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只想种田

　　男人在尸体面前半蹲下，手在胸前交叉，手掌相对，这似乎是一种祈祷的手势，他嘴中喃喃的念着经文，开始了简单的告别仪式。

　　霍尔祷告完毕，对安蒙说：“孩子，今后你要跟我一起生活了，一直到你成年。当年我和你的父母互相之间有约定，所以，现在我是你的教父了。”霍尔摇摇头，惆怅道，“你父亲早就说过让我当你的教父，我一直意外自己会死的最早，一直也没答应，结果，我竟然是我们当中最后活下来的人。”霍尔抓住安蒙的肩膀，说道，“我会带你去圣灵学院，哪里像你这样的圣灵会孤儿可以之间去读书，吃饭住宿学校全包，我们教派的兄弟姐妹捐赠的资金里就有一部分是给孤儿交学费的，别担心以后，霍尔叔叔工资虽然不多，但是能让你活下去，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安蒙点点头，看来未来的主线任务就是读书了，重生之我在异世学魔法。

　　然后，两人的视线都看向眼前的尸体，安蒙主动开口问道：“事实上，比起我以后会去哪里，我现在更关心我的父母的死因，我看过他们的尸体，看起来是被野兽咬死的，您觉得这里有人为的因素吗？”

　　霍尔沉声道：“就算在尸体上找不到证据，但是我可以肯定安德森他们不会被随便什么魔兽就糟蹋成这样。安德森夫妇是教区牧者候选人里最有潜力的黑马，现在所有人都说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下的手——确实他们曾因政见不合当众发生过冲突，但是，不，我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这不是一场意料之中的权力斗争导致的惨剧，我还是认为这是人类在里面挑拨离间，很多人讽刺我想得太多，太过阴谋论，赞同我的人并不多。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太快确认你的仇人，我害怕圣灵会内部再次陷入内部无谓消耗当中。你知道吗，你父母之前狠狠得罪了科尔森男爵，从此之后，这个教区的人类就盯上他们两了，我总是频繁的在报纸上看见报道他们两人的事迹，但是实际上人类很少关注非人族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就觉得很奇怪，曾经写信劝说过他们要低调点。然后不久之后悲剧就发生了，我直觉上认为这是人类的老把戏——把只是观点不同不是立场不同的两人之间的关系炒作到不死不休，让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他们的矛盾，添油加醋的让各种各样的人来站队，让我们内部陷入无休无止的争吵升级，然后在骂战最激烈的时候浑水摸鱼暗杀其中他们最讨厌的那个，最后再栽赃陷害给另外一个人，制造各种证据证明就是他干的。可惜我和你父母并不在一个教区，我并没有证据证明我长期跟人类打交道之后产生的直觉判断是对的，如果我生活在这里，我应该早就能提醒你的父母了，我现在感到很后悔，当时只是写信，却没有专门过来一趟叮嘱他们。”

　　“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罪的领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那时候你父母建立的圣庙和平时一样教导孩子们，然后给他们分发食物，但是奇怪的是，镇子里突然开始流传一种谣言，说吃了圣庙里的面包，孩子就会被邪神收走献祭，然后孩子们果真陆陆续续失踪了好几十个。这在圣灵会没来传教之前，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这里养孩子根本不算精细，一家生七八个，活下来的两三个，有失踪的，有得病死了的，也有一些小道传言，说这里的科尔森男爵有喜欢吃非人族小孩的癖好。你父亲跟我通信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当时我们都觉得，后续加强对孩子安全的管理，这件事一定是人为，以后上下学都去接送，谣言自然不攻就破。”

　　“有一天，治安官们却突然出现在下城区巡逻，说是奉领主的命令来下城区好好管理一下治安。结果刚好就碰到了失去孩子的苦主在圣庙面前骂街，于是治安官们顺理成章的参与办案，到处询问一圈之后他们草率的认为是你的父母贩卖了儿童，其实在圣庙面前骂街的是个老赌鬼，平时根本不回家，家里几个孩子自己都没搞清，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闹起来。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来到这个新教区三年做了什么，大家有目共睹，虽然私底下讨论过一些谣言，但是这个时候还是有人出来帮你父母解释，但治安官完全不理不睬，还拿鞭子抽旁边围观的人，然后把你父母控制起来。他们搜查圣庙，竟然真的在暗室里发现了一堆非人族孩子的头骨。哪怕是不识字的农夫也知道，这是人类的栽赃陷害，只能看着领主的治安官们把你的父母绑起来，从下城区游行到上城区，治安官说要把他们送到斩首台接受裁决，路过了科尔森男爵庄园的门口，你母亲走到这里就不动了，盯着男爵院子里的玫瑰花发呆。”

