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车的白月光

　　顾落跟着仙都使者的队伍从北州边界启程。

　　先是去了最近的漠刀湾，通过此地仙府的传送阵去往凛东，一路辗转多个地方仙府，经过几次阵法传送，越接近仙都，地方仙府的审核流程就越繁琐严苛，最后终于到了离仙都最近的闻先城。

　　正值午后，仙都使者一行在闻先城的仙府落脚，他们其中两人去福祐门递交手令，剩下的则留在仙府提供的客院整理行装。

　　这次领头的仙使名唤周任远，由于顾落的配合，他对顾落的态度也不错，还提醒顾落和她的师兄梅邵，让他们打理好自己的衣着仪表，以待入城。

　　梅邵本就胆小，被提醒后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问顾落，若是他们一进去就被帝君召见该怎么办。

　　“若被召见，多半是我一个人去，别担心。”顾落说。

　　梅邵：“……”更加担心了怎么办。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遣去送手令的人回来，他们乘上灵兽坐骑，行至福祐门。

　　路上，他们看到了不少和他们一样要入仙都的修士，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因着帝君手令，他们进入仙都无需排队，但还是要一一核对身份。

　　顾落依照卫兵的指示，先是穿过能显示姓名、修为、年龄的问真门，又闻嗅能使心魔躁动暴露的琦玉香，最后来到一面巨大的显煞镜前。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守门卫兵知晓她的身份，也知晓她体内残存听冥魔君的煞气。

　　可当顾落站到显煞镜前，那几乎把她身影淹没的骇人煞气还是令卫兵们下意识亮出了兵刃。

　　另一边毫不知情排队入仙都的修士跟着被吓了一跳，往后撤了一大圈，唯有刀枪剑戟加身的顾落，无奈地等着周任远与门卫沟通，花了好些时间才放她通行。

　　“如此煞气都能活下来，是个人物。”一卫兵随口嘟囔。

　　顾落听见，也随口回了句：“哪里，不过是我灵霄宗医修的本事大罢了。”

　　后头四肢僵硬的梅邵听了，壮起几分胆子，好歹没有叫师门丢脸。

　　他们通过例行检查，又穿过一层结界，正式踏入了这个世界的政权中心——繁华又绚丽的仙都。

　　浓郁的灵气伴着即将日落的暖橙色阳光扑面而来，一声飞兽的啼鸣迅猛划过，后头跟着飞剑撕破空气的嗡颤，是一名身着彩裙的女修坐在飞兽背上，后头追着御剑的剑修。

　　他们你追我赶，最后一同扎进悬挂于天上的巨大画卷之中。

　　除了飞兽，还有修士乘坐白鹿、灯梯、马车和小飞舟一类的代步工具，在天上来来往往。

　　高悬的巨大山水画卷也不是仙都上空唯一的奇景，远处更有或大或小几处浮空岛，遥遥望去，岛上亭台楼阁、山林飞瀑依稀可见，相比之下，地面那些个朱墙碧瓦、美轮美奂的建筑都显得低调了起来。

　　这还仅仅只是仙都的入口。

　　顾落此前曾和师弟师妹来过仙都，因为是来游玩的，只拿到三日的通行符，可仙都实在太大了，它占据了半个中州，哪怕中州是五州之中最小的，顾落也没办法花三天就把仙都都逛上一遍。

　　那之后顾落就想过一定要多来几次，多几个“三日”，总能把仙都各处都踏遍，却没想过再来已不是“三日”。

　　据说最早被接来仙都的渡劫修士的弟子，已经在仙都内待了一百六十七年。

　　整整一百六十七年，不曾踏出此地一步。

　　周任远叫来一辆马车，顾落和梅邵上车行了一盏茶的时间，被送到天上的一座小岛。

　　“此处名唤啄饮间。“飞鸟衔起车帘，顾落和梅邵下了马车，跟在周任远身后，朝远处的大门走去。

　　周任远说：“以后你们就住这里，更多的，会有这里的安管事告诉你们。”

　　周任远口中的安管事早已在门口等候，那是一位样貌温婉的女子，正朝他们迎来，突然安管事和周任远像是听到什么一样，齐齐一顿，随后周任远转身对顾落说：“帝君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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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阙城，思过殿。

　　伴随着锁链拖动的声响，男子抬起手臂，挡在了被夕阳映照的眼睛前。

　　男子身边堆满了书籍和玉简，更远一些的位置还有好几座小山似的书堆和玉简堆。

　　这些本是放在西殿的，被他拿来正殿翻阅，就这样也不过是挪了西殿一个小角落而已。

　　在过去的两百多年时间里，西殿的书籍玉简全被他翻了个遍。他能一眼就猜出顾落使用的神通名为“化蝶”，正是因为曾经在一篇卷轴中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当时不过匆匆一瞥，只记了个大概，被顾落杀掉后，他又去寻了这篇卷轴，发现这一神通被收录在“恶终篇”——领悟了【化蝶】的修士大多不得善终。

　　理由也很简单：一是分裂过的神魂会变得不稳固，之后的分裂只会越来越频繁；二是分离出去的神魂太脆弱，一旦被毁就要承担失去理智的风险，想把神魂养回来又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依赖【化蝶】，最后的结局要么是不断损失神魂陷入癫狂，要么是分裂出去太多神魂碎片，导致神魂自锢，变成一具任人摆布，疼到流泪也不知道逃的空壳。

