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Mortal

　　急促的脚步声在幽深的走廊上响起，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房间门口。黑发灰瞳的男人弯下腰殷勤地打开门，请另一个人先走。
　　门板摇摇晃晃还没完全关上，一记耳光就夹着风声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他不敢躲闪，只能咬牙挨了这一下，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原本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几道鲜红的指印。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房间中央，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表情厌恶地看着面前的人，“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废物。”
　　“抱歉大人，是我的失误。”他知道辩解从来没有用，只能屈膝跪在地上。
　　身份尊贵的那位显然缺乏宽容的品德，他把手帕随手甩到地上，转身坐到书桌后宽大的椅子上。“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但你……”，他恶意地拖长了尾音。
　　跪在地上的人握紧了拳头，指甲扎进了掌心。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这位的支持，自己从一介偏远乡下的平民一路走到现在，如果自己摔落，等待自己的只会是真正的地狱。他开口哀求道，“求您了，这次只是个意外，我会做的更好的。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在外有着“乌鸦”外号的大人转着食指上的戒指，眯起眼满意地打量着脚下颤抖的身体。
　　“好吧，那再给你一次机会。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他语气森冷，宛若一条吐信的毒蛇。
　　——《情迷特里尔》

　　“咯咯咯……”你咬紧牙关，猛掐自己的大腿，但诡异的笑声还是从你的嘴里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坐在对面的阿蒙抬头看了一眼表情扭曲似笑似哭的你，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你要迟到了。”
　　你从书页间拔起脑袋，惊恐地发现现在已经一点五十，而你两点钟还有个婚礼要参加！
　　时下特里尔最火的爱情小说被扔在沙发上，你一跃而起，在房间和走廊组成的迷宫中狂奔着寻找出行装备。
　　“阿蒙！礼物放哪了？”
　　“左手边第二层架子上。”
　　“阿蒙！我包呢？”
　　“外面树枝上挂着。”
　　“阿蒙！请柬呢？”
　　“你前天顺手扔垃圾桶里了，现在应该在塞恩河底？”
　　你一个急刹车停在祂面前，不可思议地瞪着祂，祂一只手托着头，斜靠在沙发上看回去，“又没有人敢拦你。”
　　你深吸一口气，继续翻箱倒柜。
　　“阿蒙！开扇门，我直接去现场！”你一边往包里塞东西，一边大步冲向浮现而出的彩色门扉。
　　在路过沙发上那个无所事事的人形生物时，你突然灵光一现，弯下腰指着自己的脸，“扇我个耳光。”
　　祂歪了歪头，“？”
　　“快点！我赶时间！”
　　啪！伴随着响亮的一声，你的左脸上浮现出一个巴掌印。你对着窗玻璃满意地扫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里，“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带礼糖！”
　　在你身后，树枝上的乌鸦，走廊上的侍者，房间里的住客，沙发上的公爵，祂们齐齐停顿了一瞬。而被你遗忘在沙发上的那本色彩鲜艳的小说出现在阿蒙手中，祂翻开了第一页。

　　你和阿蒙们的关系一直是整个特里尔社交界的热门话题，属于任何一群不认识的男女老少聚到一起都能聊上两嘴以此炒热场子的好东西。
　　关于这件事你要负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阿蒙有百分之一是因为祂明明有能力阻止但放任自流。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如果祂亲自下场，这个话题就会变成最火热的地下话题这个可能。
　　而你的责任首先是迄今为止，在名声、地位、金钱都不缺之后，你仍然住在阿蒙家不挪窝。
　　先对“阿蒙家”做一个定义，作为图铎帝国的公爵之一，祂家自然有很多房子，里面分布了许许多多肉眼可见或者不可见的阿蒙们。
　　而“阿蒙家”特指本体也就是公爵本人会在的主宅，这房子其实没那么大，也就是说在有许多姓氏为阿蒙的人流落在外的情况下，你作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长年累月非常自然地在那里定居下来而且地盘还在不断扩大。
　　你表示实验室这种东西总是不够大啊，阿蒙表示再投几只阿蒙去屋顶上当乌鸦吧。
　　毕竟阿蒙们上屋顶只是晒月亮，而你上屋顶可能会召唤月亮，后者会造成房子消失群蒙失散的惨剧，这样不好不好。
　　开玩笑的，阿蒙绝不可能放你出去自由活动，要是路上碰到个安提哥或者黑夜被当成源堡腊肉抓走了怎么办。

