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片海

　　其实经过半年多的治疗，许愿的情况已经逐渐好转，但是肖茹医生也再三叮嘱过，尽量不要让许愿碰到刺激源。一开始江海洋一直以为，许愿的刺激源来源于宋卫卫的死亡，但肖医生说，家庭变故也是许愿埋在心底深处的另一刺激源。

　　她鲜少和别人谈起自己父母，即便是最亲近的家人，或是苏闵闵和江海洋，大家总觉得她是因为年纪小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但之前肖医生说过，正是因为年纪小，大人不重视孩子的心理，也没有进行良好的心理疏导，它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埋进心里，和许愿的血肉黏连在一起。

　　后来她远离了当时的环境和周围的人，没有刺激源，所以这么多年也一直相安无事。

　　可是谁能想到，来了台城，居然会遇到从前的熟人。

　　到工作室之前，江海洋就联系了肖茹，肖医生不在，上门问诊了，她的助理接待了他们。

　　江海洋带着许愿坐在接待室里，把一杯温开水放进许愿手里，许愿捧着纸杯，江海洋扶着她的手把水杯往她嘴边送，她机械地喝一口水，全身肌肉仍是紧绷的状态。

　　自从妈妈离开她和爸爸，她的身边的流言蜚语从不绝耳。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懂，可是她再是无知小儿，也知道那些话是说妈妈不好。

　　她怨恨妈妈吗？

　　似乎是怨恨过的，怨恨她的离开，怨恨她把她丢进那些流言蜚语里，怨恨她弄丢了爸爸。

　　事实上，因为她太小，小到没有一个人和她认真解释她的妈妈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长到这么大，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母亲到底是否做过那些人口里的“小三”。

　　但她总是固执的认为，她的妈妈一定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今天夏明丽那样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的妈妈就是万人唾弃的那种女人。

　　“阿愿，”耳边传来温暖和煦的声音，“罗阿姨一定不是那样的人，你说过，许叔叔一直在等阿姨，即便她走了，他还是在努力工作和学习，想着有一天能够和她比肩。”

　　“如果罗阿姨真的是那样的人，许叔叔怎么会不放手呢？罗阿姨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会让许叔叔那样念念不忘，对吗？”

　　江海洋把许愿手里的水杯拿走放到桌子上，温暖的手掌握住许愿微凉的手，缓声把她从回忆里拽出来。

　　温暖的温度从手心传出，身体渐渐回暖，许愿声音沙哑：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从前她可爱拍照片了，家里都是她的照片，有舞台表演拍的，有出去玩爸爸给拍的，后来爸爸走了，那些照片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大概是爸爸走后，扔掉很多东西，那些照片也弄丢了吧。”

　　“我记事很晚，五岁的时候才有记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记忆就是她送我去幼儿园，我记得我坐在教室里，她就站在门口看我，同学们都说她漂亮，我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妈妈’，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段记忆，也是我对她最深的记忆。”

　　“小时候她真的很忙，很少有时间陪我，都是爸爸陪我，可是我特别喜欢她陪我，她会给我扎漂亮的辫子，会带我买漂亮的小裙子，会带我去公园划船，会带我去团里看她彩排表演……”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就走了，一走就是十几年……”

　　江海洋静静听着她说话，他从未听她说起这些，他亲情缘浅，他不知道，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原来，她其实很想很想自己的妈妈，但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不在意。

　　“阿愿，如果真的很想她，我陪你去找她好不好？”

　　许愿抬头看向江海洋：“找到了之后呢？问她为什么离开我离开爸爸，还是指责她这些年的只管生不管养？”

　　“江海洋，现在这样我可能还幻想着她有苦衷，其实如果她真的想我们，我就在台城，从未离开过，她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呢？”许愿落寞一笑，眼眶里蓄满泪水，她拼命抬头，隐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江海洋看着她，伸手揽过她，把她带进怀里，许愿头埋进他怀里，眼泪终于还是大串大串掉落，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的心头荒芜一片，疼痛蔓延。

　　苏闵闵赶来的时候，许愿已经靠在江海洋怀里沉沉睡去。江海洋跟她大概讲了发生的事情，她气得起身就准备找夏明丽讨说法。

　　江海洋拦住她：“你找她，除了痛快骂几句，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苏闵闵看着睡梦里都紧皱眉头的许愿，压低声音急到：“那难道就放任她不管吗？”

