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不死

　　陈锦添一个月后出院时，天气已经冷起来，街上慢慢出现了穿着各色薄羽绒服的行人。
　　他站在病房的窗口向外看了一会儿。
　　娟姐在帮儿子收拾东西，脏衣服卷一卷塞进旅行袋里，打算一起拿回家洗。
　　她招呼儿子：“别在窗口站，你伤口才好，怕凉。来，把毛衣穿上。”
　　陈锦添应了一声，走到妈妈身边套上一件深色毛衣。
　　他把衣袖扯平，貌似不经意地问：“对了，我昏迷的时候，梁彪有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娟姐就大怒打断他：“别再跟我提他的名字！他害得你还不够？！以后我不准你们再来往。他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拿扫把打他走！”
　　陈锦添看了妈妈一眼，没有再接话。
　　自从他醒来，他一次也没有见过梁彪。他知道是梁彪送他上的救护车，他还隐约记得梁彪一路握着他的手。
　　昏迷之前似乎还看到梁彪一边痛哭一边喊他的名字“阿鬼”“阿鬼”，不过也许是自己疼得太厉害产生了幻觉。
　　“走吧。”娟姐提起旅行袋。
　　陈锦添应了一声。

　　生活似乎就这样回到了正轨。
　　每天上学，放学，吃饭，睡觉。功课落下好多，但是也只能慢慢补。
　　学校里似乎有流传过一些传言，但是也慢慢地淡下去了。
　　陈锦添在网上和报纸杂志上寻找着那一天□□砍杀事件的报道，希望从中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梁彪的安危。但是报道大多都语焉不详，很快就被新的花边新闻压下去，女星争宠，富豪劈腿，醉生梦死，莺歌燕舞。

　　很快就到了光头的移民送别派对。他们家的工厂已经全部北上转移，那里地价更便宜，人工低，市场更广阔。而且有了国外护照，更可以算作外商引资，有更加优惠的税收政策。
　　梁彪一直没有出现。
　　玫瑰打扮得异常艳丽，笑吟吟地跟这个喝完跟那个喝，还拉着陈锦添喝了两杯。
　　长毛本来想要阻止，但是陈锦添主动站起来把酒干掉了。
　　玫瑰浑身香气半趴在他的肩头，带着笑意半醉地说：“哎，还是你懂我，以后咱们俩就同病相怜了。”
　　光头当时就想要砸酒杯，还是忍住了。
　　陈锦添也没说话。他轻轻拍了拍玫瑰的后背，玫瑰愣了愣，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呜呜地哭起来。
　　光头别过脸一杯一杯地喝酒。

　　然后就到了高中最后一年的圣诞节。
　　圣诞节开始的前一周各大商家就开始紧锣密鼓的打折活动，商店的橱窗上到处都贴着圣诞老人的头像和Merry Christmas的卡片，卖场里循环播放着Jingle Bells的歌曲，有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人站在街头派发传单间或和小朋友们照相。
　　陈锦添站在百老汇电影院的门口，看着橱窗里贴着的007黄金眼的电影海报。
　　皮尔斯布洛斯南西装笔挺，举着一把带消音器的枪，冷冷地注视着前方。
　　大约三天前，长毛找到他，给了他一张电影票，说好久没见了，圣诞节想要找大家一起聚聚。
　　圣诞节当天正好放假，陈锦添应了。
　　长毛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要早点到，陈锦添觉得长毛有点古怪，但还是点头说好。
　　他提前二十分钟到，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长毛和其他认识的人。电影快要开场，陈锦添只好先检票入场。
　　圣诞节来看电影的人不少，大多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陈锦添的票在倒数第二排，离屏幕有点远，附近位置还空着。
　　他刚坐下，剧场的灯就熄灭了。
　　开场前的5到10分钟，是各种广告。
　　陈锦添向入口处望去，虽然不断有迟到的观众入场，但是大多在前几排坐下了，没有人往后排走。
　　陈锦添觉得长毛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他索性不想了，专心看着荧幕。
　　广告播到最后一部，是一款新口味运动饮料。一个穿着时髦歪戴着运动帽的青年在众人围观下玩街头滑板，他从公园的台阶高处滑下，想要越过栏杆的时候被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青年喝下运动饮料，背景突然变为竞技滑板的比赛场地，青年从近10米的U型池高台上猛地冲下，在空中做出空翻、转体等高难度动作，博得了满堂喝彩。
　　广告的最后，青年终于露出了正脸，是一张酷帅到没有朋友的脸，他一手抱着滑板，一手举着饮料，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抬眼酷酷一笑。
　　电影院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女性尖叫。
　　陈锦添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他害怕是自己因为太思念一个人而产生了幻觉。

