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叶覆鹿

作者:楚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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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


      01 偶遇
      “妙因……妙因……”
      陆妙因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她揉了揉眉眼,想着是不是昨天睡得太晚了。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去街上卖缠花吗?怎的直接睡到正午了?”
      陆妙因这时仔细看着周围,熟悉的房间,面上带着关切的李氏。
      “母亲!”
      陆妙因扑入李氏怀中,心中怅然若失,她回来了吗?
      她确实回来了,但和李氏仔细交谈后才发现,现在是雍熙四年,陆妙因记得就是这年冬天她不慎掉入湖中,还失去了部分记忆。
      陆妙因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几日去了好几次指月寺,可惜每次都一无所获,寺中的僧人们甚至都不明白她的提问。
      种种事迹太过惊奇,她没办法告诉任何人,也许一切只是一场梦。
      如今是四月,正是采茶的好季节,兄长通过乡试后就出发去往京城赶考,家里只有她和母亲。
      晚上陆妙因和李氏一起做些缠花,白天李氏去茶山采茶,她则是去街上买缠花补贴家用。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会遇上旱灾,今年还是要多攒些银钱才行。
      陆妙因知道明年会发生什么,但是对于现今会发生什么,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多思无益,她也只能先将心中担忧放下。
      英山的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做缠花,每日在街上买缠花的人也不少,可无非是一些常见的款式,每日只能勉强赚些铜钱。
      陆妙因根据程广英教她的缠花技巧,做出了很多不同的缠花款式,在街坊邻居间颇受好评,人人都知道陆家姑娘手巧,做出的缠花最栩栩如生。
      这一日,陆妙因和往常一样提着篮子去街上卖缠花。
      陆妙因一直是在离家较近的东边集市卖缠花,但那天她盘算着去南边的布料店瞧瞧,想着能不能和布料店合作把自家做的缠花卖给他们,说不定能获得更多收入。
      结果天公不作美,只是走了一半的路程,就飘起了毛毛雨滴。
      缠花是万万不能沾水的,即便是装在篮子中,还都用布遮了起来也不太安全。
      可在出门前,陆妙因想今日是去谈生意的,所以她带的都是这几日来做得最好的缠花款式,如果被雨水打湿,又要费好大劲再做一遍。
      陆妙因抬头望天,类似波纹样子的小圆块云朵,一个一个地累积叠加起来,这是鱼鳞天,代表着好天气。
      就算下雨应该也会很快结束。
      出于保险起见,陆妙因还是决定等雨完全停了再出发。
      陆妙因躲到一座可以遮雨的凉亭,就这样,阴差阳错下,她遇见了毕叶,一个从未在她记忆中出现的毕叶。
      凉亭建在一个小湖的中央,湖的东侧似乎是某个高门大户,陆妙因几乎没来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这是哪户人家。
      可能是下雨的原因,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滴落在湖面的叮咚声或是鸟雀飞过的叽喳声。
      因为太过静谧,稍微发出一些声响都会显得格外清晰。
      尤其是竭力的谩骂声。
      陆妙因视线所落处正是那户人家的后门,只见一个粗使婆子和壮硕的中年男人一左一右地推搡着一个略显瘦弱的男子。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少爷吗?老爷还把你留在府里给你留口饭就不错了,没良心的小崽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接着就是狠狠的关门声,男子被摔在地上。
      陆妙因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她只是在心中可怜了一下那人,并没有真的想帮他做什么。
      只是当那男子渐渐起身,并且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时,陆妙因越发觉得这人的气质神态气质看着眼熟。
      她的眼皮忽地跳了一下,这人是,毕叶?
      毕叶身材修长,剑眉星目,脸庞线条分明,周身透着凌厉之色,只是他为何是这般被任意人欺辱?
      眼见毕叶和她越来越近,陆妙因还以为他会来凉亭避避雨,没想到他不仅没走进凉亭,更是连凉亭中的陆妙因都没瞧上一眼。
      几乎是没有思考,陆妙因将装着缠花的篮子放在凉亭的座位上,她不知道毕叶要去什么地方,连忙追了上去。
      “毕叶!”
