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念

　　林女士趴在门上，听见轻柔的“对不起。”，据她的描述，甚至搞不清楚这个声音是距离自己多远发出来的。

　　与此同时，门内撞击地板的声音放缓。

　　新建过后的小区门都是双重防盗的设置，林女士判断不了房间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报警，最后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会被人指指点点的。”

　　她选择拨打胡先生儿子的电话，对方很快赶到现场，速度快到让林女士惊讶的程度，据她所知，胡先生儿子的单位距离自己所住的小区有很长一段距离。

　　不过要是有私家车，或者叫的士，那倒是挺快的。

　　当时胡先生的儿子慌慌张张。

　　“他肯定知道什么事情，胡先生有基础病吧，我觉得他有这种预感的。”

　　因此最后打开门的时候，胡先生的儿子显得比较平静。

　　“说的不好听一点，我一个外人都要吓死了，他一点出格的动作也没有。”

　　林女士觉得奇怪。

　　胡先生死在自家的卧室，整个上半身匍匐在地上，双腿蜷缩着的姿态。

　　“我看了一眼就扭头，也怕沾上不吉利的东西。”

　　林女士的年纪还算不上大，而且保养的很好，叫人估计不出来她真实的年纪，但她和Y市一些地区上了年纪的人一样，有点迷信。

　　诸如，鬼节让丈夫早点回家，小孩子不要用手指着月亮，在屋子里面打伞是不吉利的，这些还算可以理解，不住死过人的屋子，不用死人的东西，房子也不要住在离坟墓太近的地方，这些则是现代人也会有的常识。

　　而至于林女士在意的部分，自家的对门死了人，就需要在相应的空间摆放一面全身落地镜来发射煞气，这却让人觉得讲究起来。

　　“可是哟，是有这种说法，而且他死得那样惨，我就算摆着镜子也觉得很膈应。现在我家孩子晚上都不愿意走走廊啦。”

　　林女士不知道胡先生到底算是死于什么原因，这种事以邻居的立场不能细问，她只是听楼下的老人们说是脑部血管破裂，至于具体是脑出血，血栓还是什么其他的疾病，她也不清楚。

　　还有，那副样子，趴在地上，是奇怪的死相。

　　林女士猜测，或许是撞到头了吧，接近六十岁的老人，不知为何从床上摔倒到地上，有时确实会有那样的死法。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哎呀，警察也许会说的。”

　　胡先生的儿子在那之后搬走了，房子也空了出来。

　　现在对门深绿色喷漆的防盗门上，还贴着很多纸片广告，胡先生的死告一段落之后，这附近也恢复平静。

　　林女士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重复平静的生活。

　　“我以为我看到那个红色的东西，还有那个声音，都是幻觉。”

　　林女士有和自己的先生说到她的见闻，听完妻子叙述的事，他笑着说，“你在做梦吧。”

　　林女士的老公向来不相信这些，妻子在家里面摆了一些祈福的东西还可以接受，但邻居的老人的死亡，他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能是当时三楼的某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上了四楼，然后刚好关门。

　　至于女人的声音，会不会是楼下电视机传出来的呢？

　　毕竟“对不起”这种话，现在一些电视剧可是经常会出现的。

　　久而久之，林女士有段时间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人的五感在极度紧张的时候会被想象力控制，这是意念的强大能量。

　　不妙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距离胡大爷的死不过月余。

　　那天早上，林女士比平常更早醒来，她不打算睡回笼觉，夏末的热气从窗户外往房间里灌，林女士的丈夫还在梦乡，她则准备起身做早餐。

　　起身时，背后的汗冷冷的，林女士一家人很节省，空调从来不会开过夜，其实也就是说，睡醒来总会感到有些热的，但这次不同。

　　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太神经质了，林女士当时还想到自己安慰自己的话。

　　因为季节的关系，刚亮的天空还残留着苍白的黎明色彩。

　　她打开门下楼穿过停车场走向小区的垃圾处理处，林女士不会让厨余垃圾在家过夜，但那段时间她还是不敢晚上一个人下楼扔垃圾，所以一般选择在早上处理。

　　瞬间，林女士不知为何有了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和清晨的冷风一起涌上来的，她朝四周张望，虽然四下一个人也没有，她却有一种预感。

　　“有人在看我。”

　　她扔完垃圾之后，停在原地，不舒服的感觉一直持续着。

　　“那是某种预感吗？我先看向小区门口的街道，然后是两侧的房子，然后是我们家所在的那栋楼。”

　　她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了。

　　林女士叹口气：“我是从下面往上看……”

　　那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过，她首先掠过一楼的阳台，然后是二楼，就这样，到她自己所住的楼层时，她看到了“那个”。

