这样的……”
　　籁眯起眼睛，长针指着山。后者冷笑一声：“我这样的如何？现在的我代表不了国家，谁晓得半年之后事态如何？你可不要去验证那所谓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要谋反？”籁仿佛并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丝毫不妥之处，于是问道。
　　山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见状，籁却冷笑一声，道：“若你做了皇帝，不一样会如此对待我们这些为了国家出生入死的人？”
　　山摇了摇头，指着天上不知何时展露光芒的繁星，一字一句道：“我若称帝，定会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夺取天下。换言之，”他的眼神坚毅起来，竟给人莫大的压迫感，“我不需要你们身处虎穴，我只要你们战死沙场！”
　　“那你自己呢？”籁又问道。
　　“我？”山冷冷一笑，“天下就是我，我就是天下。以天下拼天下，拼到最后，我要只有我这一个天下。”
　　籁看着山，心中五味杂陈。
　　“……好像在说绕口令一样……”他轻声说着，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笑意，身上的杀气顿时消失无踪，转身而去，不回头。

　　山看着籁的背影，嘴角挑了起来。
　　“……伤口不快处理的话，会留下疤痕吧……”
　　他自言自语着，扭头转入自己的帐中。
　　同时，他也提起了方才起便被压抑住的问题：自己从主帐中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眼前便是一名兵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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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子前的自己仿佛和平日的自己不甚相同。
　　恍惚之间，帐外似乎有了人声，山抬着头，轻声问道：“可是寒水、苏合？”
　　闻言，那声音却停了，稍后便是掀帘子的声音、鞋底与地毯摩擦的声音。
　　山背着脸，火光也不甚明，闪耀之间，只能见着这人在帐壁上的投影似乎是低着头的。
　　“明日上书朝廷，就说雁门关粮草紧缺。”
　　寒水一怔，问道：“三王爷不是才带了粮草过来？”
　　山仿佛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可是我们的人会变多呢……”

　　“殿下，三王爷传话来，他已等待多时了。”
　　苏合立在一旁，待山站起来时，又说道：“……乌还在拖着王爷，否则他似是要前来亲自请您。”
　　山挥了挥手，苏合闭上了嘴。他偏头看了看铜镜映出来的那暗红色的一条，随即转身。
　　整理好仪容的山并未再束起高冠，而是梳起了民间常见的短髻，落下的长发三成贴于身前，七成覆于背后。长衫也褪下了锦缎，换上了月白的长襟。乍一看去，除了读书人的清高，竟也多了一分自食人间烟火的洒脱。
　　但脸颊上的那抹异色，却在闲适中生生的插入了一曲紧迫。

　　“殿下！”寒水、苏合二人见到山脸上的伤痕，无不震惊。“何人敢伤殿下！”
　　“无妨。”山微微一笑，后对苏合说道：“带冷过来，再叫上阿弥、弓尔，就说三王爷驾到，我等不可怠慢。”
　　苏合眉头一紧，但仍低头领命。
　　山转向寒水道：“你与我前去膳帐。别叫三王爷欺负了乌。”
　　寒水点了点头，三人于是同出此帐，空留摇曳火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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