      陆妙因喊的声音不小,毕叶听到后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只能说那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眉头微皱,发丝上带着雨珠,周身散发出的冷气更甚。
      毕叶没有说话,就这样戒备地看着她。
      陆妙因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忘了,毕叶这时还不认识她。
      “那个……”
      话到嘴边,陆妙因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如果从毕叶的视角看来,就是一个陌生女子突然叫住了他,还是在他刚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怎么看都有些莫名其妙。
      毕叶依旧皱眉看着她,雨似乎停了,云朵也层层散开,阳光照在两人之间。
      也不知陆妙因是怎么想的,也许为了缓解尴尬,她从口袋中拿出李氏做的火烧粑,本是李氏怕她在路上饿,便叫随身带着。
      “你吃饭了没……要不尝尝这个火烧粑?”
      陆妙因说得犹犹豫豫,她自己都觉得突然拦下别人说这样的话不太好,毕叶当然也是这样认为,听她吞吞吐吐说完后,转头就走。
      “等一下,我……”
      毕叶步子跨得大,走得更快,丝毫不理会身后的陆妙因。
      陆妙因倒是想追上他,可装缠花篮子还在凉亭中,只能作罢。
      可毕叶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沦落成这样?
      许是今日多有不顺。
      陆妙因本想将自家的缠花推销给布料店,但她几乎将城南所有布料店都问了个遍,大部分是直接拒绝,还有小部分只是模棱两可地说考虑一番,也没给个准确答复,这件事只能作罢。
      生活没有太大的改变,陆妙因依旧是每日上街买缠花,在李氏忙的时候去帮她采采茶。
      除了毕叶。
      陆妙因在卖缠花的时候打听到,她从未听说过的毕叶家事。
      毕叶幼时是个读书人,他的父母应该想让他走上仕途。
      可人算不如天算,毕叶的母亲因为染上风寒离世,他父亲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没过多久也去世了。
      由此毕叶还被冠上了克父克母的名声。
      毕家家大业大,雕版刻字生意远近闻名,毕叶又年岁尚小,难以承担起整个家族的重任。
      他的叔父毕士安,就在这时被族内人推举成为新的家主,继承毕叶父母留下的产业。
      年幼的毕叶在毕家几乎毫无话语权,还因为有着不好的名声,处处招人嫌弃。毕士安也对他多有不喜,便将他送去外地学习雕版刻字技术,根据推测,毕叶应该是最近才回到英山。
      陆妙因想着毕叶被赶出家门的场景,她原本以为毕叶作为少爷生活肯定是顺风顺水,没想到他还受过这样的委屈。

      02 采茶
      收茶叶的商贩已经到达英山,可家里的茶叶还没收完,陆妙因这几日没有去街上卖缠花,而是帮着李氏一起采茶,赶在商贩走之前将茶叶卖出去。
      每日采茶让陆妙因忙得几乎直不起腰,更没心思想着其他事,只是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毕叶。
      采茶的人都是头上戴着大大的草帽,腰间挎着竹篮,低头采摘,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可突然出现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不得不引人侧目。
      只是陆妙因越看越眼熟,那男子与毕叶的身影有七分相似。
      在采茶间隙,陆妙因随口问道:“母亲,那人是谁?我怎从未见过?”
