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不孤

作者:陈三愿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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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落的水晶球


      暑假开始,苻榣被勒令在家里学习,这是她经历的第一个与夏天无缘的暑假。
      母亲为了不让她出门,在门上加装了一个明锁,上班时便把她锁在家里。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估计又是舒朗,他最近总来找她,之前几次碰到母亲,都被母亲以学习之名拒在门外了。
      他来干什么呢?每当苻榣心里想起舒朗时,耳边总会有一道惊雷:“你那龌龊的心思。”
      苻榣合上书,看着窗外,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
      拍门声消失了,苻榣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有些难过,却突然开始愤怒:既然来了,就这样走了吗,这么没有耐心,何必来!
      苻榣愤恨地踢了一下被锁住的大门,门外却响起了舒朗的声音:“苻榣,是你吗?你在家吗?”
      苻榣没有说话,沉默着,又轻轻地踢了一脚。
      “你在家,你被锁住了吗?”
      苻榣又踢了一脚。
      “你等等,我给你开门。”
      一阵快速下楼的脚步声。
      苻榣焦躁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原本在家里做会儿作业,看看书,平静得很,也没有想要出门,此刻的等待却让她无比渴望着自由,好像外面的天空更蓝,外面的氧气更足,她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了!

      舒朗很快就回来了,在门口捣鼓着,“咔哒”,门外的锁开了。
      苻榣等在门口,听到后旋开里面的锁,开了门。
      舒朗满头大汗,手里拿着根铁丝,得意地笑着。
      被关了几天,苻榣觉得眼前的天光都更亮了,虚掩上门,拉起舒朗就跑。
      跑得极快,快得眼前的地面似乎都在摇晃,快得好像甩甩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所有的烦闷都能被抛下。
      苻榣拉着舒朗拐过两条街,穿过一条小巷,眼前的钢筋水泥消失,杂草、土路出现,她和舒朗一起连跑带爬地上了山顶,可还不够,他们又上了另一座山顶。
      夏季草丛丰茂,树木繁荫,荆棘总会勾破每一个不小心看路的人的皮肤,苻榣的手臂和小腿肚上已经被划破了几条道道,她却不管不顾,着急赶路,连毒虫蚁兽都忘在脑后了。
      “小心。”
      舒朗抬手拉住一株带刺的枝叶,另一只手拉住闷头往前的苻榣。
      苻榣看着这枝原本要打在她脸上的荆棘条,又看到舒朗比她手臂上还多的细细血痕,仿佛大梦初醒。上山的人,前面那个开路看起来更凶险,可避让拉开的树枝往往都会打向后面的人。
      “真笨,走在前面都看不见。”
      舒朗嘴边挂上了淡淡的嘲弄,侧身闪到苻榣身前,右手拉着苻榣的手臂往前走着,步履缓慢了很多,时不时左手拉过横伸的枝叶,回头看着苻榣走过再放手,没让苻榣被枝条打到一次。
      走出了一小段,前面已经不能算有路了,舒朗会重重地踏上草丛,确定草丛底下没蛰伏着蛇后,再让苻榣走。
      苻榣停下脚步:“别走了,回去吧。”
      “这就不走了,我还以为能去那个山头呢。”舒朗指了指前方,那个更高的山顶是他们以前来玩时从未踏足过的。
      “嗯,回去吧。”
      舒朗也很利落,见苻榣站着不动了,转身又走到苻榣前面,带着她原路返回,依然细心拦住那些横伸的枝条。
      苻榣眼圈有些发红,她看着舒朗的背影,寸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耀眼灼人。他们俩都在阳光里,苻榣却觉得自己内心荒芜,在一片黑暗里抱臂哭泣,耳边是母亲声嘶力竭地谩骂,眼前却是她向往的明亮。

