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不孤

　　这个年龄段的学生蔫了几天就重新焕发了少年人的活力。秋季运动会开始报名，小学没有这项活动，大家都十分积极，完全没有能不能赢的顾虑，只懊恼一个人最多只能报三项运动。
　　郭蓓蓓不喜欢跑步，怕风吹起她的刘海，平时连去食堂打饭都慢吞吞地走过去，斟酌后只报了铅球；张雅文和胡青都报了跑步和跳远；苻榣因为本身宣传委员需要为班级运动员写加油语，就只报了一项八百米。
　　那时候的体育课并不正规，几个班一起上，体育老师只在上课前五分钟出现，组织各班一起跑两圈就自由活动。为了迎接运动会，学生们开始自发地在体育课上相互比拼一下，玩耍似的当作练习。
　　男子一千米和女子八百米的几个学生约好了一起跑圈，操场跑道一圈两百米，男生五圈，女生四圈。
　　徐瑞之吹口哨开始后，几个人如箭般冲了出去。苻榣个子较高，从小上山下河，爬树摸鱼，体能算是不错，很快就把班里其他女生甩在身后，可班里的男生却笑嘻嘻地朝她做着鬼脸轻松绕过她。
　　小学时男生普遍比女生矮，即使上了初一，班里比苻榣矮的男生也有不少，此时的苻榣并不懂男女体能上的天然悬殊，震惊于这几个男生怎么能轻松超过她这么多。体育竞技确实有能唤醒内心的拼搏精神，苻榣也想不起来什么低调之类的生活态度，发狠般往前冲，只想超过在她前面的男生。
　　心里的急切在行动上收效甚微，苻榣感觉肚子一阵剧痛，强忍着不适继续跑着最后一圈，眼前却黑白缭绕，步子也沉重起来，身后有人超过她，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苻榣感觉眼前晃晃悠悠，在扭曲的画面里辨认出是邬云娅，一个皮肤黝黑五官精致的回族女孩。她想说还好，却发不出声音，只点点头，邬云娅也不再搭话，超过了她冲刺最后一百米。
　　苻榣的步子越来越重，感觉呼吸也如刀割一般，天旋地转间，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跟了几步拐到操场上。
　　苻榣顺势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摇晃的画面渐渐稳定下来，这才抬头看见轻拍她后背的方晋轩。
　　一班、五班、九班的体育课是一起的，苻榣在月考后见过方晋轩之后，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总能在学校里看见他。
　　“干，干什么？”
　　“你还好吧，脸都白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可能跑太急了，肚子有点痛，缓一下好了。”
　　方晋轩听了也没说什么，坐在苻榣旁边，从兜里掏出一方叠得整齐的手帕，示意苻榣接着。
　　苻榣推回去，用手臂抹了把脸，再用手背擦掉脖子上的汗，大咧咧地蹭到衣服上。
　　方晋轩收回手帕，看着苻榣的样子，轻轻弯了嘴角。

　　苻榣气息逐渐平稳，肚子却还是翻江倒海的疼，懊恼体育课前不该喝那一大杯凉水。
　　跑到终点计时完的邬云娅走了过来，问苻榣怎么了。苻榣有些尴尬，平时跟邬云娅没什么交集，胡青甚至对她有些敌意，说过她的坏话，苻榣也跟着附和过，此时面对邬云娅的善意，觉得有些脸红。
　　“来，我扶你回去休息吧。”邬云娅一边说一边扶起了苻榣。
　　苻榣顺着邬云娅起身，看了眼陪着郭蓓蓓一起练铅球的张雅文和胡青那边，她们在操场另一侧，没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苻榣有些腿软，跟着邬云娅一起回教室，方晋轩也跟着，路上一班和五班的男生见了神色暧昧地吹起口哨。
　　方晋轩一副泰然自若、清清白白的神情；邬云娅个性温吞，只扶着苻榣低头走路；苻榣的精神全集中在自己抽痛的肚子上，无心注意别人。
　　回到自己座位上，苻榣只感觉肚子说不出的胀痛，拿了卫生纸去卫生间。邬云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方晋轩却还跟着她。
　　徐瑞之统计完班上同学的长跑成绩，看到苻榣回了教室，追了过来，在卫生间门口问苻榣怎么了，苻榣有些尴尬，黑线从脑门上掉下来，厕所门口询问她怎么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满脸煞白，所以方晋轩、邬云娅、徐瑞之才会来关心她。
　　徐瑞之自来熟地和方晋轩在女厕门口聊起了天，苻榣黑着脸走出来看到他们俩，脸更黑了，不耐烦地打发他们俩走，在他们转身时又叫住：“帮我叫一下邬云娅再走。”
　　苻榣站在女厕里，等着邬云娅，感觉站都不会站了。
　　邬云娅从门口探身：“苻榣，你找我吗？”
　　苻榣像看见救世主一样上前拉着邬云娅：“啊，那个，我那个来了，你有那个吗？”
　　邬云娅红着脸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卫生巾，塞到苻榣手里：“刚刚班长叫我来，我就猜到了，还好书包里放了一个，你用吧。”
　　苻榣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六年级时，学校女老师就召集全校女生一起上过生理卫生课，七年级生物的青春期一课也有提到月经初潮，所以苻榣虽是第一次来月经，却并没有太多慌乱。
　　相反，因为小学时入学早，比同班人都小，在知道其他女同学都来了月经后，苻榣一直对月经是很期待的。
　　她们的身形逐渐长出曲线，一边懊恼月经的烦闷，一边讨论哪个牌子的卫生巾香味好闻，每每此时，苻榣都插不进话，被她们调笑她还是个小孩。
　　谁想当个小孩呢！年少时，总恨不得分分钟长大，苻榣心里憋着一股气，终于在这平常的一天，她们都没注意的时候，月经光临了，她恨不得立刻闪现到她们面前，得意洋洋地叉腰：“哼，我也是来月经的人了。”