      李氏手中的活计不停,只稍稍头看了一眼,说道:“瞧着面生,我也不知,但那边不都是你二婶婶家种的茶树吗?估计是他们请来的帮工吧。”
      陆妙因又缠着李氏问了几个和那男子有关问题,李氏一概不知。
      女儿对外男的关心,使得李氏对陆妙因的婚事有些担忧,专门将陆妙因拉到一旁。
      在没有人的地方小声提醒道:“你如今虽然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但万万不可对外人随意动心,等你哥哥考取功名回来后,定能为你寻得更好的人家,我们家的条件也是不差的,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要谨慎对待。”
      陆妙因知道李氏想歪了,还她以为那对那男子一见钟情,她不过以为那人是毕叶,所以多问了两句,连忙解释对李氏解释:“母亲,我不过是生人好奇了些,您可千万别多想,婚姻大事方面,我是不会马虎的。”
      李氏仔细看着陆妙因说话的表情,看她说得诚恳,不似作假的模样,倒也放心下来,语重心长地补充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母亲相信你都懂。”
      李氏长长短短的教育就当是休息时间,在陆妙因的一再保证下,他们继续回去采茶,陆妙因也不再继续打听那名男子。
      直到夕阳西下,大家都朝山下走去,准备收工回家。
      陆妙因采茶累着了,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李氏却是健步如飞,独留陆妙因一人慢慢下山。
      因为走得慢,陆妙因意外地听到了二婶婶的声音和那男子交谈的声音。
      “阿生,你手脚挺麻利的,再干几天,到时我把工钱一并结给你。”
      陆妙因在一棵榕树下乘凉,身后交谈的人瞧不见她。
      阿生?看来是她想多了,这人不是毕叶,但这个名字也好熟悉……
      陆妙因猛地转头,看清了那男子的样貌,许是一天的日晒和劳作使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些泛红,毕叶本身肤色就偏浅,这么一看不是他还能是谁?
      不知陆妙因是从何处窜出来的,连句话也不说,二婶婶开口问道:“妙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陆妙因先是一愣,接着又磕磕绊绊地继续说,“我一边走一边歇,刚刚听见二婶婶的声音,就想着来打声招呼。”
      他们亲亲热热地寒暄了几句,毕叶只是站在一旁不搭话。
      但二婶婶看陆妙因的眼神时不时瞥向毕叶,主动说道:“这个小伙子是我才请来的帮工,是城南那边毕家旁氏的一个小亲戚,叫毕生,我们都叫他阿生。”
      这位阿生对陆妙因微微颔首。
      陆妙因心中疑惑更甚,他不是毕家少爷毕叶吗?为何又叫阿生?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二婶婶后面说的话陆妙因一句也没听清。
      “好了,再说下去就要天黑了,快回家吧,”二婶婶准备结束对话,“我住东边,阿生住南边,妙因住西边,大家都快回去吧。”
      佯装道别后,陆妙因一直跟在阿生的身后,她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跟着我干什么?”男子不耐烦地说道。
      “毕叶!”
      “我不是毕叶,你一个女子就别缠着我了。”
      陆妙因微微皱眉,仔细回想,在她记忆中毕叶并没有兄弟之类。
      “我知道你是毕叶。”
      毕叶接过话茬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
      陆妙因发现自己的行为确实过于唐突,可自从她从那个现代回来之后,总会想起那个活字印刷,想起毕叶之后的成就。
      而现在的毕叶似乎身上有重重迷雾,甚至做起了帮工,可他再不济也应该这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采茶?”
      其实陆妙因想问毕叶,为什么不继续做雕版刻字的学徒,为什么要用其他名字。
      “你管得真宽。”毕叶觉得有些烦,心中盘算着要不下次不来这家采茶做工了,平白遇上一个缠人精。
      毕叶的话没有让陆妙因退缩,反倒继续小跑跟上毕叶的脚步。
      陆妙因想弄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之前四处打听,只捕风捉影般听到一些和毕叶有关的事,具体情况她一概不知。
      自从和毕叶订婚后,陆妙因一直记得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不说十分体贴,对她也是轻声细语。
      怎么这人现在就像个硬邦邦的冰块一样,动不动就生人勿近的模样,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
      算了,谅他也不认识自己,像是自我介绍般,陆妙因缓缓说道:“我叫陆妙因,家住城西,你肯定听说过我兄长,他通过了乡试,到时候肯定会考个状元回来……”
      “陆妙因!”毕叶停下脚步,打断她的话,“你别跟着我行不行?现在周围没什么人还好,等会儿走到街上,大家看着你和我拉拉扯扯,对我们都不好。”
      “那天下雨,我在凉亭见过你。”
      “见过又怎么样?”
      “你就是毕叶!”
      “是又怎么样?”
      “你……”
      “你这样我很烦,能不能走远点?”
