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霜天

作者:进击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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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夕何夕



      听到这样的回答,却引得顾离一声轻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

      “那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从前有一个女人,她生的美极了,是曾经中原最美的歌伎,多少世家公子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可终究也落了俗套,她散尽毕生所得,为自己赎身,只想和一人长相守。

      他们也曾过了一段快乐时光。成了亲,拜了堂。好似寻常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柔情蜜意却终抵不过人心易变。

      她所托并非良人,那人与她身份地位悬殊,已是云泥之别。一朝分别,再次相见那人已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自古帝王薄幸,她很快就失去了宠爱。

      她竟然像物品一样,被赐给了异域前来拜见的使臣,她性情刚烈,不堪受辱。自尽未遂,还是被带了回去。

      朝堂未稳,内忧外患,膝下一子年幼,难当大任。兄弟阋墙,帝王死于储位之争,临终之际,却想起了着这个被他抛弃的女人,真是可笑!

      天蒙蒙亮,露水很重,沾湿了衣襟,就要变天了……

      连绵细雨让干裂的石阶上也长出了青苔,深宫之中的堆积的药渣也发了霉。明黄色的寝殿里燃着香,烟雾混合着苦涩的气味将病榻上的人隔了很远。能听见吭吭的咳声,仿佛在击打一面残破的鼓,震落了尘埃,落了满地,已见颓势。

      “姝儿,是你吗?”空旷的宫殿只能听见呜呜的风声,吹动着帘幕。

      脚步声慢慢靠近,一直苍白的手揭开帘幕,注视着眼前这个曾经多么不可一世的帝王,终究摆脱不了生老病死的折磨。他曾经多么想要得到这个人的注视,倒头来还是可笑,帝王天家哪有什么骨肉亲情……

      “父皇,是我……”

      那双目空洞无神,好像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

      “是我错了……”

      门闭上了,末了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年老枯槁的帝王合了双眼,一行浊泪滴在枕上。他突然好像痊愈似的,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出去,抬头望着天。好像有一只纸鸢飞过 ,越飞越高,飞出了这九重的宫墙……

      他回过头看见了一个人,向他伸出了手……

      “你来了,你还是那么美,可我,我已经老了……”

      他此生唯一的妻,掌心轻轻合了上去,十指相扣,他们好像一对平常的夫妻,笑看着追逐纸鸢的幼子,慢慢远走……

      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凄凄抖动,如无尽的缠绵依恋,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清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

      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少年看着那个位子了许久,最后缓缓的坐了上去,他被推上了权力的顶峰,却也失去了所有,凝望着远处无尽的长阶出了神。

      他低头蹙眉掩着面,突然眼泪顺着指尖滑落,滴在那只发黄的纸鸢上,不住的抽噎哽咽着,好像要流尽此生的所有眼泪,很久很久随着纸鸢的悄然落地,他抬起头,眼中已没了分毫的情感,那么空洞,冰冷。

      十八年五月,孝宗崩。太子不知所踪,千寅,炜王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太平元年,大赦天下……

      “你觉得如何?真真假假,孰是孰非?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

      “世间几多痴情女子薄幸郎……”

      顾离与哥舒朗之间不过一尺之隔,烛火忽明忽暗,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却有说不出的恍惚之感。

      “也许你说的对,今日你救了我未必是一件好事,哈哈哈……”

      一连半月未曾活动,顾离直至此刻才将眼前的事物看清,一切如故,分毫未改。

      也许是知晓了他的秘密,哥舒朗对待自己态度也慢慢变好了起来,也不似刚开始那般冰冷,也会给他时不时的,带许多东西回来。

      穹庐毡帐,透出亮白的天色,他推门而出,眼下并非有一丝掩遮,帐外一片白茫还是让他觉得刺目。

      远远看去哥舒朗策马而来,眉宇间落满了霜雪,披发之上也被覆上了一层薄雪,行至帐前,翻身下马,用双手轻抚马儿身上的残雪,他能听到那个人轻快的笑声,就这么闯入他的眼中。

      被沾湿的披发贴着脸颊,却全然没有一点狼狈的样子,就算和他眼神交汇也没有半点慌乱,只是笑着深深看了他一眼。

      顾离知道是它来了,果然哥舒朗从衣袍中掏出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小狼,白色毛茸茸的短小四肢看起来十分滑稽。