　　这就已经很让人困惑了，而你的脸盲帮助流言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这么多年你的脸盲已经确诊没救了，并且它在阿蒙身上发展出了全新的可能性。
　　简单而言就是你可以在人群中准确识别出阿蒙，不管祂们戴没戴单片眼镜，但你区分不出祂们彼此。
　　你说所有阿蒙看上去不都一个样子吗？阿蒙看着自己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种类齐全的分身，说你真的不是瞎了吗？
　　但总之，你会对着每一只阿蒙喊阿蒙，不管祂们明面上到底叫什么，反正你也记不住。
　　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显得异常的诡谲而奇妙，他们甚至猜测你是故意这样做来挑衅家族的威严。
　　但在你每天精神抖擞吃嘛嘛香地活蹦乱跳了几十年后，他们认为这应该是某种约好的……习惯。在得出这个结论后，所有人的脸都扭曲成了一团，毕竟阿蒙家族对外名声实在算不上和蔼可亲。

　　在你入住阿蒙家的第一个十年，他们认为你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迎娶阿蒙家的小姐，以此来彻底抬升自己的阶层，只是还没确定好目标。
　　在你入住阿蒙家的第二个十年，他们认为你一定是和众多阿蒙保持了某种不正当的关系，才能这样肆意妄为，无视所有显性隐性规则。
　　在你入住阿蒙家的第三个十年，他们……他们放弃了，他们觉得这已经不是正常逻辑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毕竟阿蒙们一茬接一茬地换掉了，你依旧鹤立鸦群的混迹于其中，对所有人笑得一如从前。
　　惹不起，认输，告辞。败者三连打出，但八卦事业仍在继续，就像你手上的那本小说，特征明显到就差把你和阿蒙的名字印在封面上了。
　　这些蓬勃发展的娱乐产物在推动特里尔纸价不断上涨的同时，不可避免的让人们的认知产生了部分奇妙的偏移。

　　比如你的秘书小姐。
　　阿蒙的门开得很准，你正好降落在自己原定的座位上，扭头就能看到早已到达的秘书小姐优雅外表下难掩焦急的面容。
　　此时婚礼尚未开始，宾客们都还在小声交谈，特里尔的习惯是请柬上所写时间早于实际开始时间，这样才能让热爱迟到的特里尔人在仪式开始时一个不落地出现。
　　“感谢陛下，您终于到了。”她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礼物我以机构的名义先送过去了一份，您准备的可以……”她突兀地停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你。
　　“嗯？”你正一边侧耳听着秘书小姐的汇报，一边环顾周围人群，话语的中断让你不由得想转头看看是什么能让她如此震惊。
　　坐在你左边的秘书小姐抬手按住了你的肩膀，微微倾身靠近，在旁人看来就好像她有什么事情要和你交谈。
　　“请您别动！先保持现在的姿势。”
　　作为传统贵族家庭出身，秘书小姐的仪态向来无可挑剔，坐在哪里都是昂首挺胸、腰背笔挺，再加上她高挑的身材和现在刻意的靠近，来自你左边的视线被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你眨眨眼，一动不动小声问道，“怎么了？”
　　她脸上保持着端庄的微笑，声音却颤抖着，“您……您的脸……”
　　你终于想起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呃……那只是开玩笑啦，就是日常打闹之类的？”
　　此刻保持着目视前方姿势的你看不到秘书小姐泛红的眼圈和咬紧的牙关，只能听到她平静下声音，“婚礼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请务必让我为您遮掩一下。”
　　“现在离开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吧？”
　　“女人的任性永远是合适的理由。”
　　她的声音刻意响亮起来，让附近的宾客都可以听到，“既然您觉得我这只口红的颜色不够好，不如陪我去挑种您喜欢的？”
　　说完她就挽着你的胳膊从座位上站起来，半靠着你走向教堂两侧的休息室。你微笑着向周围的人致歉，左脸被高耸的发髻挡住，谁也没有看出异常，最多觉得你的女伴实在任性。
　　“这样就看不出来了。”秘书小姐用粉底仔细地遮住了你脸上的伤，又摸出一只口红给自己涂起来。
　　你坐在那里，内心满是歉疚，你本来打算用这个巴掌印顺理成章地拒绝和任何人进行社交活动，但现在看来反而让秘书小姐背了个黑锅。
　　你看着窗外，两位新人的队伍已经出现在了教堂门口，“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她的手抖了一下，还好口红没涂出去。她抿了抿嘴唇，确定镜子里的两个人都完美无缺后，微笑着挽起你的胳膊，“我们走吧，先生。”
　　“您永远、永远不用和我说抱歉。”