　　“科尔森男爵此时也在二楼看热闹，他大声嘲笑你的父母‘你们看呀，下城区的贱民临到死期，看见我的花园竟然就走不动路了！’管家和正在浇花的花匠们都露出了笑容。”霍尔从胸口处狠狠呼出了一口气。

　　“你知道的，你和你母亲都是傀儡师，作为幽灵族的分支，对尸体这玩意儿是很敏感的，你母亲当时停下，就是感觉到了这里土地下有很浓重的死气。傀儡师这个种族非常稀少也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实际上，谁都没有想过一个主要职业是卖艺的种族有什么需要让人防范的地方。男爵还在嘲笑他们的时候，她突然对着玫瑰花抬起手，庄园的地面瞬间从地上冒出来几十具尸骨，现场的人都能看出来冒出来的尸骨架特别的矮小——这些全都是孩子的尸体！有的很新鲜，有的很陈旧，大部分是羊族兔族这些食素的种族，听说他们的肉质更符合人类的口味，所有人都看向了男爵，自从先知推动的《非人类权益法》出台之后，无故杀害非人族绝对是犯法的行为，哪怕是可以交钱抵罪，这也是一笔巨款，男爵气的脸色铁青，他可能觉得做这种事情的有很多人，为什么你父母竟然首先向他发难——这恐怕是真的没办法，你父母当时游街的路线也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只能是看哪个贵族的庄园离得近就祸水东引到哪家了。不管这里有没有失踪的孩子，总之紧跟其后的非人族们很快一致对外和庄园里的守卫发生了冲突，他们想进去查看孩子的尸骨，守卫肯定不能放行，后面市政厅介入了，很快魔法师和牧师就赶到了庄园门口，你父母不想事态升级——于是你母亲让尸骨自己走了过来，劝所有人领了孩子就回家去了。”

　　安蒙听完这一切之后，感觉听到了一个拙劣的炮灰挑衅主角，然后主角反杀的传统爽文故事，于是他情不自禁的问道:“人类干嘛要闹这一出？我父母到底怎么得罪他们了？是因为人类不允许我们信自己的教吗？”

　　“非人族信教自由是写进《非人族权益法案》的。”霍尔说，“人类信奉光明教自然会看不爽我们，但是这些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要我说，应该就是因为你父母太出色了。”

　　“你父母是非常虔诚的信徒，我们圣灵会主张众生平等，人无贵贱的理念，他们的梦想是建立我们圣灵教会宣扬的那种互助，友爱，平等，对孩子友善，对老人怜悯的理想之地。他们在之前成功过，可能你那时你还小，还没什么记忆，上一个教区成功到什么地步？他们离开的时候，人们抛撒的鲜花鲜花连路上的石头都被盖住了，他们的马车一步也动不了，有人躺在他们的马车前痛哭，有人抱着马腿不让马车前进。教区当时只知道他们发展信徒非常快，只用了四五年就让那个郊区的非人族都加入了圣灵会，甚至还包括居住在下城区里的人类，那里的人甚至真的变得热情，友善，更加遵守道德，也更加富裕，那个时候我们都非常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圣灵会的长老们看到了他们的成绩，希望他们把成功的经验带给更多的地方，于是你的父母选中了这里，这里是距离中心城最近的下城区，人口最密集，但是也最贫困混乱。”

　　“如果能把这里的人也变为信徒，你父母其中一人成为牧首之后，进入长老会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了。现在长老会青黄不接，只要目光长远一点的人都知道，你的父母前途无量。”

　　安蒙叹了口气，完全不出所料，他说:“人类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圣灵会，不希望这里出现任何拔尖的人才，我父母是如此优秀，所以他们最后一定会在一次莫名其妙的事件里死亡。”

　　安蒙现在已经基本认可了霍尔的猜测，他耸了耸肩无奈道:“霍尔叔叔，如果让我选，我更希望我的父母不要那么优秀，那么努力，那么充满理想，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我更希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霍尔沉默了，他无声的拍了拍安蒙的肩膀，斟词酌句的说道：“你的父母为了自己的信仰和事业，不顾一切，这一切里甚至包括了你，我替他们感到难过，也同样为你感到难过，但是请相信我，他们绝对是爱你的，爱的最高形式并不是天天在你身边提供给你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爱你的方式是另外一种——他们想为你创造出一个更加美好更加友善的世界，他们对自己提出了这样高的要求，然后身体力行的去实现这个愿望，他们努力的目的，就是希望你长大之后可以过上他们年轻时候向往的生活。”