      它在装死,果然是一只狡诈的狼,从小就如此狡猾。顾离从哥舒朗手中接过去,拎起后颈皮,弹了一下小狼湿漉漉的鼻头,一声吃痛的呜咽响起。欺瞒不成,又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呲着牙,想要吓退两人,顾离吃软不吃硬,在屁股上又狠狠来了两巴掌。

      “别这样,它还小……”哥舒朗连忙拿了回来。

      那小狼状若凶狠的啃着哥舒朗的手指,可惜自己的牙齿还没有长出来。只有光秃秃的牙床,费力的啃咬着。

      “三岁看老,如今只不过巴掌大小,不好好管教,以后怕是野性难训。”

      塞北的祖先,有这样的传说。相传西海之畔的王族阿史那氏被邻国灭亡,整个国家陷入火海,民众惨遭屠戮。幸存的一个婴儿被残暴的敌人砍掉手脚,扔在了大泽里。

      婴儿的啼哭引来了一只母狼,母狼把婴儿衔到背上,用肉把婴儿养活了下来。男婴长大后,和母狼,生下了十个男婴。其中叫阿史那的那个最为凶猛强悍,就做了首领,用狼头作为整个部族的图腾。这个阿史那就是他们的祖先。

      “还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这是我阿娜为你缝制的衣袍……”

      哥舒朗从布袋中掏出一身衣袍,递给顾离,他们俩年岁相近,身量却大不相同,哥舒朗就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鹰。而他却瘦削几分,体态也单薄了许多。数日以来穿着哥舒朗的衣袍,确实非常松垮。

      顾离伸手接过,心中一阵酸楚,他轻抚上衣袍,塞北苦寒,所制衣袍皆是毛皮所制,内里粗砺,可这件衣服内衬却用了红绸,还有淡淡的草药味。

      “我能见见你阿娜吗?我想当面谢谢她。”

      “我阿娜比较孤僻,很少见人,身体也不好,但是她如果见到你,肯定会很开心,马上要到诺鲁孜节了,等春天到了,冰雪消融了,一定带你去见她。”

      等不了了,太久了,快来不及了,顾离心中所思却不敢表露。

      “我还带了马奶酒,可以御寒……”

       听到这句话,顾离心下便生了一计……

       顾离搬弄着醉酒的哥舒朗,如今单薄少年的身子,要搬动健硕的哥舒朗,着实要费一些气力,不多时,额间已蒙了一层薄汗,面色绯红。

      而醉醺醺的哥舒朗仰面躺在榻上,脸颊两旁飞着两朵红云,竟有几分可爱之意。顾离看的一时失了神,鬼使神差般俯下身,轻轻点了点他的嘴唇,然后用手指勾了勾哥舒朗的鼻梁。

      “你我之间从头来过,还来得及吗?”

      两人之间离的那样近,顾离毫无防备之时,却被哥舒朗猛的一拉,整个人覆在了他身上。双臂紧紧的拥抱着他,怎么推也推不开。

      哥舒朗的气息拂在面上,他的耳朵很热,红通通的,像是要滴血一般,顾离狠狠一口咬住他的耳垂。

      身下的人一声吃痛放开了他,依然醉的不省人事,嘴里嘟囔着什么话,根本听不清楚。

      顾离的心跳的极快,眼中也多了几为清明,这个人的怀抱,多待一秒钟,都会忍不住沉沦。

      他转身掀开帷帐离去,马蹄声渐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哥舒朗张开双眸,眼底的暗色,幽深不见底……

      不多时,他走出帐外,黑夜之中他吹出一声长哨,有一匹骏马便飞驰而来!哥舒朗与顾离两人似前世一般,注定背道而驰。

      前世,哥舒易亡故不久后,便兵临城下,哥舒朗前去统叶护部下落不明,顾离与阿娘流亡至边境小城,一个少年与一个病弱的女子又如何能在这乱世中保全自身。

      刺骨严寒,流亡至此,心力交瘁之下阿娘很快便一病不起。他只能将唯一剩下的玉佩当了,换成银钱买药。

      瘦弱的少年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大雪一重重似要压垮他的肩头,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般,一路狂奔,只为了尽快去当铺换些银钱,买到药材为阿娘治病。