　　“其实阳台上什么也没有，我快要放心的时候，才注意到那个，在旁边的窗户，好像站着一个人。”

　　林女士知道那是胡先生家的阳台，因为他家的阳台上没有装护栏，而且有几盆早就枯死的植物，在阳台的一侧，朦胧的玻璃后面，有一个隐约的人脸，脸的下方是模糊的红色影子。贴着玻璃，人脸的一部分变成肉色的平面。

　　“那个东西真在那里。”

　　林女士说这话时握紧拳头。

　　她说，眼睛往旁边一瞟，发出“哎呀”的被吓到的声音后，再往回看，那个东西就消失了。

　　“根据林小姐的说法，胡先生死之前穿的是紫红色的衣服。”H先生说，“那确实不是中年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确定的是，胡大爷住在林小姐的社区时，并不是不外出走动。

　　“后来我不知从谁那里晓得，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姓胡的那个男的总是在晚上出来，穿着女人的衣服，在附近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什么。”

　　也许是有异装癖，或许他在以前就有这种习惯，才和儿子分居那么久。

　　这件事的确只能说很难过，胡先生如果是因为心理疾病死去的话，是不是可能死因是自杀呢？那么这也说得通了，他是由于自己的癖好无法得到周围人的理解，又实在改变不了自己，所以选择了那样的死亡方式吧，为了不给自己的儿子添麻烦。

　　他在死前遗留的愿望，也许化作了什么东西，才显示在林小姐看到的“那个”上。

　　H先生用他跳跃的思维推测。

　　“他去世的时间也跟我房间出现怪声的时间差不多，简直就像胡先生回到原来的房间，难怪我会一直觉得那个东西是男的呢。”

　　X坡社区的二〇三号房。

　　在隔间不断发出杂音的人，真的是他吗？

　　——应该不是。

　　如果H先生看到的东西是真的，时间上也有差距。H先生是在五月意识到“房间里好像有另一个人”，但他觉得在那之前就听到声音了。

　　而胡先生则在六月的夏初才去世，这中间所隔的时间，少说有一个月。

　　“……还是说那是某种预言呢？”H先生说。

　　若是要把事情讲得更像怪谈，也可说是穿着紫红色衣物的某人呼唤了胡先生。

　　怪谈常会出现“作祟”、“附身”、“呼唤”、“召唤”的说法，没人知道实际上是什么意思。不过，住处出现自杀者幽灵的房间的人，最后也走上自杀一途，的确是怪谈的一种。有人自杀过的厨间，会持续发生自杀事件；或是本人并没有那个打算，却不知不觉自杀了，而那个房间过去就出现过自杀的人——

　　这恐怕是基于“不停有人自杀”的现实状况产生出来的说法。

　　确实是有在同个地方不断出现自杀者的说法。然而，这是基于想要自杀的人选择过去发生过相同事件的地方自杀，造成“自杀胜地”的现象；另外，也有模仿自杀的情况，例如有人从火车站台跳车自杀，就会再有人采用同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自杀者会呼唤自杀者。因此，有些国家在报导自杀事件时，会采取不详加描述地点或方法的方针，据说这对抑制自杀有一定效果。

　　然而，胡先生的状况不符合这些例子。

　　X坡社区过去并未出现自杀者，不可能是模仿自杀。相较起来，不如说他的状况是典型的怪谈故事。

　　发出怪声的房间中，似乎出现过自杀者；以前的房客更是住了五个月就搬走，后来还走上自杀一途——完完全全是一般的怪谈类型。

　　胡先生的死亡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件事，我不想用怪谈解释，也很担心H先生。

　　胡先生在呼唤H先生——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但人们常说这种事就是“不吉利”，如此一来，H先生的住处是不是就变成“不吉利”的地方？毕竟和自杀扯上关系。

　　我几次想劝H先生搬家，可是他似乎没这个打算，我也说不出口。若是当事人说“想搬走”，我当然可以说“这样比较好。”但如果是我说“是不是搬家比较好？”他就会觉得不舒服。

　　大多数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可能不相信幽灵或作祟，却很在意“不吉利”这种说法。

　　无法合理说明的“什么”连结起来了两种现象——确实会有这种事。这种事通常没办法说明，只能用感觉来了解；而且不只我这么想，我身边也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唯物质论者，却常听到他们说“顺”、“不顺”、“有缘”、“无缘”这些字眼。

