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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启
静谧的月光下,宫宇上深色的玻璃瓦片在黑夜中泛着幽幽冷光。
红宫墙之间的长廊里,女子走的急切,抬起双手,乱无章法的拔下插在发髻上的华贵珠钗扔在地上,只余一个簪子紧紧握在手心里。
顷刻间,乌黑的长头松散下来,垂在身后,披在繁重的衣裙上,随着风吹更显凌乱,全然没有半分冷静可言。
费力扒开一层层拥到面前下人,再抬眼又是一波走上前来,被惹恼的江雨曦怒着喊道 “都给我让开!我要见俞丞屹!”
“三王妃,不是奴婢们拦着您。殿下正在里面商议要事,下了令谁来都不许进。” 旁边紧追的人们连忙一齐弓着身子,焦急得鬓角被沁出来的冷汗打湿。
不住的劝说着,只为让这个没有规矩且失态的三王妃停下脚步,毕竟就算平日里江雨曦如何‘无法无天’,现在这殿里头的人她也是万万冲撞不得的。
“姑娘,都是槿棠不好,我不该妄加谈论的,呜呜…姑娘您…您跟我回去好不好?” 情急之际,槿棠猛的跪在青砖上,声泪俱下的拽住江雨曦的袖角。
终于,妄图挣脱向前的那人站定,推人的手都还没收回来,在槿棠的牵制下,她稍稍冷静环视了一圈,映入眼中的是围在周身的宫人脸上恐惧的神情。
又低下头看向跪在自己身侧的槿棠,她那紧拽着的手已然发白,也未曾松懈一丝一毫。
不知是情绪波动太大还是这一路过来耗费体力太多,江雨曦大口喘着气,一下又一下。
而此刻的宫人们却是齐屏住呼吸,不敢放过江雨曦丝毫的异动,一瞬间就仿佛静止一般。
直到,认清现实的小人失魂落魄的放下她架起来的手。
在众人的紧盯下,江雨曦缓缓仰起头,眼神空洞,阴霾藏匿其中,视线穿过人群,看向被侍卫守得水泄不通的朝华殿,夜幕之中,那里面灯火通明。
淙朝三皇子与王妃之间的前尘无人知晓,说是患难夫妻,相遇相知,相惜相依。
可宫里无人不知的,却是二人的天差地别,水火不容。
悲伤难以掩盖,除去尊贵头衔和让人难以恭维的品性,单作为一个失意女子,她的脆弱身姿摇摇欲坠,引人无限遐想,同时也无尽怜爱……但也就是现在!
趁着周围目光聚在她脸上的刹那,江雨曦手腕微动,一道微小的,被黑夜和密压压人群完美隐藏住的光影,从缝隙中闪了出来,后又稳稳落在了墙角——她疯魔撇去身上一切金银时候藏起来的一个耳坠。
她要做的事情,完成了。
收回痴痴的目光,她紧接脱力似的松开了还紧握着那根簪子的手,方才还用它‘开路’,现在则是要它震一下。
聚聚神儿,她要说话了。
随着清脆的声响,簪子掉落在地面。
江雨曦如梦初醒般的喃喃“…怎能怪得了你,原就是我错了。”
听闻,所有人叹息之余也都松了一口气,还没有止住抽泣的槿棠顾不上擦去满脸泪痕,忙站起身,扶着江雨曦掉转方向。
其余则在副总管的指挥下给她让出了一条路,嘈乱的下人们忙不迭的簇拥在不知何时还会变卦的三王妃身后。
至此,与那平静的朝华殿仅仅相距百来米的一出闹剧戛然而止。
“王妃,请走吧。”身后是人墙,无处可退。江雨曦被众人架推着迈起步子。
与来时不同,除去从旁人手中灯笼散出的微弱光亮,她抬起头直直的向前望去,别人看不到的坚定眼神中是望不到头的黑暗,她也终将被这黑暗吞噬。
不过江雨曦并不惧怕,因为她知道,有一人会陪着她,在这黑暗中走出一条路来,通向光明。
…………
朝华殿内,气压急转直下。
面色肃穆的长者坐在主位,冷哼着将手中的竹简摔在桌案上,转而抬眼看向一直恭敬站在桌案前的俞丞屹,嘲讽的开口“朕的好儿子,就这么顾着别国的臣民?我们淙朝当真是出了个‘大圣人’啊。”
容貌俊冷的男子闻言,面色不改的跪下,抬手作揖“父皇,战事频起,百姓自苦,天下万民皆如此。若强攻破城,战后国仇民恨必绵延久长。既是要收服,何不能将其引至陇弗关,两军在此交战,胜负己担。”
“哼,好一个… 胜负己担。”
俞丞屹挺直的背脊一动不动,缓缓抬起头看向淙朝君主,他的父亲。