      自己身上的厚衣,早就被抵当了,可这当铺的老板实在可恶,见他拿出了玉佩,便两眼放光,接过手之后便翻脸不认人。

      “一个乞丐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东西呢?说出去谁会相信你?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

      顾离毫无还手之力,被扔在大街上,他咽下喉咙中的腥甜,视线开始变得猩红,他拔出小刀挟持了一名刚出当铺不久的妇人。

      “将你的钱都交出来!!!!”顾离此时此刻什么也不顾了,他只想让阿娘活下去……

      那妇人看这样瘦弱的少年,浑身伤痕,嘴角带血,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样,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便颤巍巍的伸出了手,将钱袋交出。

      “我的孩儿正等着这笔钱救命……”

      妇人的热泪滴在他的手背,唤起了他的一丝理智。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众生皆苦……

      “你走吧……”顾离将小刀放下,刀尖直坠而下,在地上溅起了几粒雪花。

      他的腿伤了,只能一跛一跛的前行,回来时只看到了自尽而亡的阿娘,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天地苍茫,却难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不争不抢可以换天下从此太平?如果仁义道德真能使百姓不冻毙于风雪之中?那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啊!!!!!”如果一切都没有意义,那就让他,来定这世间的是非对错!!!

      血染红了他单薄的衣衫,是温热的,那一日,他所用的是一柄千年玄铁打造的长剑,赐名无殇,这柄剑三尺一寸,伤人性命,天下第一。第一次饮血的那个夜晚,却斩断他与曾经所有荣耀过往的羁绊……

      “原来这样黑心肠的人,血也是热的!”前路漫漫,他再无回头的可能,这条路从前走来不过半晌,如今孤身一人才觉如此漫长。他的身形与从前并无二般,可月光映照之下,神情已然与从前再无半点相似!

      循着前世的记忆,顾离很快找到了地方,顾离此番前去,已是恍若隔世……

      透过围帐,映着烛火,美人剪影素手轻执,挑着灯芯,寂静中传来一声叹息。

      帐中的人并未言语,只是将手轻轻搭起,烛光应照,像一只燕子,轻轻飞舞。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样轻柔的歌谣,也曾在他的梦中出现,以前他最喜欢的就是燕子。在阿娘怀里问,为什么纸鸢可以飞得那么高,像燕子一样。那样哄孩子的歌,他却再也没有听到……

      前世今生重合,如今两人相隔不过一张围帐,却让顾离跋山涉水,阴阳两隔,奔波两世,其中辛酸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喉头一阵酸涩,欲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愣愣的看着。

      “是朗儿吗?你阿塔去了统叶护部议事了……”

      帐中的人看见外面的人影迟迟未动,便推门而出查看。

      不知如何,面对这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的人,顾离只能落荒而逃,骨肉至亲,又如何认不出……

      “别走!!!是你来了吗?阿离……”

      分别十四年,如今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笃定万分,一定是他!!!

      听到阿娘央求的声音,顾离还是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眼泪已经沾湿了衣襟……

      “是我,我是阿离,是我来的太迟了,阿娘……”

      一步步靠近,几近哽咽,她颤抖着手,轻轻的想要抚摸一下顾离的脸颊,手足无措,慌乱的摩挲着他的鬓发,然后将双手轻轻抚在了他的肩上,将他看得如此真切。

      “原来我的阿离已经这么高了……”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将顾离轻轻揽入怀中,泪水沾湿了衣袍,她无力的跪坐而下,双臂却还是拥着她失而复得的阿离。

      骨肉分离十四载,一年又一年,女子芳华易逝,她的两鬓也已斑白,忧思成疾,经年累月,生出了心疾,久病成医,却仍是医者不能自医。

      颈间的疤痕格外醒目,容颜易老,却仍难掩她的美貌。正是因为这样的容颜,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灾祸,以至与至亲生离死别,天各一方。

      顾离被阿娘紧紧搂在怀中,暗自起誓,这一世我一定会保护好阿娘,让她此生平安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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