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万里

　　5．

　　祥琼从瑶光房里一出来，就看见景麒缩在外面，脏得泥人似的，一头金发插满了草标。

　　\"她怎样？死了吗？\"

　　\"死没死，你自己不会测王气？\"祥琼没好气的说。

　　\"我不知道，\"景麒苍白的说，只剩下心痛，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祥琼见他这样，不禁心软，\"她此时已醒了，你可以进去看她。\"

　　景麒一听，高兴的跳起来，转身就跑，却被祥琼一把拉住，\"先把脸洗洗，换件干净衣服。\"

　　景麒灿烂的笑起来，抱住祥琼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祥琼真是好姑娘！\"话没说完，人已一阵风的不见影了。

　　祥琼心里一酸，啪的将药锅摔在地上，\"什么博爱天下，仁慈众生？你知道你这样对我多残忍吗？\"她想立刻大哭一场，这里却无人陪伴，她咒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天下好男人千千万！\"莲步一跺，找青辛去了。

　　青辛见祥琼又哭着跑来，也不劝慰，沏了杯茶放在她手边，人往旁边一坐，拿起本兵书读起来。

　　祥琼这回却立刻停了哭声，劈手夺过兵书，叫道：\"我问你，你爱不爱我？\"

　　青辛沙场上胆子虽大，这时却红了脸。

　　\"你到底爱不爱我？\"祥琼擦干了泪，贴近他，花般的柔美一笑，\"爱不爱？\"

　　\"爱！\"

　　\"那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和瑶光，你只准选一个！\"

　　青辛一听，砰的站起来，手握剑柄，对祥琼怒目而视，\"我跟着瑶光是要干一番惊天地的大事业，你却如此小家子气，已不值得我爱，滚吧！\"说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祥琼忽然全身冰冷，心中仿佛失了什么，呆立半晌，焦急的大叫道：\"青辛--\"，提起裙子追了出去。

　　景麒换了件干净的白衫。瑶光一向喜欢自己穿白衫，每次穿她都会赞美，现在她看见一定能好心情吧？景麒欢快的跑着，一路念着--\"她醒来了！她醒来了！\"，仿佛给脚步打着节拍，冲进瑶光房里。

　　瑶光正躺在床上，虽脸色苍白，一双眼睛仍同往昔一样明亮有神，见他闯进来，淡淡笑了一下，轻轻打了声招呼，\"嗨！\"

　　景麒顿时满腔沸腾搅翻了大海，上前一把将瑶光紧紧抱在怀里。

　　瑶光心知他这一抱再难放手，不由得心中叹息。

　　\"你不要多想，我们两个人的命连在一起，我救你是求生本能，你死我活不了，我死你却不受影响，这只是简单的算术。放开吧，你这样抱我伤口疼。\"

　　景麒闻言勃然大怒，\"人的生命只是简单的算术吗？你以为你死了，我还会傻瓜一样再去找下一位王吗？麒麟已与我无关，我是男人！\"他踢开房门，愤怒的走了出去。为什么？为什么你将我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却仍然不爱我？他此时恨不得剜出她的心来看看上面到底写着什么名字。

　　一直以为他是山中的一眼清泉，不料掘开泉眼，下面竟是火山。瑶光心思转了百转千回，却依旧无所作为。她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她希望他幸福快乐，却注定了要将他的这片深情辜负。

　　瑶光再次醒来，祥琼守在床边。

　　\"外面情况现在怎样？\"

　　\"你就别操心了，都是些善后的小事，浩瀚和青辛料理着呢。\"

　　\"现在把他们请来吧。\"瑶光坐起来。

　　\"不可能，门口立着尊门神呢！除了我，谁来奏事都被撵回去。他也不知怎么了，板着张脸，一步也不肯进你房门。\"祥琼笑道，\"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祥琼吊起帐子，又自顾自的说道：\"还有一人，在门外跪了十来天了，不吃不喝的。\"

　　\"什么人？\"

　　\"好像叫什么嘉熙的，从敌阵中发现的，一身镣铐的被锁在囚车里，放他出来，他却不肯解去铁链，只说要见你。我瞧着怪可怜，你要不要见？\"

　　瑶光叹了口气，\"他向我传讯不成，被靖共抓住，现在这是来求死的，让他进来吧。\"

　　嘉熙颤颤巍巍的进来，一跪到底，\"臣来领死，请陛下发落，千刀万剐，以消陛下心头之恨。\"

　　\"你可知罪？\"瑶光威严讯问。

　　\"臣知罪。臣弑杀枭王，又伙同逆贼逼宫，万死不足惜！\"

　　瑶光闻言砰的坐起身来，怒道：\"我看你还是糊涂！你不敢将自己所为大白天下，却摆出副忠诚嘴脸，如同酸儒般好名，我恨的是你为官的虚伪阴险！\"

　　她一通发作，眼前一黑倒下，把祥琼吓得大叫，景麒立刻冲进来，拎起嘉熙就要丢出去。

　　瑶光缓了口气，叫道：\"回来，我话还没说完。\"

　　\"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这会儿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祥琼劝着。

　　瑶光却不肯，嘉熙又趴回地上，听瑶光开口道：\"嘉熙，你可知我敬你的是什么？\"

　　嘉熙闻言惊诧。

　　\"我敬的是你为民除暴的勇气！失去一个归人已让我痛心疾首，我还未找到天官长的合适人选，我问你，你能不能抛下个人荣辱，从此本着为民之心坦荡荡做一番事业？\"