　　而且神魂分裂还会影响修为，等不到把神魂养回来的那一天，就会因为修为太低，寿命已至而死。

　　这种死出花样的神通还有很多，只能说三百年前那个破障渡劫满地走的时代，修士寿命太长也不好，漫长的岁月中，总会有人闲着没事，捣腾出许多害人害己的东西。

　　如果他没有用顾落的名字和灵霄宗的方位起卦，在了解了神通【化蝶】的危害后，他肯定会把顾落此人抛到脑后——对方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己没必要再去过问。

　　偏偏他起了那一卦。

　　偏偏啊……

　　男子无声叹息。

　　顾落，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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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落被周任远带进天阙城，那是仙都上空最大的一座浮空岛，四周分散着几座小岛。

　　其中两座小岛在天阙城下面，就像两个台阶，正好接住从天阙城边缘坠落的瀑布，将其一步一步引落至地面。

　　梅师兄没来，就顾落一个。

　　路上周任远还同顾落说了许多注意事项，觐见礼仪之类的，看起来比顾落还小心谨慎，言语间透露出几分羡慕。

　　顾落大概能理解周任远对帝君的崇拜和尊敬从何而来——

　　三百年前，正邪大战殃及苍生，大道降罚，无论正邪对错，凡破障及破障以上尽数陨灭。

　　天道做得有多绝呢，就连灵霄宗那根本没有参与战乱，正在闭关的化神老祖也惨遭牵连，一同坐化，更别说推动这场战争的凌华帝君。

　　天道这毫不留情地一斧子砍下来，魔域和正道都彻底洗牌。

　　正道群龙无首，氏族大家都想让自己人占便宜，又都怕天道继续降罚，混乱之际，是现在的青驰帝君站出来稳住了局面，其后他又设立域界，颁布了一条又一条的新令。

　　其中最难推广，但还是被他完成且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条，就是规范修士们的货币，不再用灵石作为流通货币使用，并规范灵石售价。

　　这让更多的灵石都用在了阵法消耗和炼器上，还把灵石的价格打下来了一些，方便修士们最大化地使用灵石，也方便各地仙府开通传送阵网络，让修士们能更加自如地在各地之间往来。

　　虽然他屠尽乌氏灵修，虽然他很忌讳与魔域起冲突，虽然他会把渡劫修士的弟子与后嗣拘在仙都为质……但他确实做过实事，被称作贤明之主。

　　所以在看到听冥魔君的记忆，知道会有下一任帝君上台前，顾落还真没想过青驰帝君会就此结束他的统治。

　　更没有想过，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君，早已生了心魔。

　　天阙城内规矩森严，任何代步工具都无法使用，顾落只能跟在周任远身后，一步一步走向中央那座巍峨的宫殿。

　　顾落第一次来天阙城，说不准还是最后一次，如果可以，她自然是想在这里留下她的魂蝶。

　　可青驰帝君是化神，她的神通瞒得过破障——用她师父和师叔试出来的，也勉强能瞒过渡劫——用听冥魔君和林无需试出来的，但一定瞒不过化神。

　　这个死不能作，她真心这么想。

　　奈何她用神通的次数太多，不过心念才起，便有东西在她左眼里涌动。

　　她垂下眼帘，很快，一只小小的、透明的蝴蝶如同破茧一般自她眼球表面展翅爬出。

　　顾落速度很快，立刻就抬起手，要把魂蝶按回眼睛里，结果有什么比她更快，不过瞬息就带走了她的魂蝶。

　　顾落：“……”

　　发生了什么？

　　顾落通过蝴蝶的视角，只看到一片漆黑。

　　但她能感知到魂蝶所在的方位。

　　顾落朝那个方向看去，抬手戳了戳走前面的周任远。

　　周任远：“……”

　　他侧过头，小声警告：“你在帝君面前可别搞这些小动作。”

　　顾落没和他废话，径直问：“哪里是谁的宫殿？”

　　周任远顺着顾落示意的方向看去，眼皮直跳，声音压得更低了：“不该问的别问。”

　　顾落：“你越不说我越好奇，满脑子想着，就怕待会面见帝君会忍不住问一嘴。”

　　周任远都蒙了，他印象里顾落是个挺好说话的人，怎么也会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他思虑再三，还是无可奈何地告诉顾落：“那里是思过殿，没人知道里头住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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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过殿。

　　男子看着眼前用灵力凝成的黑球，感知着黑球里的魂蝶，陷入了迟疑。

　　他知道顾落来了仙都。

　　但他不了解顾落，不知道顾落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冒险的事情，居然敢在天阙城使用神通，他更不知道一切都是意外，如果他的感知或反应再慢一些，顾落就能把下意识释放的魂蝶按回去，一切本该无事发生。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只被他出于保护目的而弄来的魂蝶。

　　放回去？

　　化神是肯定能感知到魂蝶的，破障感知不到，渡劫……渡劫不知道能不能感知到，他又不是渡劫。

　　可天阙城里有一个渡劫，还是渡劫巅峰，若被他感知到魂蝶，顾落的神魂恐怕会有危险。

　　要不还是把顾落的魂蝶留下？

　　冷如霜雪的眉眼间浮现一抹罕见的迷茫。

　　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为一个杀过我的人如此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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