“本就是无端战祸,若是淙朝再不顾无辜百姓,于天下说不清楚,于各国往来也会落入不义境地。”
听完这句的俞衡旸虽皱着眉,却没有打断的意思。
见此,俞丞屹继续往下说“更何况郅国本就易守难攻,纵使是我军英武,攻破了城门,那之后与那郅国城门之内的守军交战,必定不占上风。最后就算是两败俱伤夺下郅国,我军将士也会损伤惨重。”
“…那你且说说看,郅国的兵马就那般听话,轻易被我们引着走?丞儿啊,带兵打仗怕不是被你想得太容易了。”
“若是我军以颓败之势诱之,凭郅国君主争强歹毒的性格,趁此定将我军赶尽杀绝。他军追上来,我军引过去。”早有准备,垂着眼眸紧盯地面,俞丞屹不卑不亢的回复到。
“此法,倒是有行得通的地方……”语气稍缓,俞衡旸沉吟半晌开口“ 既然是吾儿提出 … 一试也未尝不可,留日后你同刘铨商议。”说罢,他向椅背靠去,这才正眼看向俞丞屹。
平静的话语里头尽显威严“兵权交于你,莫要寒了淙朝臣民的心。”
“儿臣同淙朝将士一起,不胜不归。”俞丞屹毕恭毕敬的俯身叩拜。
…………
被四方红墙圈住的大院中,江雨曦坐着椅子,头压在一只胳膊上,俯趴在水缸的缸沿儿。槿棠站在她身后,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拿着江雨曦刚才跑散的头发,细致的打理。
柔顺的秀发此刻全部倾洒而下,衬得眼前人肤若凝脂,唯一的瑕疵就是这白中带了些许憔悴。
宫人每日清晨摘下带着露水的新鲜花瓣放在水面上,现在这水中的娇嫩花瓣成团飘在一起。江雨曦看着,抬起另一只胳膊,从华服宽大的袖子中伸出手来,将粉白的花团拨开后,指尖似有似无的搅着水缸里的凉了一整天的水。
“姑娘,这夜里是越发冷了,您在这儿坐着若是被风吹得染了风寒,那该如何是好。” 槿棠脆生的嗓音婉婉劝道“姑娘,跟我回殿里吧。”
关心呵护话语,不免让人心头一暖,按之前,不管什么,只要是槿棠说的话,江雨曦都会听上一言,依顺着她。
可今日的江雨曦却淡淡摇了摇头,手指仍然撩着水面,语气轻缓“槿棠,刚才我耳坠子跑掉了一个,宫人捡起来的那堆首饰里也没有,你去帮我在那条道上再好好找找看。”
“这…姑娘,黑灯瞎火的,不如明日白天我再去。”槿棠梳头的手顿了顿,随即语气轻快“槿棠记着呢,是三颗珍珠串在一起,早晨我拿给姑娘的。”
“嗯,还是提着灯笼去上一趟吧,白珠子在黑夜显眼些。”
听到这话,槿棠的面上终是挂不住情绪,站在江雨曦身后皱起眉头,但语气仍然不改恭敬的回道 “是…”说完,手中的木梳再次没入墨亮发丝间。
示意槿棠停下梳头的动作,江雨曦坐起身子一手将头发拢到一边“可以了。”
“今日你也是受累了,巡完那条路,不管能不能找到耳坠,都去歇息吧。”
“槿棠不累,侍候完姑娘睡觉,我再回房。”
指尖轻轻绕着垂在身前的发尾,她听得出槿棠是在暗暗与自己对着来,转而轻柔的回道 “… 我自然是知道你勤劳忠心的,但总归能听话些更好。”眼尾间含带的笑意和平常一般无二,可是落入槿棠眼中又是那么的不同。
江雨曦拿出手帕擦着手上的水,抬起头去看站在旁边槿棠,突然嗔笑“你歇好,才能更好的做我的贴心人不是。”
及时的回答,让警觉起来的槿棠舒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么,笑着回应“是,槿棠明白了,那我先侍候姑娘洗漱,找完耳坠子就回去,明日早晨再来。”
“嗯。” 槿棠的笑总是浮于表面,看起来替她累得慌,江雨曦站起来,转身收起微笑,向殿内走去。
槿棠跟在后头狐疑的紧盯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今日的江雨曦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
…………
夜色渐浓,朝华殿内烛火微晃。
“前些日子,西北战乱,有一小兵在战场上英勇无双,屡立战功…江安乐,你引荐来的是吗?”