      毕叶说话难听,陆妙因有些难堪与气愤,她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毕叶,却不料他是这样一番态度。
      连着几日,陆妙因一想到毕叶冷言冷语的样子就气得不行,哪怕采茶时依旧会看见他的身影,她也没有主动上前打招呼。
      因为天天会看见毕叶,陆妙因难免会想起现代的事,心中不安,
      她四处打听英山附近是否有和她同名同姓之人,想着以后和毕叶结婚的可能另有其人。
      陆妙因觉得,按照现在的情形和毕叶这样的脾气秉性,她一辈子也不会和这种人在一起。

      03 生意
      春茶贵如油,今年茶叶卖得不错,赚来的银两足够陆妙因和李氏母女俩下半年的开销。
      人逢喜事精神爽,陆妙因最近还接到了一个做缠花的生意。
      她没想到自己做缠花的手艺竟会好到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说是城东有户人家的女儿年前就要嫁人,想要陆妙因帮忙做个缠花凤冠。
      她平日不过是做些简单的花鸟虫兽发簪,还从没做过凤冠这种高难度的样式,原本是想拒绝的,但那户人家的定金给得实在高,一想到明年的旱灾会让家里毫无收入,她还是咬牙答应下来。
      一切都是好事,生活欣欣向荣。
      为了专心做凤冠,陆妙因天天待在家中从未出门,直到家中蚕丝线不够,她去城南街上采买。
      陆妙因不知城南是否与自己气场不合,上次是毛毛雨,这次是大雨,所幸她带了伞,蚕丝也买好了。
      唯一倒霉的是,又遇见了毕叶。
      在陆妙因买好蚕丝走了没几步路后,雨突然就下了起来,又急又大。
      陆妙因想了想才买的蚕丝,自己淋湿了不要紧,可不能让辛苦买来的蚕丝淋湿。
      无奈之下她摸了摸自己带的银子,躲进一家面馆。
      吃碗面,等雨小些再回家也不迟。
      店里的客人大多也是吃完面后留下避雨的,三三五五地说些趣事。
      陆妙因觉得无聊,一直看着窗外的雨,直到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原本是有些不确定的,因为那人站在屋檐下,并未进店,看得有些不清楚。
      就算那是毕叶,陆妙因也不想上前打招呼,她对毕叶还在气头上。
      但陆妙因的目光总是会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她看见面店的老板好像对他说了什么,还给了他一些银子。
      他们走入店内,似是察觉到偷看的眼光,毕叶突然瞧了陆妙因一眼,她顿时心跳如雷,倏地低下头,面色涨红。
      过了一会陆妙因才反应过来她又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心虚什么,于是又气势汹汹抬头,结果毕叶好像和那面店老板去往后厨,早不见踪迹。
      陆妙因脑中不断回放刚刚自己心虚的模样,越发觉得尴尬。
      雨还是下着,好像小了些。
      见毕叶走出店门,面店老板又将他喊住。
      “阿生,你好好考虑一番我说的事,你这个年轻人还是大有作为的。”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店里的人都听见了,在毕叶撑伞走后,一个面馆的常客问道:“怎么,你家的小厮不干了?”
      联想到刚才面店老板给毕叶银钱的模样,陆妙因猜到个七七八八。
      “阿生这小伙子不错,给他放了两日假,客官下次来还能看到他。”
      店内的声音几乎都静了下来,听着老板与客人的对话。
      “我听说您家就只有一位小姐,莫不是想招个上门女婿?”
      听到这话,客人们都笑了起来,就连面店老板也不例外,他笑着答道:“您倒是说到我心坎上了,阿生那小伙子来我家做上门女婿倒是刚刚好,我打听到他家是毕家的旁支亲戚,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衬一二呢。”
      “那就祝老板为女儿求得良婿!”
      大家又说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陆妙因却是一直想着面店老板刚刚说的话。
      似乎没有人知道阿生就是毕叶,但大家都认识阿生。
      她的前桌坐的是一个大娘,陆妙因看见她袖中帕子掉地,便上前拾起,主动搭话道:“大娘,您的帕子掉了。”
      大娘心中感谢,开始和陆妙因交谈起来。
      这大娘家就住在城南,对毕家的事略知一二,于是陆妙因状似不经意间问道:“那个阿生是谁呀,我住在城西,倒是从未听过这号人。”
      “我听说是毕家旁系的孩子,听说从小父母就没了,毕府心善就把他放在府中养着,好像前几年还陪毕家少爷一同外出游学,就是……”
      那大娘忽然叹了口气,又轻轻摇摇头,陆妙因连忙追问:“然后呢?您怎么突然叹起气来了?”
