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壳

作者:六重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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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如叶全所言,裴化云很快就接受了全方面的调查,他实在无可指摘,只是比别人多了一点“幸运”,不是能判罪的理由。

      博物馆事件的元凶还未抓出来,裴化云在警局的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他参加了很多场葬礼,帮忙抬了许多的棺材。老柯忙不过来,很多尸体都送去了分局的法医部门处理。劫匪手段狠毒,几乎一枪毙命,每一枪都打在头部或者颈部,尽管有多个法医的尽力处理,但尸身仍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他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样貌扭曲的尸体。

      这时候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陈碗,如果陈碗在这里,她会听见那些魂魄不舍的哭泣。尽管群众还有带着敌意和怨恨的目光,他也不觉得自己是独自一人。

      但是陈碗一旦脱离,事情就逐渐回到了正轨。

      只是他的升职之路暂时搁置了,裴化云也不太在乎。他将那枚来自陈碗身体里的子弹做旧处理,尾部磨出洞穿线挂在了脖子上,又藏进了最里面的衬衣里。幸而打入两人身体里的是同一种型号的子弹,外人即使看见,不特意调查也不会发现其中的端倪,和他亲近的人也只会发现裴副队最近总是伸手摸自己的胸口,发呆无聊的时候也摸,思索事情的时候也摸,有时还会特意低头看自己的胸口。

      叶全不解,他还以为是裴化云最近在健身,时不时要查看自己的健身效果。

      博物馆副馆长隔壁城市房产中的大量现金被发现,与他有金钱交易的被人挖萝卜带出泥,将一部分事实公之于众之后,这件事也告一段落,裴化云也官复原职。

      叶全朝他挤眉弄眼,“裴副队,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你这时候不表现出来一点惊讶,别人要以为你“早就知道”。”

      裴化云面无表情,“很难猜吗?你或者他们都是智障吗?”

      叶全捂住心口,“裴副队,好尖锐,好刻薄,好受伤。”

      他又想起了陈碗,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衬衣下的项链。然而叶全并不知道他的衬衣下有项链,只知道他的衬衣下面有胸肌,刚伸手想摸一下就让裴化云打掉了,“手不想要,调头捐给隔壁老妈蹄花。”

      叶全早就觉察出他的情绪不对劲,嘴里调笑,眼里都是狡黠的光,“怎么了,和小女友吵架了?这段时间时机不好,我也没仔细问你,你啥时候谈的恋爱,怎么都不和我们说说,我还真当你是个什么清心寡欲的老和尚。”

      裴化云的手指还挂在自己的衬衣上,表情空白了一瞬,“能先不提这个吗?”

      叶全揶揄,“哎呀,吵架了吗?谈恋爱有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你又没什么经验。”

      没经验的裴化云面无表情,“你能不能滚出去?”

      叶全笑嘻嘻地滚出了办公室,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被裴化云叫了回来,“李景最近怎么样?我昨天也听见你在打听。”

      叶全摇摇头,“不是我打听,是我在派出所工作的朋友告诉我的。李景的监护权现在转回她亲生父亲那里去了,一开始他还不愿意,是李景亲自带着一箱子的现金去了他家,这件事才办妥。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毕竟陈碗家现在也没有人了。李景这孩子真是,太冷静了,比起当初我们把她从李家别墅解救出来,我反而觉得她现在更可怜。”

      裴化云没说话,他有点后悔没有问李景究竟是陈碗的什么人,李景看起来就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女孩,如果和陈碗一样不是普通人,早就让医院方查出来了。但陈碗又为什么会对她有这样的感情,李景虽然也同样信任她,但是看起来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是在漫长的生命中曾经见过李景吗?她究竟见过多少人,如果转世轮回真的存在,那么他也曾经在某时某地见过陈碗吗?

      叶全看着裴化云在办公桌后发呆了十分钟,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哥你发啥呆呢?”

      裴化云什么也没说,把叶全赶走了。

      陈碗真的走了,仿佛沉默的巨人经过沙漠,却连一双脚印都没有留下,他就眼睁睁看着一切在自己面前发生,梦幻得像海市蜃楼。

      裴化云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慰藉自己,但又不可向任何人表露一个字,他忽然理解了姜薇,这一切的隐秘甚至都不能向陈碗这个来源诉说。

      他刚准备打算把这一切都当成梦境,但打开冰箱时,又偶然瞥见之前没有吃完的那个死贵的冰淇淋。裴化云总觉陈碗的文化水平堪忧,出去买个东西看价格表估计都费劲,甚至买了几本幼儿认字的图画书,但还没来得及和陈碗开口,她就先提出要离开了。

      好像裴化云一直都不提离开,陈碗就一直不会走。但他也深刻地意识到,这是极其自私的行为,他不是把陈碗留在了自己的身边,是想以肉体凡胎吞下漫长的历史。好像一个热衷于收藏古字画的暴发户。好像自己也能身临其境,拥有并也度过了一段浪漫又诡谲的历史,获得了长生。

      他不过是个俗人。枪口即将对准他的脑袋时,裴化云既慌张又害怕,并没有多少信心能够以一己之力平息事件,可唯一可以信任的就只有自己和身后陈碗的“尸体”。他脑袋开花,像摊肉泥一样铺在地上的可能性更大。

      裴化云卸力靠在办公椅上,手指隔着衣物还在揉着那枚子弹,将自己对陈碗复杂的情感都归咎于,一个俗人对于长生的向往。

      陈碗每次“迁徙”时,都要乘坐很多交通工具,在各个城市间反复辗转,然后有目的性地到达某个城市,选择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落脚。