　　\"臣--，臣--万死不辞！\"嘉熙已泣不成声。

　　\"站起来吧，从今起不向任何人低头，那么就再没有人能够胁迫于你。\"

　　6．

　　\"真是奇迹啊！这才几天，黄沙中已长出花草来了。\"青辛咬着根草，席地而坐，对身边的浩瀚说，\"没想到她真是景王，我还把她当伪王。浩瀚早知道了吧？\"

　　\"不能说知道，只偷偷见过她用碧双珠，而且发现虎啸房里藏着王剑，也几次拿话试探，但她没有王气，阿香也没有麒麟的特征。她和虎啸一起逃出庆的，虎啸又一向胆大包天，我还以为她和虎啸合谋把王剑偷了，因此才遭受景王通缉。到后来，我也不在乎真伪，连这档事儿都忘了。\"

　　\"你们不用怪我，\"虎啸说道，\"瑶光不让我说，而且我喜欢她作伪王的潇洒自在，也不想说。\"

　　\"我看，照这样的风调雨顺，要不了几年，荫州就能彻底改造成一片绿土，你们信不信？\"浩瀚问向众人。

　　松伯这时笑着走出，答道：\"这是一定的，因为我们手中拥有的是一位希代明君！你们可曾想过台辅的话？他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也许上天也在思考吧？\"

　　\"什么问题？\"众人齐问。

　　\"自由和秩序。\"

　　青辛笑道：\"仙师的问题太深奥，也许非常重要。不过我更高兴王气一出，妖魔立消，敌人全呆了，自动缴械，延王的军队连刀都没拔出来，就可以打道回府了。不管什么原因，是敌是友，别国的军队踏上我们的领土，怎么也让人乐不起来。\"

　　\"还有一个好消息，槁王驾崩了，靖共这次损兵折将，连迅雷也死了，他现在只能躲在尧天里，再不敢动弹。只要我们能联结各地方州，待实力一恢复，立刻就可光复首都。\"

　　大家欢笑起来。

　　瑶光一进议事厅，就见众人按班排列，齐整整跪下三呼万岁。

　　\"不是已经废了这个礼吗？大家快起来！\"

　　\"陛下是天命景王，君臣尊卑，不可逾越。\"骁骑脸埋在地上答道。

　　\"天命？\"瑶光火冒三丈，抬手啪的一掌用力拍在桌上，此时宾满在身，竟将一张实木大桌击得粉碎。\"你们太小看我了！我以我心胸装天下，以民意治天下，哪管虚无天上神是什么命令！我几番跋涉，走的不是自己的王者路，不想作任何人的陛下或主上，我想找出的是国家人民的未来之路！你们若要的是天赐真主，这虚荣的景王我放弃不当！一起奋斗了这么多年，仍然不能彼此理解，你们可真让我心寒哪！\"

　　浩瀚哈哈一笑，当先站了起来，\"瑶光就是瑶光！\"

　　众人有的爽朗，有的犹豫，有的固执，却最终一个个都象以往一样在椅子上坐下来。

　　\"瑶光在我们面前只管自在的当伪王，不过，现在荫州境内已妖魔绝迹，\"浩瀚说道，\"我们还是应该将真实身份诏告天下，这样才能迅速获得更多的支持。\"

　　\"不，我还是希望每一个人都把我当作伪王，虽然作真王会轻松许多。\"瑶光望向众人，\"但我要么不做，若建国就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世界第一国。如果我宣布我是真景王，人们就会说，\'我们耐心等待吧，王就要来拯救我们了！\'，可是如果我仍然是伪王，人们会说，\'既然逆贼都可以在荒芜的荫州活下来，并且活得好，我们为什么不行？\'庆曾经是伟大的国家，只要庆的每一个人都能挺身站起来，不畏天，不畏魔，勇敢为自己的命运搏斗，庆这头熟睡的雄狮才会真正醒来，雄健的立于世界的东方！我希望把庆建成为一个民主的、自由的国度，每个人都可以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热爱的事业，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天或者王的乖顺臣民，这是一段漫长而难走的道路，可能需要耗去十代、百代、甚至千万代人的努力，但我想从现在做起，从我们每一个人做起，不能作打了个哈欠又睡去的懒猫，现在的这场动乱，正是我们革命的契机！\"

　　众人鼓起掌来，虎啸举起王剑水禺，向瑶光献上，瑶光郑重接过，庄严挂在身畔。

　　景麒一早见瑶光在水缸边戏水，身上的衣服几乎湿透，如今正值冬季，早晨尤其寒冷，心疼的走过去，\"伤口还没好，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儿玩水。\"

　　瑶光头也不抬的双手继续在水里摸着，\"我找不到了，景麒快来帮忙！\"说着几乎急得哭出来。

　　景麒向水中扫了一眼，已看出有异，伸手捞去，是一颗水滴般的宝石，上面还串着红线绳。瑶光兴高采烈的取过，戴回耳垂上。

　　景麒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陪在你身边？怎忍让你受相思苦？\"

　　瑶光看向景麒，坦然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无论我走到哪里，心灵上总有他在伴随。爱他就不能将他束缚。不苦不痛，哪来的刻骨铭心？\"

　　景麒见她痴情如此，不禁对自己叹息，知道自己再无希望。

　　\"你幸福吗？\"他问。

　　\"非常幸福！\"

　　\"那么，我祝福你更加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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