      “毕府先前的老爷和夫人都是方圆十里的好人,可现在这个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大娘喝了口桌上的茶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现今毕家的掌事毕士安不仅压榨印刷工坊的工人,还对毕家大少爷一直针对,将他身边信任的人一并遣散,这个阿生就这样被赶出毕家,每日就在此处做些零工。”
      陆妙因皱着眉,想将事情都串联起来,却毫无思绪,问道:“那毕少爷,毕叶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有个侄子就在毕家印刷工坊做工,听闻那毕少爷被毕士安养废了,每日就在院子里逗鸟养花,对外界不闻不问,鲜少见到他。”
      雨已经停了,陆妙因与大娘告别,边走边回想着大娘的话。
      毕叶在外游学多年,大家都不知他长什么样很正常,可毕家的人肯定是知道的,她上次亲眼看见毕叶被仆役赶出家门。
      毕叶为何不声张?他又为何要到处做杂活?
      毕士安这般无情无义,如果告到官府,肯定会为毕叶伸张正义,他为何过得这般辛苦?
      陆妙因左手拿伞,右手提着一大袋蚕丝,心中还想着毕叶的事,全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坑。
      一个没注意,狠狠地摔在路边。
      才下过雨的路上都是水坑和泥土,陆妙因的身上被摔得脏兮兮,手肘和膝盖也是青青紫紫。
      陆妙因忍着膝盖上的生疼慢慢起身,想拾起落在草丛中装着蚕丝的包裹,幸好包裹没落到水坑中。
      在她一瘸一拐地走向草丛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前。
      又是毕叶!
      怎么遇见他就没好事?
      即使陆妙因刚刚一直在心中想着他的事,但这个人现在出现的场合实在不好,正是她一身狼狈的时候。再加上毕叶一直都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陆妙因不得不怀疑毕叶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
      毕叶没有搀扶陆妙因,只是捡起包裹。
      “还给我!”
      陆妙因语气僵硬,脸上还带着泥土,看起来有些滑稽,毕叶也没忍着,直接扑哧笑出声。
      陆妙因怒目圆瞪,她现在更加确信遇到毕叶就会霉运缠身!
      她咬牙切齿道:“毕公子不要随意取笑别人,摔跤是很正常的事,总有一天你说不定比我摔得还惨。”
      “我又没说什么,还帮你捡包裹,陆姑娘不道谢就算了,怎么还说这样一番话。”
      说罢,毕叶将那袋蚕丝还给陆妙因。
      陆妙因一把接过包裹,气从心来,瞬间忘记摔伤的疼痛,只想与毕叶争个高下。
      “你之前不还说什么离你远一点吗?我说两句又怎么了!”
      听闻此言,毕叶反倒正经神色,一脸诚恳道:“先前是我无礼,希望陆姑娘原谅。”
      陆妙因没想到毕叶的态度突然转变,一时间气势弱了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我专门在此等待陆姑娘,是有一事相求。”
      陆妙因想不到有什么事还需要毕叶来求她,之前对她的态度也那么差,现今看起来更不像求人的架势。
      “何事?”毕竟是对方有求,陆妙因一下又找回底气。
      “陆姑娘是少数知道我身份的人,希望不要在外声张,在外唤我毕生就好。”
      就算毕叶不找上她,陆妙因也不会将这种事随便说出去,但现在陆妙因心中的气并未完全消散,便问道:“凭什么听你的,我想说就说,我还要找说书先生把你四处做闲工的事写成话本子,让全英山的人都知道!”
      毕叶反倒笑了,神色放松不少。
      “我相信陆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毕叶!你少道德绑架我!”