      回到了曾经他们四人一起放过鞭炮的山头,那块光滑的大石头沉默矗立,似乎沧海桑田变换着,它都依然沉默地看着这世间风云变幻。
      苻榣和舒朗并肩坐在这个大石头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网格,良久地沉默着。
      阳光依然毒辣,汗珠顺着两人的额角流下,沉默中,身体的感官似乎更敏锐了,苻榣觉得,面前似乎吹来一阵微风,很轻很轻,可在这炎热的夏日,心底的躁火却倏地灭了。
      “你怎么天天来?”
      “你怎么被锁在家里了?”
      “学习。”
      “哦?”舒朗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可是亲眼看你逃了考试。”
      “你信吗?”苻榣转头望向舒朗,“那张试卷我能考满分。”
      顿了顿,苻榣又继续说:“我看了每一道题,有的答案一眼就看出来了,有的需要计算一下,可思路很清晰,甚至能从几个解题方法里选择最优的那一个。”
      舒朗轻笑:“真狂妄,可从你嘴里说出来又不得不让人相信。”
      “所以我没考,既然都会了,考不考又怎么样呢,那么多次考试都考了,也没证明什么。”
      “为了江若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在信里说,不需要告别,只要在心里记住彼此,就不算分开。我很认同她的话,也很冷静地看完了试卷,没有一时冲动,我跑了,我就是想见她一面。”
      “人也不是总要做正确的事,偶尔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才不枉为人。”
      “你这么看?”
      “不然呢?”舒朗耸耸肩,“说你不守校纪校规?说你离经叛道?跟骂我自己有什么区别。”
      想起舒朗在学校的名声,苻榣也笑:“可不敢跟你比。”
      舒朗笑声更大了:“现在是我不能跟你比了,公然逃考试,我可没干过。”
      苻榣笑着,目光却飘忽了:“你说你喜欢郝湄,她是谁?”
      舒朗的耳根一下子红了,刚刚还浪荡不羁的样子,此时却显得有些发窘:“没,没谁,深圳认识的一个朋友。”
      “哦。”
      “你呢?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方晋轩?你还会喜欢一个第二名?”
      苻榣看着远处,面容平静:“喜欢又不论名次。”
      “那怎么不喜欢一个成绩更差的?”
      “谁?”苻榣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舒朗,“你说谁?”
      舒朗不自然地别过头:“没谁,他也算男生里的第一,你们是挺配的。”
      苻榣没有搭话,舒朗又说:“真就那么喜欢书呆子吗?其实他也不怎么样,像朱子昂啊,我看就比他顺眼点。”
      苻榣没接话,一脸漠然地看着远处。
      舒朗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苻榣,转移话题:“你妈妈是因为你缺考的事把你关在家里?”
      “要学习。”
      舒朗自嘲的笑笑:“也是,像我这样成绩一般的人,你妈妈也挺讨厌的吧。“
      苻榣无法解释自己母亲对舒朗突变的态度,只能硬邦邦地说:“不是。”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的心思。
      想起那个如坠冰窖的夜晚,母亲嘴里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着她。不止那个夜晚,还有每次回想起时,周身没有伤口,身体却在被凌迟。
      想要逃离,刚刚跑得那么快,快到似乎能真的能远离那个冷冰冰的家,远离冷言冷语的母亲,记忆却又翻回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母亲做的饭菜那么可口,除了偶尔会逼她吃一些营养价值很高的蔬菜,大多数时候,她都会做出一桌苻榣爱吃的。现在想来,连不爱吃的胡萝卜都美味了不少。
      苻榣嘴边浮起一丝嘲弄。父亲再好,还不是跟个女人跑了,音讯全无。是母亲带着她,一个人忍受那些流言,还要一切如常地工作,经常加班到深夜,往往是她都睡了,母亲还未回来。第二天早上苻榣起来时,母亲已经在为她做早餐了,换下来的衣服早已洗好,在阳台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似乎连地板也拖过了……
      那些生活里没被在意的细节,在这一刻似乎都清晰了起来。母亲工作那么辛苦,还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衣服永远干净,母亲即使没回家,冰箱里也都提前准备好了饭菜,她在熟睡时,母亲早已做好一切,从不说辛苦,只默默做事。
      心里的天平偏向了母亲,苻榣觉得心里似乎又暖了起来,她站起身。
      “送我回家吧,门口还得你帮我再锁上。”
      “这么快?那明天我还来给你开门。”
      “不用了,我真的要学习。”

      接下来的暑假,苻榣没再偷偷出门,舒朗来过一次,苻榣没理他,便没再来了。
      开学后,母亲以五小学习风气差为由,拖苻榣的舅舅给她转到了一所离家很远,但据说教学质量很不错的私立小学。
      苻榣就这样在一个新的学校度过了一年。她不爱说话,成绩却永远是第一,那些一开始对她有好奇,总来主动跟她搭话的同学,也渐渐被她寡言少语的态度,和永远第一的威慑吓退,成了同学们嘴里性格孤僻的学习疯子。
      不出意外地,苻榣考入了当地最好的公办初中——榣水县实验中学。
      整整一年,她都没见过以前学校的同学,当然,也没见过舒朗。
      江若走后,音讯全无。
      那天晚上,被苻榣母亲折断的光盘,被揉皱的信纸,散落一地的沙子、贝壳,在母亲骂累后,被苻榣扫进了垃圾桶。下楼倒垃圾的空挡,她拿出垃圾袋里的一个饼干铁盒,把光盘、信纸、贝壳和海星都放了进去,飞快地下楼把铁盒趁着夜色埋在了柳树下边,再装作没发生丢了剩余的垃圾。
      她也趁母亲不在家继续找过那颗滚落的水晶球,沙发底,厨柜底,堆着杂物的墙角……却始终找不出来。有些东西就是这样,突然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有时却又突然出现,遗落的人便会像寻回了珍宝一样开心;有时,东西消失了,随着主人的记忆的消散,永久的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
      偶尔会接到朱子昂打来的电话,嗓音比以前低沉了不少,似乎已经长大了,语气却依然活泼,抱怨着学校的作业和老师的严厉。有时也会得意,告诉苻榣自己长高了不少,绝不可能再被苻榣欺负;有时也会故作神秘,让苻榣猜他的成绩,然后痛心疾首地质问苻榣,士别三日,怎么能还以曾经的眼光猜他的成绩。
      朱子昂的声音,总让苻榣恍惚,在同学眼里孤僻的她,竟然真的有这么一个要好的朋友吗?竟然真的存在过那个充满欢乐的童年吗?
      童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六年级的班主任很感性,在六年级的期末考试后,发表了一大段临别感言,把班里几个同样感性的女生听得抱头痛哭。苻榣听着班主任嘴里的“你们将从过六一儿童节的儿童成长为过五四青年节的青少年”,开始失神。
      童年的结束,是父亲离去的背影?是五年级和江若一起上台表演的那个六一?是拉着舒朗不管不顾跑向另一个山头的夏日?是六年级的毕业合影留念?
      童年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它不是在某一天某一时刻终结,甚至找不出准确的时间节点,只在你怀念它时,才蓦然发现,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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