　　我姐姐是态度比我更强硬的“完全否定灵异现象者”，可是只要和麻将有关就会一脸认真地说出“这把运气不好”、“今天手气很好”之类的不合理字眼。

　　找新房时，我们家也碰上相同状况。我们看了很多地方，想着“就这里吧。”准备妥协了，可是事情在进展到买下的阶段就变得不顺利。

　　细节谈不拢、交涉停滞时，突然出现竞争者，我们只得被逼着下决定，却在紧要关头无法完成交易。

　　“我们跟这这个房子没有缘吧。”

　　我们家用如此态度看待这件事，我妈和姐姐明明都是绝对物质主义者，却同意用“有缘”这个结论，十分奇怪。

　　真的有什么无法合理说明的“什么”在连结现象与现象吗？还是说人类就是拥有本能的宗教情怀，最终可以看见不存在的“什么”？——到底是哪一种？我还在思考时，H先生再次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非常狼狈。

　　“二〇二号房现在没人住了。”

　　H先生出门上班时发现隔壁二〇二号房的房门门缝垂着一张电力公司的文件，那是住户用电前向电力公司提出的申请书。也就是说，房间的主人搬走，不再用电了，因此他才慌张打给我。

　　隔壁的二〇二号房在这年三月换过房客，H先生不清楚对方的身份。那位房客来和他打过招呼，但他刚好外出，于是对方在门把上挂了一个装着饼干和纸条的纸袋，他从未看过对方，也不清楚对方的家庭状况。然后，那人就在从未和他见面、连脸都记不得的情况下搬走了。

　　这次的居住期间也是六个月。

　　“很抱歉突然打给您。我实在太惊讶了。我接下来要去上班，回来再和您联络。”

　　H先生挂断电话。当天晚上，他再次打了电话。

　　H先生下班后拜访四〇三号房的雨涵妈。根据雨涵妈的说法，隔壁房客在H先生上班时搬走。雨涵妈也看见停在公寓前的搬家公司卡车。不过，他只看见卡车，没看见从房间出来的人，所以不知道是哪户人家搬走。雨涵妈后来发现是二〇二号房搬走，原因和H先生一样，他拿报纸时看见了电力公司的通知。

　　“我也有点不舒服了。”雨涵妈说，“虽然到现在为止都没怎么留意，不过一直这样，实在令人有点——”

　　雨涵妈本人还没察觉到什么异常，H先生也没告诉他关于自己住家和胡先生的事，但谈了很多次“住不久的房间”。雨涵妈似乎强烈在意起这件事。那天白日，雨涵妈和刘太太见面时也谈到相同的话题。H先生也是。

　　“我是不是还是搬家比较好呢？”

　　H先生一说，我就回答，“这样或许比较好。”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不吉利的房间”，可是一直在意“该不会有什么吧？”，实在住不下去，对精神卫生不好。

　　不过，H先生有无法立刻搬家的理由。自己搬来还不到两年，如果再次搬家，不仅经济上不允许，心里也不愉快。

　　“我会试着多调查一些这里的事。如果真有什么怪事，我会认真考虑搬家。”

　　H先生决定延后下判断的时间。然而，调查也有极限，找到前任房客、弄清实情一事比想像中更困难。

　　“如果找警察局，调查起来说不定会不一样。”

　　与其说不想做，不如说H先生不想做到这种地步。

　　“而且，怪的或许不是这间房间，而是整栋公寓都很怪，只是怪事刚好出现在我的住处和隔壁。”

　　我想，这个可能性很高。

　　同一栋公寓的二〇三号房和五〇一号房的住户，各自都说发生了同样的怪事，此外，虽不知道详情，但二〇二号房的房客就是住不久；五〇一号房过去也被说“住不久”，可是现在的房客却毫无问题地生活着；然后，二〇三号房的前任房客胡先生蹊跷地死去了。

　　胡先生的死亡或许是偶然，但我认为可能性很低——我自己也不想将之视为偶然。林女士的遭遇，充分表现出当中的灵异色彩，如果只是一个人看见，那么紫红色的衣物可以认为是某种幻象，但林女士和H先生相隔半个市区，都给出了紫色或是红色的描述，我不想用“偶然”这种没有重量的词语解释整件事。

　　若以私人情感来考虑胡先生到死亡为止的一连串现象，我认为二〇三号房果然还是有什么。不过，胡先生之前的房客在其中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我想要么是没任何怪事，不然就是尽管有怪事，却是不足以引起注意的类型。我觉得问题不在哪间房间，而是不知道真面目为何的“异常”存在公寓本身中，仅仅根据时间、地点，随机在某间房间出现又消失。

　　我这么一说，H先生也表示同意。

　　“但是，并未发生过任何凶杀事件，如果真有什么，应该是在101楼盖好之前吧？”

　　确实应该这样考虑。

　　这里在X坡社区兴建前，存在着什么？

　　——更根本的问题是，这里在出现公寓前，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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