　　电影开始。
　　皮尔斯布洛斯南饰演的特工从上百米高的大坝上跃下，潜入一家化学武器工厂，打昏了厕所的前苏联军官。
　　黑暗中，有人在他身边轻轻坐下。
　　“我觉得，刚刚那个滑板青年帅过这个007。你觉得呢？”
　　陈锦添慢慢地转头。
　　他身旁的人摘下了头上的棒球帽，对他微微一笑。
　　陈锦添呆呆地看着他。
　　他明明是想笑，却不知道为何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梁彪伸出右手抹掉了他脸上的泪。
　　陈锦添对着他笑了起来，一边笑又一边哭。他赶紧拿手背胡乱地抹掉眼泪。
　　他又笑了起来，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笑。
　　他看着梁彪，梁彪也看着他。
　　“阿彪，你是不是……是不是……”
　　梁彪微笑点头：“是。我跟我阿叔摊牌，退出14K了。”
　　陈锦添忍不住笑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正好有个人介绍我去拍广告，我就去了。”
　　“我的第一支广告。我想让你看看。”
　　陈锦添觉得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要下来，他拼命忍住了。
　　前排有人不爽地回头瞪了他们两人一眼：“吵死了！有话出去说！”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
　　梁彪把棒球帽戴在陈锦添头上，示意他注视荧幕。
　　电影紧张刺激，充满悬念。可是陈锦添一点看电影的心情也没有，他只是偏头看着坐在他右手边的梁彪。
　　电影进行到三分之一，梁彪转头问他：“怎么了？”
　　陈锦添过了好久才轻声道：“阿彪，我好怕自己是在做梦。我怕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而你不过是我的幻觉。”
　　他拉过梁彪的手：“你能不能打我一下？重一点？”
　　梁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他注视陈锦添许久，然后温柔地说：“好。你闭上眼睛，你看着我我下不了手。”
　　陈锦添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到梁彪轻轻摘下了他头上的棒球帽。
　　他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要打了？”
　　陈锦添郑重点头。
　　梁彪笑起来。他捧住他的脸，温柔地吻在他的唇上。

　　梁彪的呼吸落在陈锦添的脸上。
　　陈锦添紧紧地闭着眼睛，眼睫毛微颤着。
　　梁彪把唇撤离一点，低声问：“害怕吗？”
　　陈锦添紧闭着眼睛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一定是在做梦。你不是真的，我也不是真的。”
　　梁彪用拇指轻抚他的脸。“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陈锦添拼命摇头。
　　梁彪捧着他的脸，珍重地吻在他的一只眼睛上，又吻在他另一只眼睛上。
　　“别怕，阿鬼。我们都活着，我们都是真的。”
　　陈锦添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睫毛上还带着一点泪。他对梁彪笑了笑。
　　梁彪看着他，突然猛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他吻得很深，吻得很重。他的舌头伸进去和阿鬼的舌头纠缠。
　　陈锦添吓了一跳，他从未和任何人深吻过，他觉得自己的口腔内部像被侵犯了，他有点惊慌地想要将梁彪推开。
　　他的手按到梁彪的胸口，他能感到衣服下梁彪结实的身体和炽热的体温，他试着推了一下，梁彪纹丝不动。
　　他想叫梁彪的名字，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在□□。
　　梁彪一下子吻得更深了。他的一只手按在陈锦添的脑后，把他带向自己，另一只手则顺着陈锦添的胳膊向下摸，示意他搂着自己的脖子。
　　陈锦添放弃了所有抵抗，他一只手搂住梁彪的脖子，他感到梁彪脖子上的肌肉都在紧绷着，另一只手顺势往上去摸梁彪的发，又硬又扎手。
　　梁彪的舌头在追逐纠缠着他的舌头，他的气息笼罩着自己，陈锦添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失落在这追逐里。
　　在他们的身后的荧幕上，汽车在爆炸，机枪在扫射，飞机从空中坠落，也许整个世界都要毁灭，在震耳欲聋的音效里，他们旁若无人地在黑暗中亲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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