“是儿臣妻子的弟弟,向儿臣请愿为淙朝效力。”
俞衡旸满意的大笑“哈哈,好啊,我淙朝的热血男儿就应当在战场上纵马挥刀。郅国一战,你这个做姐夫的带着他,于你也算如虎添翼了。”
俞丞屹稍纵即逝的蹙了下眉,面色为难的说道“… 儿臣想,待他此次归来,多休息些时日,至于郅国一程,儿臣一人前去便可。”
微小的表情变化被俞衡旸敏锐捕捉到,略带不满的开口 “怎么?立了军功,名声传出去,待他回来可就不能再只是小兵,而且作为王妃的兄弟,年纪轻轻也该是历练的时候。”
“身为皇子,你的私心,不可给我用在流血牺牲的战场上。”
俞丞屹最近的风头正盛,淙朝上下都知道多年前送去永嘉做质子的三皇子历经万险归国,百姓关注密切,程度已然是家喻户晓,比起五皇子俞旻晟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不用说,在朝堂初露锋芒,只此一人凭‘嘴’三言两语便收复了几十年纷乱的泊旬边地。初涉淙朝政事,就以实例政绩在举国民众的心里留下了足智多谋的形象。
这可不是俞衡旸愿意看到的,对俞丞屹的打压必不可少,郅国战事 … 他要一箭双雕。
“是…儿臣,明白。”
“嗯,你自幼在永嘉,如今长成归来,让朕很是宽慰。日后有你辅佐旻晟,朕也安心得下。”
场面话谁都会说,淙朝之中,政权之上,俞衡旸不能容忍任何突发的变故出现,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
…………
一室氤氲,馨香充满整间屋子。
薄帘之后的江雨曦泡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中,失神的发问“槿棠,你说…俞丞屹该是如何厌恶我啊,就连我唯一的弟弟他都不放过。”
槿棠添水的姿势一定,随即放下水瓢,站到江雨曦身后,轻柔的按捏起她裸露在外,被水汽氤得发粉的双肩,缓缓的答道“殿下的心上人,槿棠不敢多加揣测,不过既然姑娘被殿下带出来,现在也成了淙朝的王妃,可不敢说厌恶,殿下的心里自然是有姑娘的。”
槿棠看似单纯的用最平缓细软的语气向江雨曦诉说自己的看法,可一句话里面,每个字眼都是在无形的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哈哈,不过是我求着他,他见我可怜罢了,我不悔求他,不然我同我弟弟迟早被困死在那儿。我只悔自己拼了命的从笼里逃出来,转眼就心甘情愿的进了另一个笼子,还将我弟弟牵连进来。”
自嘲的笑自己,江雨曦说话声音渐渐变小,情绪被她引着转变,语气难掩失落 “ 槿棠,你我都知道的,俞丞屹的心里只有那一人的位置。”
“姑娘,永嘉的大公主与殿下两个人身份悬殊,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现在更是了,两个国家定不能成。”
“是啊,可俞丞屹还是为了她,不惜搪塞淙帝让他娶妻之意,谎说我与他在外拜了天地,以这不清不楚的身份,就做了淙朝的挂名王妃。”
槿棠不语,似是早就听倦了她的抱怨,伤春悲秋的说一通,实属难捱。
委屈意浓,雾气腾腾,江雨曦依旧自顾自的诉说心中哀情,到了后面已是带上了哭腔 “我同他也算是一起长大,为何他的眼里看不到我呢…不过是晚了一步遇见他,难道之后长久的陪伴不足以弥补么 ……”
情深意切的模样,真真让人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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