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年雪

　　天刚蒙蒙亮，钰谨没有打扰到任何人，自行离开了漠园。拐进珠玑巷口，只见一个人影在她的小院门前蹲着，走近了发现是小红。

　　“钰姐姐！” 小红看钰谨回来，带着哭腔扑上来跪倒在钰谨面前。

　　“怎么了？” 钰谨赶紧将小红扶起，这才注意到她左臂上缝了一块白布。

　　“我娘昨晚没了。” 小红哭着道，“我来给你报丧。”

　　钰谨心下恸然，她懂小红的悲伤，从此之后，小红也变成了孤苦伶仃，无父无母的女孩子。

　　“快起来，你还有我和巧姑，别怕，我们会帮你。”钰谨还没有主理过丧事，但她知道，小红没有家人可以依靠，可好在小红，巧姑，和自己可以依赖彼此，帮助彼此，再说了，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

　　钰谨和巧姑陪着小红一起，跑了老衣店，寿材店。小红和她娘一直租住在城南围场街大杂院中，环境不比巧姑家好多少。大杂院是孙员外的产业，孙员外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猥琐老男人，三十年前中了个秀才，做了个员外郎，加上家里有些底子，一直靠放债收租过日。自小红爹死后，小红的娘也患了重病，小红家的日子过得更是捉襟见肘。小红给钰谨做活之前，已经交不上房租了，孙员外本是不愿通融，要把她们娘俩赶出去，可看小红出落得有了大姑娘的标致模样，动起了歪主意，非要小红答应做他的小妾，还说等小红娘的后事办完，就纳她入门。

　　为小红忙前忙后料理丧事时，钰谨就已经看这个猥琐的孙员外很不爽了，他长得就是一副不怀好意老淫贼的脸，在灵堂上行为随意乖张，不仅一直拿眼珠子瞟小红，言语中还对钰谨轻浮不屑，钰谨对他厌恶至极，每每孙员外出言不逊，钰谨就怼回去，让他占不到分毫便宜。

　　停灵七日后，终于到了第二天出殡的日子。一应琐事处理完，三人回到钰谨的小院，小红扑通一声给钰谨跪下，磕了几个头，哽咽道：“钰姐姐，这些日子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你的恩德我记在心里！”

　　钰谨连忙把小红扶起来：“快别这样！你有难，我和巧姑定会全力相帮，哪里称得上恩情。”

　　小红却流下泪来：“钰姐姐，孙员外说等我娘下葬后，就要我当他的小妾，我不想，我决不想嫁给他！钰姐姐，你是高贵之人，可你身边却没有婢女侍奉。你若不嫌弃，就让我做你的婢女，侍奉你可好？”

　　钰谨笑道：“小红，我一定会帮你，一起想办法不要嫁给那个老家伙。可你也不必委屈做我的婢女。你和巧姑都知道，我虽是生在高门，可早被赶出来了，不搞主仆尊卑那一套。你将来一定有想做的事，你跟着我一起赚钱，有了钱，你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好不好？”说着，钰谨给小红擦了擦眼泪。

　　“实现梦想？”小红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茫然地点点头。

　　巧姑道：“钰姑娘，小红的家是不能再住了，你总归是需要有人帮你洗衣裳，做些家务活的，何不就让小红来照顾你，等有了更好的去处，再行安排呢？”

　　钰谨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总要有人洗衣服，打水，收拾屋子，她自己做这些虽然习惯了，但的确占了自己不少精力，而且以后也不能再舔着脸去漠园蹭饭吃，还是需要有人买菜做饭照顾自己的。钰谨笑着点点头：“我觉着不错！小红，今日你回去收拾东西，等明天你娘下葬后，一应事物了结，你便搬过来吧！”

　　小红开心地拉住钰谨的手，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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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雇佣兵？” 曹敛瑜刚从外面回来，一边接过吴起递来的毛巾擦汗，一边往堂屋走去，皱着眉头问钰谨，“你要做什么？”

　　钰谨快步跟上：“我明天帮一个朋友撑场子，但我们几个女人势单力薄的，想雇几个身强力壮的劳力，扮作我的家仆去保护我们。”

　　曹敛瑜更疑惑了：“撑场子？谨儿，婉簪说你做了绣坊生意，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结了仇家？”

　　“哪有这么严重。” 钰谨讨好似的过去挽住曹敛瑜的手臂，“二伯，我这么冰雪聪明，又与人为善，怎么会结仇家？是我的小姐妹明日母亲出殡，有个老色鬼总想欺负她，她像我一样没有娘家撑腰，孤苦伶仃的，我想雇几个人给我们壮胆，叫那老色鬼忌惮！”