　　邬云娅很是热心，给趴在桌上的苻榣倒了一杯热水，苻榣慢慢喝着，情绪逐渐平稳，身体也恢复了。
　　体育课，大家都在外面自由活动，班里只有邬云娅和苻榣。饶是没有人，邬云娅还是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跟苻榣说：“这几天别剧烈运动了，会肚子疼的。”顿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也别吃冰的，也会肚子疼。”
　　苻榣看着一脸诚恳的邬云娅，心里充满歉意。
　　邬云娅在苻榣眼里，是个比被誉为班花的胡青还漂亮的女生，只是她皮肤黝黑，性格内向，说话声音小小的，又常低着头，这才不被人注意。
　　或许胡青也觉得邬云娅五官更出众，所以对邬云娅很有敌意，经常语含不屑地称她“黑皮”，言之凿凿地说：“黑皮身上一股腥味，恶心死了，调座位一定不能跟她坐一起。”
　　作为看上去十分要好的四人小团体之一，苻榣也常附和胡青，此时面对邬云娅的善意，苻榣一阵阵心虚，只恨自己之前没有立场，不积口德。
　　邬云娅坐在苻榣课桌前，低垂着眼，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左手的衣袖，显得几分局促。
　　“你的睫毛好长啊，很漂亮，为什么总低着头？”
　　邬云娅像只受了惊的小鹿，睁大眼睛看了苻榣一眼：“啊？”很是惊讶的样子，又迅速低下头，声如蚊讷，“没有吧。”
　　“有啊，你很好看，五官都很好，要是别人不这么说，那一定是他们没眼光。”
　　苻榣不是客套，俗话说一白遮三丑，邬云娅虽皮肤黑，但五官的精致能让人完全忽略肤色，眉眼极惊艳，鼻子和嘴巴小巧秀气，若是性格开朗点，眼里光芒盛些，必然会是个顾盼生辉的美人，艳丽得有些妖冶。只是她性格内向，常低着头，与人说话声音小小的，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成绩也不突出，这才被湮没在人群里。
　　邬云娅没说话，抬手把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唇角有丝笑意，恬静美好。

　　一周后，运动会如火如荼地召开，操场上，洒满了飞扬的青春。
　　八百米决赛里，苻榣前三都没进，文静内向的邬云娅却展现了惊人的爆发力，为班级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郭蓓蓓和张雅文都没有名次，胡青却是大放异彩，一百米和四百米跑步都是第一，跳远第二。
　　漂亮自信又活力满满，追随胡青的目光更多了，几个大胆的男生等在终点给冲线的胡青递饮料，几个高年级的学长也过来打听胡青的班级、名字，胡青的眼神更倨傲了，活像只骄傲的孔雀。
　　苻榣的加油稿也适时的被广播员激昂地念出来，同班同学无不为胡青感到骄傲。
　　一个个运动项目有条不紊地展开，在加油呐喊声里，班级的凝聚力和集体荣誉感更强了。
　　苻榣悠闲地坐在看台上，一览无余地看着台下的各项比赛。在赛前，她就准备了所有参赛同学的加油稿，决赛稿也有准备，等决赛名单出来，添个名字就行。别的班的宣传小组还在东奔西走打听消息，写宣传稿，她已经悠哉游哉专心看比赛了。
　　如果不回家，在学校的阳光下，置身于一片热闹中，苻榣觉得自己也像运动场上飞扬的少年少女一样，无忧无惧，快乐无虞。秋风送爽，天高云淡，仿佛一展翅，空气中都是自由的味道，就能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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