      陆妙因脱口而出,这是她在现代时,程广英教她的现代词语,说完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此为何意?”毕叶疑惑,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词。
      陆妙因也不想多说,每次都是毕叶转头就走,她这次可不给他这个机会,抢先一步离开。

      04 拾柴
      凤冠缠花的制作繁复,陆妙因设计由三十三朵红色花朵和凤凰尾巴盘旋在凤冠主架之间,配以流苏以及珍珠,届时定是一番光彩照人。
      工程量说不上小,如果只有陆妙因一人制作,想赶在年前完成的话可能有些困难,所以李氏也跟着一起帮忙。
      其实李氏的手毕陆妙因更巧,丝线缠绕时一点也不会滑线,每一缕丝线都是严丝合缝。
      李氏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有这样一番巧思,每次想出的缠花样式都是之前她从未能想到的,今年让女儿去街上卖缠花赚的竟是去年的好几倍,还有这样大的一单生意找上门。
      在李氏感到欣慰的同时,她也想自己作为母亲更是不能落后,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这样有出息,自己也要多多帮衬。
      他们母女二人每日就待在家中研究着怎么做缠花,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除了缠花,还有些生活琐事,平日洗衣打扫之类都是小事,只是如今家里做饭的柴用完了,必须上山拾点柴。
      原本李氏就上了年纪,虽然身体硬朗,但做缠花毕竟是精细活,有些伤眼。再加上李氏太过用心,一来二去陆妙因自然是十分心疼,怎么说也不愿母亲上山拾柴。
      家中只有两人,根本用不了多少柴火,就这样陆妙因便背着箩筐独自上了山。
      说是上山,其实也只是在山脚转转,捡到些好烧的柴。
      现今已是夏至,树木成荫,各种花朵更是开得娇艳,紫色的牵牛花微微张开露出嫩黄的花蕊,竹子上的枝叶相互重叠……
      陆妙因一边拾柴一边默默观察着,心想如何将这些美丽的花朵枝叶做成缠花的模样。
      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时不时有些悦耳的鸟叫和风声。
      “陆姑娘。”
      声音从身后传来,将陆妙因吓了激灵,她猛地转头差点没站稳。
      又是毕叶。
      “我们又遇见了。”毕叶抢先一步开口说道。
      这是陆妙因第一次认真看他,毕叶坐在一棵大树下,大树下的光影斑斑洋洋地洒在他的面容,他的肤色较一般男子来说更浅些,剑眉星目,脸庞线条分明,即使是坐着,也可以看出他身形修长。
      毕叶的手中还拿着镊子模样的东西,似乎已经在那处待了很久。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也不知其他人为何认不出他的身份。
      “我只是上山拾柴,并不是缠着你。”
      陆妙因先是急忙撇清关系,她还没忘记采茶时毕叶说的那番话。
      说完,陆妙因才瞧见毕叶身旁的木块,又突然想到在她去现代前毕叶送她的“妙因”木字。
      自从她回来之后,手腕处的佛珠和木字都不见踪迹,毕竟是毕叶送的物品,现下又看见毕叶在雕刻木字,心中不免恍惚走神。
      毕叶没有接话,在陆妙因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盯着毕叶看了有一会,两人无言以对便想离开。
      在转身的瞬间,毕叶又叫住了她。
      “陆小姐,也希望你不要将今日看见我的事说出去。”
      “我自然不是会乱说话的人。”
      “多谢……”毕叶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他没想到陆妙因会这么爽快答应。
      其实陆妙因还想和他再呛两句嘴,但她在闲暇时也仔细想了想毕叶种种怪异的举动。
      即使陆妙因不是毕家人,她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身为毕家少爷何苦还要躲到这山脚处来刻字,还有毕家现任家主毕士安,打听之后也不像什么好人。
      想必毕叶在毕家没过什么好日子。
      陆妙因看着毕叶坐在树下的模样,突然回忆起后人为他做的人像,高大的铜人硬朗的面容,的确和现在树下的少年有几分相似。
      “毕叶,不要放弃心中所念之事,定会有所成就。”
      毕叶在听到陆妙因的话后身形明显一顿,但随即眼眸中带着黯然之色又翻涌而至。
      “我如今的处境只要还能活着就好,何谈心中所念。”
      陆妙因没料到毕叶会突然间敞开心扉,张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陆妙因确定自己从未来回来的当晚,除了庆幸外,也带了几分可惜。她虽是学了些缠花手艺,但如果是毕叶去到未来肯定能有更大收获吧。
      她放下肩上装柴火的箩筐,看着毕叶正声说道:“我父亲在我幼时去世,母亲独自将我和哥哥拉扯长大,你知道我们一家三口是怎么过来的吗?”