　　不同的时代的婚礼在具体风俗上或许存在差异，但相同的是漫长的流程和庄严的气氛。
　　不幸的是这座教堂虽然大气美观又历史悠久，但它的椅子实在算不上柔软舒适。在两位新人用拥吻宣告婚礼结束后，你和不少人一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顺带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腰。
　　仪式结束后的聚餐上，你端着盘子一道菜一道菜地品尝过去，对雷克斯选厨子的眼光大加赞赏。
　　“吃得还算满意？”今天婚礼的主角，新郎雷克斯·哈莫端着酒杯容光焕发地向你走来。
　　在几十年前的下水道大逃亡事件后，你们一直保持着互惠互利的良好关系。在阿蒙家族或者说你和机构的支持下，他在几年前晋升成为序列4的“铁血战士”，今年初状态稳定后，正式出任警厅厅长，负责整个特里尔的治安管理。
　　你举起高脚杯和他相碰，金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满意到甚至让我怀疑你请来了我家的厨子。”
　　“公爵家的人可不是我能请来的。”
　　“我不就来了吗？你可是阿蒙家族的朋友，稍微对自己有点信心。”你看向远处被宾客围拢但仍然落落大方的新娘，“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这是礼物。”
　　你掏出之前找了半天的礼物递给他，他也不推脱直接拆开了包装，里面是一对精美的水晶人偶，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件可以保护使用者的非凡物品。
　　“谢谢，我确实很需要这个。”他同样看向新娘的方向，眉眼间满溢的幸福褪去，一丝担忧浮现出来，“你知道的……她只是个普通人。”
　　你喝了一口酒，“听到消息时大家都以为你脑子坏了，但我想人活着还是开心更重要。”
　　新娘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心有灵犀地看了过来，给了她的丈夫一个大大的笑容。雷克斯的表情一下子舒展起来，伸手挥舞着，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人群傻笑着对视。
　　他轻声说道，“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就知道非她不可啦。你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我想起我姐姐。”
　　你沉默下来，雷克斯的姐姐死在一个贵族手上，这也是他来到特里尔并和你认识的起因。
　　“但真说起来也没什么一样的地方。我姐姐脾气爆，小时候哪家孩子欺负了我，她就挽起袖子上对方家里去要说法，然后回家一边骂我没用一边给我做饭。她性格倒是很好，好得让我总担心别人会欺负她。”
　　“那你也能去帮她要个说法了。”
　　“是啊，我终于能保护她了。”他的眼里泛起了一点泪光。，你在心里叹了口气。

　　阴谋家的真情流露转瞬即逝，他的语气里又挂上了笑意，“陈年往事还是到此为止吧，你之前是怎么搞的？刚刚不少人都在暗示你对我有意见。”
　　你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回事？出发前一堆乱子没收拾，总得找个地方处理一下。”
　　“你这日子过得也够浑的，没想过也找个人管管？”
　　你耸耸肩，“完全没有，一个人多够潇洒。”
　　他语重心长地说，“人还是要向前看的，我是你的朋友，当然希望你过得开心点。”
　　你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故意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知道我的记性总是很好。”
　　他满怀忧愁地看了你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那你就继续这样下去？”
　　你确定有哪里不对了，观察着他的反应说，“像现在这样，有阿蒙家做靠山，有机构做消遣，还有不少新认识的朋友，哪里不算好？”
　　他张开嘴又停下，半晌说，“也是。”

　　回程的马车上，你坐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雷克斯会觉得阿蒙家让你不开心，你那一句话里他就在听到阿蒙家这个词时皱了眉。
　　对面座位上，在人群中社交了整整半天的秘书小姐一言不发，你看了看她纹丝不乱的发髻和整齐笔挺的套装，回忆起自己之前添的麻烦，默默往椅子里面又缩了缩。
　　啊对，你有好消息来着。
　　你一个鲤鱼打挺活了过来，“我们有钱了！”
　　她敏锐地反应过来，“您是说上半年的资金缺口有办法了？”
　　机构的资产相当丰厚，但去年冬天突降的大雪让你们不得不投入大量资金来救济灾民和维修建筑。虽然这些花费在审批通过后就会由国库拨款来报销，但中间这段时间的资金周转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你笑了起来，“我和阿蒙说好了，先借五十万不够再拿，等有钱再还。”这个有钱就不知道是哪天了，反正阿蒙们又不需要钱，少吃少穿几年怎么了？成年乌鸦就应该穿着黑袍子出去自主觅食。
　　和你的预期不同，秘书小姐笑得相当勉强，“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你思考了一下，找到了问题关键，“之前那真的是意外，我喊他打的。”
　　她的笑容愈发摇摇欲坠，艰难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你意识到继续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及时闭上了嘴。
　　马车停在阿蒙家主宅的大门前，你跳下马车回头看看秘书小姐，还是没忍住又补了两句，“你相信我啊，真的没事。”
　　完全恢复的秘书小姐微笑着看着你，温和的笑容一如往常，“请放心，我当然相信您。”
　　你狐疑地向门内走去，一步三回头地确定对方不会突然哭出来。
　　在你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她从容地走上马车，说道，“麻烦现在送我去机构。”微笑的假面破碎开来，她透过车窗看着身后远去的大门上钟表形状的家徽，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一只只乌鸦伫立在门柱上，看着马车一路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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