　　“我知道，霍尔叔叔，我相信他们的理想是有意义的，但是让我心寒的是——他们效忠的组织有好好对待他们的牺牲吗？”

　　安蒙咄咄逼人的问道：“支持你想法的人，怀疑人类的人占多数吗？无论凶手是人类还是圣灵会自己人，怎么看我父母的死亡都太蹊跷了，有人来调查尸体和现场吗？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没有人来追究我父母的死亡，甚至到现在，只有你过来悼念我的父母，这就是最有潜力，最优秀的年轻人莫名死亡之后，在圣灵会得到的待遇？”

　　霍尔沉默了。

　　在他开口之前，安蒙叹了一口气，说：“让我猜一猜，不管是外界的人还是内部的人，因为之前我父母和那位竞争对手的冲突实在闹得太厉害——报纸炒作，或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已经人尽皆知了——大部分人都觉得我父母的死是那个竞争对手做的，为了大局稳定，如果定性为内部夺权导致流血事件，这影响也太坏了，会极大的损害圣灵会对外的形象，所以领导层咬死不承认。在领导者看来，这也仅仅只是一个小教区的事情，或者，那位我父母一年前得罪的什么科尔森男爵也有在里面活动活动，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圣灵会领导者们最后决定把这件事定性为意外，也就是野兽袭击。”

　　“领导者也不是傻子，他们肯定也是怀疑人类的，如果是竞争者暗杀也没必要做得这么赤裸裸，风口浪尖上作案，人家又不是傻子，所以也不算是咬死不承认，他们知道不是这位倒霉的竞争者干的，所以也没办法在接受另外一个无辜的优秀员工被舆论逼死。为了保住他的命，后续也不能再闹出大动静，如果让有心人煽动人群在葬礼上闹事，这个事情会更难看，所以，他们用各种办法阻止了我父母的朋友们过来，具体什么方式，我也懒得猜，无非是封锁消息，用一些教内事务把他们打发得远远的，调岗或者别的什么——到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来，不得不说，盖子是捂住了，但是这样草率又粗暴的处理，反而会让别人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他们会认为领导层不公正，怀疑他们偏袒那位竞争对手，该闹还是会闹。舆论如果一边倒了，最后这个教区牧者的位置，大概率会落到一个第三方的手上，这位躺着捡漏的胜利者之前的付出、成就、个人能力、资历、眼界和忠诚，绝不会有我父母或者我父母的竞争对手高，最后，无论这个继任者是不是人类的卧底，我们都输了。最后的赢家还是人类，是吗？说实话，我对现在圣灵会的领导层很失望，想到我父母的结局，我更失望。”

　　安蒙看向母亲的尸体，说道:“真的没有证据吗？只是没人来查罢了，他们竟然省事省到这种程度。你知道，我们傀儡师的心脏处有一块黑色的石头。”

　　“是的，那是魂石，你们幽灵族每个人都会有。”

　　“我发现我母亲的魂石被挖走了，野兽不会爱啃石头吧。这里对我母亲的傀儡师能力恨之入骨的，只会是科尔森男爵，我觉得，能从他那里找到线索。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我猜后续圣灵会还会就这件事发生无数的口水战和互相攻击，你可以把这个事情当做反驳的素材，可能可以制止一些人非理性的行为，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也不希望再继续内斗了。”

　　霍尔看着安蒙的眼神非常惊讶，更多的是欣慰和赞赏:“安蒙，你聪明得让我吃惊，在教会里，能把眼前的形势分析得如此深刻的人可能不超过十个，你的父母把你教育得很优秀，你是个天才。感谢你给我的证据，我会把它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接下来，霍尔处理了安德森夫妇的丧事，山坡上竖起一个小小的墓碑，上面刻着一行字“一对志同道合的理想者，在实现理想的路途中永远的沉睡了”然后刻上这对夫妇的姓名，安蒙在眼前简陋的坟茔前放下一簇新鲜采摘的白色小花，一场简单到极点的葬礼就这样完成了。

　　霍尔握上了安蒙的右手，将他带下山去，透过两人交握的手，夕阳余晖照耀在坟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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