      陆妙因坐到毕叶的身旁,还顺势拿起他刚刚刻字的木头,继续说道:“我几乎没见过我的父亲,在母亲还没想到用缠花卖银子前,家里几乎过的都是揭不开锅的日子,吃饭都难,但凡事都会有转机,你猜我家的转机什么?”
      陆妙因突然笑着看向毕叶,眼角弯弯,浅浅的梨涡在脸颊边陷入。
      “是你母亲卖缠花赚到钱了吗?”
      “不是,是我兄长读书之后。”
      毕叶想到之前陆妙因确实提过她有个兄长,好像通过了乡试,已经进京赶考去了。
      “那天我和兄长在采茶,他突然说自己要买纸和笔,但是当时家里那么穷,怎么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有这个钱不如填饱肚子,但当时正好茶叶丰收也赚了点钱,母亲还是给兄长买了纸笔。”
      毕叶有些疑惑地问道:“但又没有人教他,他怎么会写字呢?”
      “是啊,家里请不起先生,但没想到我兄长每日都偷偷跑到教书先生家里听墙角,也许是那先生被感动,竟免费收我兄长为徒,后来更是没想到兄长学得这样好。我知道得不多,但是等兄长从京城回来后,我和母亲以后肯定都是好日子。”
      “你兄长很厉害。”
      “当然厉害,但我想说,你也一样,”陆妙因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但又继续说道,“我兄长从中受的种种苦我都说不尽,我猜你也受了很多苦,但都坚持到现在了,未来一定会好的。”
      毕叶看着面色沉静又略带笑意的陆妙因,莫名的情绪涌上心间,自父母去世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相信他。
      “多谢陆姑娘。”
      陆妙因瞧着毕叶的神色就明白他已经将这番话听进去了,心想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
      “听闻陆姑娘做缠花的手艺很好,不知我可否定做一个。”
      说罢,毕叶便掏出十几枚铜钱递给陆妙因。
      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接受的道理,陆妙因心情更佳,看着毕叶也顺眼了不少。

      05 寻人
      那天陆妙因收了毕叶的铜钱后,便抽空做了一个简单的竹叶禁步,毕竟那一日毕叶也没说自己想要什么款式,就随手做了个自己擅长的。
      当陆妙因做好竹叶禁步后,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给毕叶。
      既没有约好何时给他,更不知道毕叶现如今在何处。
      本身做凤冠的工程就大,陆妙因不可能专门去城南找他,于这个竹叶挂饰就放在了陆家。
      陆妙因没想到自己没主动找毕叶,他的事还是传到了自己的耳中。
      夏季炎热,每日清晨,大家都会去池塘边洗衣,陆妙因也是如此,洗衣的婶婶们总会说些邻里的八卦,今日也不意外。
      只是陆妙因突然听到一个有点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邻家王婶婶突然对身旁的刘婶婶说道:“你听说了吗,城南有家面店的老板想招一个上门女婿,好像是叫什么‘毕生’,结果……”
      刘婶婶被吊起了胃口,急切地问道“结果什么,你快继续说啊。”
      王婶婶洗衣的动作不停,笑着说道:“结果那小伙眼高于顶,还当众拒绝,听闻老板很是生气,直接将那人赶了出去。听闻那毕生原本就无父无母,在面店做小厮,原本就无依无靠的人,这可怎么办啊。”
      陆妙因听得心下一惊,这人不就是毕叶,她立马竖起耳朵,听得更加仔细。
      刘婶婶应声道:“那面店应该也挺赚钱的,做个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好,这下连赚钱的活计也没了,这是何苦呢?”