      这一次她都在外面流浪了三天,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巴,走了几小时的路,搭了黑车,坐了摩托,甚至骑了共享自行车,最后在网吧里休息了两个小时,她也没有想好到底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陈碗还想在网吧烟雾缭绕的卡座里再休息一会,就看见隔壁的男孩急匆匆从厕所出来,把他的同伴拉走了,两人一路小跑,又窃窃私语。陈碗有股不好的预感,跟着离开了网吧。还没有走出两步,就看见两个警察刚刚停好车,走进了网吧。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新身份还没有做好。

      他们这些人里有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干,此人也有诸多的名字与代号,多年以来多有变化,陈碗也不记得自己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了。

      老宝常年在各地流窜,不用特意去找,只要联系某个电话,再在当地城市等上最多三天,老宝就会过来。不过他的出价很高,但他们这些人中,除了浣沙这样身体不便的老者,多有囤积金钱的习惯,也会时不时接济周围人,达成了诡异的财产平衡。

      两人在郊区的公园会面,周围只有两三个妈妈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公园玩耍,谈话的声音也被孩子或笑或哭的叫声压下。

      “有段时间没见了。”老宝看起来是只是个二十几岁的男青年,穿着像个刚从漫展赶过来的二次元,脸上的妆容浓重,头发也是假发。

      陈碗则风尘仆仆,身边还有个破破烂烂的背包,头上带着帽子,脸上的口罩也半挂在脸上,衣领也拉到了下巴上,说不好像流浪汉还是杀人犯。

      “有十来年了,当初想要个合法身份能待在姜薇的身边来着。”陈碗说,“现在她死了,我也没办法回云阳了。”

      “云阳。”老宝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反复咂摸,“姜薇啊,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年纪大了,不生病也活不了多久。”陈碗说。

      “最近怎么丧事这样多,可惜了我没法出席她们的葬礼。”老宝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封厚实的油纸包递给她,陈碗也相应地递给他一沓现金。

      “人类,生生死死不过平常事,你还来不及反应,或许将来就能在某个街角见到她的转世。”陈碗面无表情地查看油纸包里的证件。

      “生生死死,怎么说的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转世之后的那个人就不会再是那个人了。”老宝说,“是徽汝,她去世了,就是前两天的事,想来你换身份把电话也换了,没有接到她家里人的通知电话。或许她走之前也是想见你一面的。”

      陈碗的手指一顿,嘴唇张开却半天也没有说出任何话。

      她与浣沙走丢许多年,与汪徽汝在六十年前相识,她是个才华出众的女子,在学术上走得很远,在出版社也是位传奇人物。几十年前从医学院出来后,就一直无偿为陈碗这样的人做些缝补工作。明明是陈碗先认识她,将她介绍给了一些走投无路的人,汪徽汝却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两人许多年没有联系了,但是前不久还听说她替流之缝合的断掉的胳膊,但也是在流之被大卸八块,装进棺材里的事情了。

      她拥有无穷无尽的人生和不可估量的财富,能做的还不如一个普通凡人。只能像只毛发湿透的瘦弱老鼠在地下水道里徘徊,忍受着恶臭和脏污,吃残羹剩饭为生。

      “我没法过去,约莫十几年前我在她那里不小心和她女儿碰见了。她女儿也是聪明人,什么也没问当做没看见就走了。但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你倒是一直谨慎,从来也不过问徽汝的家事,连她有几个子女孙辈都不知道吧?”老宝笑了,细数陈碗递过来的钱。

      “没问过,她也没提过,有五六年没见面了。浣沙正好在云阳,我不可能舍近求远跑好几个城市去找她缝一道小伤口。”陈碗神色恢复如常,将文件清点完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说起小伤口,我怎么看着你人像撕碎了又重新拼起来,泡在涮锅水里的抹布似的,才几年不见,你怎么过的比过去几百年都要煎熬?”老宝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一股新鲜的铜臭味。

      “谁说不是呢。我总觉得这几十年人越来越不行了,如果换成正常人,我大概也到迟暮了。”陈碗长吁短叹还没完,老宝就笑了起来。

      “你迟个溜溜球,你要是迟暮,我和浣沙岂不是半截入土,还有流之,那笨蛋出来还要几百年,你们想完蛋还早着呢,让让我们老人家,让我们完蛋先。”老宝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镜子整理妆容和假发,“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完蛋了,每年烧给自己的钱都是按车算的。”

      陈碗沉默一会,心里闪过李景的身影,但也很快被其他的情绪盖住了,她缓缓地向前伸直自己的胳膊,不过一会胳膊就开始打颤,“我说真的,我这副□□怕是撑不了太久了。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整个地球大半边都住着你的熟人,倘若我哪天再也动不了,就麻烦你使点手段让我别再醒过来了。顺便替我告诉浣沙一声,就说我远走国外算了……”

      老宝整理刘海的手一顿,眼睛移到陈碗颤抖的胳膊上,看陈碗苍白的脸色和布满小伤口的皮肤,“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大方,给的钱翻了一倍,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陈碗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地接着说,“他从来都知道我是个没良心没道德,就算知道我远走,也不会怎么样。但是他委实不太聪明,脑袋不灵清,万一干出什么不好的事,你们也不好收场吧。

      老宝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你在威胁我?””

      陈碗摇摇头,“不敢,你虽然没问,但我也知道博物馆那事,你们也帮忙平息了风波。我很感谢你们,但是,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老宝沉默了很久,从钱包夹层里递过来一张车票,“徽汝的葬礼我们无法出面,就在隔壁市,你代我们去吧。”

      “把我们的心意带过去,告诉她,她做的所有事,我们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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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看电脑哥脸色行事。二编,电脑哥身死魂消,新设备要等快递,这两天可能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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