　　曹敛瑜叹了口气：“谨儿，你是不是也受了什么委屈？二伯无能，没有护住你。”

　　钰谨连忙摆手：“二伯你扯到哪儿去了，我现在自由自在不是挺好的？话说回来，你到底知不知道哪儿能雇到这样的人？要像样的，一看就是练过的，不要那些路上拉来拼凑的群演，对了，也不要曹家的家丁，我可不想被大伯父或者四叔知道。”

　　曹敛瑜没有理会钰谨的问题，只是问她：“你可听说了，再过几日宫里的祭祀大典，叵罗的大皇子也要来访观礼？”

　　“嗯。” 钰谨点头，“我还听说，叵罗主张让哥哥和金遥公主干脆结了阴亲，皇帝答应了。”

　　曹敛瑜问：“那你可知，这对曹家意味着什么？”

　　钰谨道：“结了阴亲，就说明哥哥真的是阵前招亲。对于皇帝是大耻，对于曹家更是如此。”

　　曹敛瑜道：“所以，你祖父和我，一定会阻止此事。”

　　钰谨问：“祖父和你？你们要怎么阻止？祖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不是说了此后侍奉祭祀，我自己去受着就可以吗？”

　　曹敛瑜又叹道：“谨儿，你才二十岁，这些事不该你来承受，曹家已经很对不住你。你祖父已经决定，祭祀之日，无需你出面，我会陪着他，当着皇帝和叵罗皇子的面，请拒婚约。”

　　“两国皇帝指的婚，曹家说拒就拒？你们不要命了？”

　　曹敛瑜道：“冒险抗旨，大不了赔上你祖父和我的性命，但若认下了这桩，曹家就再无翻身之日，真相就更不会公诸于天下了。”

　　“真相，你是说，哥哥不是阵前招亲，而其实是被金遥害死，战前就已经身亡的事吗？” 钰谨问，不等曹敛瑜回答，就又接着道：“朱家二哥已经与我见过面，把这些都告诉我了。”

　　曹敛瑜没有接话。

　　钰谨拉着曹敛瑜坐下，面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二伯，我早告诉过你，我不是温室的花朵，你不信。我现在是没有钱，没有人，没有助力，横冲直撞的，但我也凭本事从朱逸那里得知了真相，我可以帮你的呀！你今日就算不告诉我这些，我本也打算祭祀之日搞事情的，因为明面上，我已经是被曹家遗弃之人，我来做的风险最小，不如破罐破摔，说不准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曹敛瑜惊得站起来：“谨儿，你要做什么！”

　　钰谨也站起来：“结阴亲，要问名纳字叙死因，我要问问金别台，我哥哥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金遥又是怎么死的。我还要问问哥哥原先的副将，现在的大统领秦予，他是如何在短短一天之内，向皇城报哥哥叛国，又接到圣旨砍了哥哥的首级，他斩杀哥哥的时候，哥哥到底是活着，还是其实已经气绝身亡了！”

　　说到这里，钰谨多日憋闷的心情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
　　曹敛瑜也悲从中来，可是看着钰谨，又震惊，又欣慰，他抚上钰谨的后背，待她稍稍平复，才道：“谨儿，你千万不可这么做，这样太过莽撞，皇帝一怒之下，把你当场处死也不是不可能。”

　　钰谨擦了擦眼泪，忿忿地看着曹敛瑜哽咽道：“难道祖父以诚意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就比我胜算大了？”

　　曹敛瑜摇头：“一个太过软弱，一个太过刚强，胜算都是微乎其微，只是在搏一线生机罢了。因为，我们虽知道真相，却没有证据。”

　　钰谨比曹敛瑜更坚定地摇头：“不。即使我们有证据，胜算也大不到哪儿去，一样是在搏老天垂怜的一线生机，因为我们没有权利，没有让皇帝或者叵罗妥协的力量，即使是把证据甩到皇帝脸上，结果可能仍然是惹怒他，一气之下把我处死。”

　　曹敛瑜紧紧握住钰谨的胳膊，语重心长道：“钰谨！听我的话，你千万不可以鲁莽行事！我们眼下，是要先阻止结阴亲的事，至于为簌儿平反，还不能轻举妄动，要从长计议！”

　　钰谨慢慢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确是冲动了。二伯说的对，只有听到的真相，没有证据，妄想在最高权力的面前掀桌实在是太幼稚了！可是之前，没有人相信她可以做什么，她是在莽撞独行。现在终于和二伯把话说开，她知道二伯开始尊重她作为一个独立的，可以被信任的家人，萦绕在她内心许久的孤独和不安消散了，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想去见祖父。” 钰谨道。

　　曹敛瑜松了一口气：“我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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