      陆妙因还想再多听些消息,可婶婶们又开始说其他事,她也不好随意打探毕叶的消息。
      到家后,陆妙因和李氏像往常一样做着缠花,希望快些完成凤冠。
      但李氏还是发现了陆妙因的不对劲,女儿似乎总是走神,缠线时也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想什么。
      “妙因,你是不是有些累,今日就休息一下吧。”
      陆妙因点了头,然后放下手中的丝线,现在她的脑中全是毕叶,这种状态下确实不合适继续做缠花。
      “母亲,我想再去城南买些蚕丝,感觉做缠花不够用了。”
      上次去城南买的蚕丝还有很多,只是想找个借口出门而已,但陆妙因莫名想去看看那陆家看看,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然而,在她才出门没多久的时候就看见了毕叶。
      毕叶身着布衣,身形挺拔,还远远地向她招手。
      在看到毕叶的一瞬间,陆妙因愣住了,他怎么在这?
      毕叶是来找她的。
      这人就这样站在陆妙因的身前,笑着对她说:“我来要我的缠花。”
      夏日太阳毒辣,午间的热气更甚,几乎没有人出门,所以街坊四邻都在家中,道路上只有他们二人。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
      陆妙因觉得她似乎有点喜欢毕叶。
      毕叶瞧着她一言不发的模样问道:“怎么还发起愣了?”
      “我是准备去找你的。”
      陆妙因拿出那竹叶挂坠,竹节分明,通体绿色,节节攀升,下摆流苏。她原本就是想去城南找毕叶,在李氏那里用的借口是去买蚕丝线,在毕叶这里则是这竹叶缠花。
      毕叶接过,然后将其别在腰间。
      “陆姑娘心灵手巧。”
      陆妙因没说话,其实她想问问那面店老板的事,还有什么上门女婿,可她问不出口,他们现在也没有亲近到这种程度。
      她在心中想着,面上的神色也淡了些。
      “既然拿到了就回去吧。”陆妙因心中酸涩,语气自然也带了些疏离。
      “陆姑娘不请我进府内坐坐吗,天热想讨杯茶水解解渴。”
      毕叶眼神热切,似乎在说,如果不同意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就在陆妙因准备答应之时,她突然想起,母亲可能认识毕叶。
      “我母亲在午睡,我不便将你带入家中。”
      虽然采茶的时候大家都戴着帽子,面容看不清,但李氏总是面提耳命,让她不要随意和外男接触,可她现在不仅接触了,还想毕叶带到家里。
      “那要不我们去树下乘乘凉。”
      毕叶说得有些犹豫,他也不知道陆妙因会不会答应。
      他指的那棵树在陆家前面,一片树荫,正好是个隐蔽的角落,旁人也不会注意到。
      陆妙因点头应下。
      她原先的行为举止都和母亲教导的别无二致,同外男一定地保持距离,但现在她也不知自己怎会这样。
      她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风卷席着热浪让人颇不平静。
      “城南新开了家点心店,听说那点心师傅是从汴京回来的,做的芙蓉糕香软可口,我下次给你带点来尝尝怎么样?”
      “我可是听说你现如今连面店的小厮都不是了,哪来的银钱买芙蓉糕,还有你下次别随便来找我了,被旁人看到了,我可是要遭受一番流言。”
      毕叶神色变了变,似乎也是察觉到不对,连忙解释道:“我走到城西时,向路人问的是你哥哥的名字,并未说是来寻你,但我这样贸然前来确实是没有考虑周全,我下次……”
      陆妙因立刻打断毕叶的话,“下次别来寻我了,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
      即使陆妙因记得自己会和毕叶订婚,但谁又能说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
      “毕公子现在名声不好,还和面店老板的女儿牵扯不清,我不便与你太亲近。”
      谁知毕叶突然笑了,“陆姑娘还挺关心我的。”
      一下被人戳中心思,第一反应是否认,因为底气不足,气势倒是虚长不少。
      “谁说的!我才懒得管你的事!”
      “我迟早要离开那面店的,况且我对他的女儿无意,我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毕叶在说这话的时候直直地看着她,陆妙因脸庞瞬间涨红。
      “才不管你喜欢谁,我要回家了。”
      “我回毕家了,”毕叶突然说道,“但是我每日辰时都会去山上刻字,陆姑娘若是无事,可以来找我,到时候请你吃芙蓉糕。”
      陆妙因觉得自己脸在发烫,连忙起身回家,不再理会站在一旁的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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