　　“交给我，你好好陪她就好。”江海洋沉声道。

　　肖茹回来的时候，许愿还没醒。

　　她问了大致情况，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双手环胸，脑中想着对策。

　　治疗当中突然遇到刺激源，很有可能加剧患者的病情，她需要和项师兄讨论一下是否需要加大药量，许愿现在正是上学紧要关头，加大药量带来的副作用多少会影响她。

　　原本她还想着，药物为辅，心理疗法为主，这也是她一直倡导的治疗方案。还好快要暑假了，如果许愿加强来的频次，可能还可以稳住病情，不至于更加严重。

　　但是她也和江海洋他们说明：许愿目前的情况非常不稳定，可能会需要做好长期治疗的准备，而且身边亲近的人也更要注意关怀，她最好别再受到刺激了。

　　许愿醒后，肖茹又对她进行了一次心理治疗，并和她敲定了暑假一周两到三次的治疗频次。

　　苏楠帮许愿请了假，晚上跟苏闵闵回家住，苏闵闵又给左晓慧她们，嘱咐了一番，左晓慧她们表示知道，不会乱说，等许愿回宿舍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吃过晚饭，苏楠把丈夫赶去书房，她切了水果端到茶几上，拉着许愿坐在沙发里，歉疚道：“小愿，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怪阿姨不好，阿姨如果知道你的这个心结这么严重，我应该早点和你讲你妈妈的事情。”

　　“其实，闵闵之前就问过我你小时候的事情，我没有多说，我们都觉得你当时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记得。”

　　苏楠看着许愿的眼睛：“小愿，阿姨要告诉你的是，你的妈妈，从始至终，从未破坏过别人的家庭。”

　　许愿的眼睛蓦地染上雾气，眸子通红，她哽咽道：“那为什么，会有那些……”

　　苏楠叹口气道：“女人不容易，优秀的女人更不容易，更何况在那个年代。”

　　“罗晴是歌舞团里优秀的团员，她的舞蹈天赋很高，再加上她自己努力，所以一直是团里的领舞。但是在团里这也是顶天了，想要往上走，很难。正好海市有个发展机会，那边的电视台邀请她去一档节目，她可以自己组建团队，实现自己的梦想。”

　　“正好一次表演，她也是幸运，结识了电视台的领导，被引荐过去，不过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有实力才会被邀请。”

　　“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她和你爸爸其实从未离婚，你爸爸也是个痴情人，你妈妈不愿耽误他，但是他不肯放手，他愿意放罗晴追逐梦想，他们之间有个五年之约，只要你爸爸能够有能力在海市有一席之地，他们就重新开始。”

　　“哎，可是天意弄人。谁能想到，春林年纪轻轻，出了那样的意外。”

　　听着父母从前的事，许愿泣不成声，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事情的真相，那个被流言深埋的真相。

　　“可是，为什么夏明丽却说，”许愿艰难开口到：“夏明丽的妈妈说，她爸爸被，被我妈妈……”

　　苏楠打断许愿，声音顿时拔高：“他夏广松算个屁！罗晴怎么会看上他那么个东西！”

　　自觉激动的苏楠缓了口气，继续道：“夏广松好色又胆小，这些原不该跟你们这些孩子说，但是他们家太蔫坏了！他自从当上个副厂长就到处拈花惹草，他那个老婆，能力不如你妈，造谣倒是一把好手。”

　　“当年，但凡比她有点姿色比她有能力的，周围的人哪个没有被她怀疑过？要说可怜是可怜，丈夫整日不归家，但是你也不能把嘴往人家身上说不是？那就是可恨了！”

　　“你妈妈是台城最出众的舞者，她原先在团里就嫉妒你妈妈，后来你妈妈有机会到更大的舞台，她自己选择回归家庭怪谁呢？不过巧的是，夏广松也恰好认识那个引荐你妈妈的领导，当时他们正好在一个饭局上，有人嚼舌根嚼到夏广松老婆面前，她自认为好不容易抓到罗晴的把柄，这流言就传开了……”

　　“加上夏广松确实嘴巴里不老实，在外面吹牛说罗晴怎么怎么样他，后来你妈妈又确实去了海市，一来二去，这流言就传出去了，但是后来这些事情早被人抛到脑后了，这夏广松老婆怎么回事，怎么还跟自己女儿瞎嚼舌根呢？”

　　当年这些事情也是小范围流传了一阵，要不是她当年在电视台工作，正好和歌舞团打交道，也算是罗晴的朋友，她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原来是这样，许愿脸上一片湿意，原来，她妈妈，并不是别人口中见不得人的存在……

　　“小愿，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心结，阿姨应该早早和你说这些，这些年，真的是上一辈的事情害苦了你。”

　　苏闵闵心疼地看着许愿，对苏楠说道：“妈，不早了，我带愿愿先回房间睡觉，你也早点睡吧。”

　　“好，那你们早点睡，明天我送你们去学校。”

　　躺在被窝里，苏闵闵拥着许愿，这一天许愿心绪起伏，苏闵闵知道她当着自己妈妈的面不好意思发泄出来，此刻窝在她怀里，许愿呜咽哭出声。

　　“愿愿，不怕，有我在，我不会再允许有人欺负你。”苏闵闵拍着许愿的背，直到她哭累了，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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