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不行

　　沈渝钧在徐行进来的那刻就注意到她了。

　　如灼灼朝阳一样耀眼的女孩子，眉眼带笑，跟朋友一起说说笑笑着走进教室，前面的男生堆里有人跟她招手，她们便欣然前往落座。

　　他看到她的感觉很奇妙。

　　不是被定格住的影像，不是曾经或许千次万次擦肩而过的错位，而是看到鲜活生动的她，在他视线里久久停留。

　　沈渝钧除了DM舞团，还同时在学校官方的青年新媒体中心“烟火传媒”任职。

　　去年校运会的宣传报道工作，是他通过官媒面试后负责的第一个任务。那次他们策划制作了一个视频，发布之后取得了巨大成功，小组里的成员都得到部门褒奖，其中最大的功臣就是沈渝钧。

　　而视频的亮点和主角正是徐行。

　　沈渝钧擅长的是后期剪辑制作，现场拍摄录制这些前线工作都是其他人去的，所以他其实没有见过徐行本人。

　　那天伙伴们兴奋地回到办公室，把相机里的录像拷出来给他，说：“我们今天拍到了一个超漂亮的小姐姐！那段真的绝了，美到我升天！今天在操场晒的一天都值了。”

　　跑新闻确实很累，何况是拍运动会这种激烈动态场景，沈渝钧一笑：“好了，后面的交给我就行，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新闻讲究时效性，校园新闻亦是。他们功成身退，轮到沈渝钧要熬夜加班赶制。

　　但几乎是在看到徐行视频的一瞬间，整个画面构想就已经在沈渝钧脑海里成型。

　　好的素材会让他们如获至宝，热血沸腾。沈渝钧当夜连宿舍都没有回，泡在电脑前不知疲倦地一遍遍调试、修改、润色。

　　徐行那张脸在屏幕上被他细细端详过无数遍，没有人比他对那笑容的感染力品味更深。她在网上被称为“神之十九秒”的传奇美丽，是由沈渝钧一手缔造。

　　他那时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只从她一骑绝尘的成绩大概能了解她应该是体育学院的。

　　做幕后工作的人，一般不会过于探究台上人的真实信息，在他的一帧帧影像里，她曾热烈绽放过就足够。

　　校运会视频火了之后，他们小组的人私底下悄悄称她“流量密码”、“热度女王”，还想趁热打铁为她做一期专访。

　　不过因为徐行当时也只是个普通的大一新生，部长考虑再三之后还是否了这个选题，没去打扰人家。

　　沈渝钧对她也有独特的印象，不过他的着重点不是徐行给他们带来的流量效益，而是觉得，她是他的灵感缪斯。

　　只有她给他热血激荡灵感迸发的感觉，此后他再剪任何视频，都达不到那么高的效率和质量，也失去了那种恰到好处的人像、背构、音效都极致统一的协调美。

　　现在，他的缪斯从屏幕中穿出，俏生生地伴着光走到他面前。他对她的一颦一笑很熟悉，可实际上，今天好像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她朝他浅笑，随后自在地转过身，而沈渝钧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将那张脸跟一年前某个夜里长伴他的、似乎也曾在这座校园中某处匆匆晃过的无数个不真实的、模糊的她重叠。

　　原来是她。

　　有什么曾被刻意忽略抑制的东西悄悄浮出水面，和她遥遥对视的一眼，沈渝钧听见冰消雪融的声音。

　　春日即将来临。

　　徐行并不知道她引起了他那么多缤纷思绪，她忙着猜想他从何处来，会待多久，姓甚名谁。

　　沈渝钧却在一刹那的惊讶之后就略带欣喜地点开了课表，细看班级成员，果然，这门课是民舞两个班、设计两个班跟运训一个班一起上的。

　　她说她是运训徐行。

　　巧了。

　　“诶，我上次电话里不是跟你说邂逅了一个美女吗？我告诉你是哪一个！”唐奕泽在旁边撞撞沈渝钧肩膀，语带兴奋地说。

　　沈渝钧表情平静：“不用，我大概能猜到你遇到的是谁。”

　　唐奕泽明显不信：“得了吧，长艺美女你都不认识几个，还能知道外头的妹子？你肯定没我见多识……”

　　“是她吗？”沈渝钧拿出徐行校运会的照片给他看。

　　这张照片是当时视频的封面，沈渝钧截取了她笑容最灿烂的那一幕，他将画面调得明丽鲜艳，但其余的景物和乱入的人，在她面前好像也都失了色彩。

　　只看得见她。

　　“我去！”唐奕泽震惊，“你怎么连照片都有？”

　　沈渝钧收起手机，笑而不语。

　　“笑得这么银荡，你小子背着我偷偷……”

　　这一笑信息量实在太多，唐奕泽捋了捋：“不是，你什么时候认识这小姐姐的？她应该是体院的吧。”

　　“没听说你还有这种人脉啊，怎么，芳心暗许？还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唐奕泽啧啧称奇，不得不感慨一下缘分奇妙，上节课不就代他签了个到，结果居然连属于他的邂逅都给撞上了。

　　“行了，扯到哪儿去了。”沈渝钧制止他继续脑补，解释道，“这是之前烟火拍校运会时拍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有个视频当时还挺火的？”

　　一个美好的新鲜事物很容易被人们记住，并在一段时间内津津乐道，这是所谓的“红”。而名气和追捧之所以让人迷恋甚至迷失，也似乎正因为它的易逝。

　　人的记忆力总是有限，浪潮消退之后，再怎样绚烂过都会被逐渐淡忘。有的人会拼命地想抓住那些关注度以满足虚荣，有的人则更愿意平静地“随波逐流”。

　　徐行属于第二种。她在那段时间里非常低调，又因为发生了不好的事，她更有意地在淡化众人对她“那个校运会很出名的美女”的印象。

　　所以将近一年后的现在，或许有人会觉得眼熟，但其实并没有很多人真的记得她。

　　沈渝钧点头：“嗯，我剪的。”

　　唐奕泽细品了下，道：“啧啧啧，天降的缘分啊。那真人现在就在那里，你不去争取？”

　　沈渝钧没说话。

　　老师恰在这时觉出底下小声的吵吵嚷嚷影响到了她上课的激情，板起脸说：“从上课到现在十分钟，你们就没真正安静过十秒！刚刚老师讲到哪里了，有人知道吗？”

　　大家面面相觑，一片静默。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人知道，只是在众人还安静忏悔着，至少还没到适合人站起来打破僵局的时间前，高老师就又开口了：

　　“这样，有心认真来学好咱们这门课的，都坐到前两排来，保证每节课都认真听讲，能够及时回答老师的问题，到时候期末给你们这些积极的同学都加点分。”

　　“老师也是需要有回应，才能维持好讲课的热情的呀！你们一个个要么交头接耳，要么低头玩手机的，这课到底还上不上了？”

　　这一通话下来，底下更沉默了。

　　大学里的公共课定律，越往后的座位越难抢，特别是这种上百人的大教室，前两排确实几乎没什么人，离老师越近的位置，越空荡得可怜。

　　“有没有同学愿意啊？现在就坐上前来。”女教授扶了扶眼镜，期待地看着大家。

　　有人心里默念，课讲得规矩古板，这课堂花样倒是挺新鲜多样的。净整些没玩过的招儿。您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也有人还在考虑，正犹豫着。

　　高老师又下一剂猛药：“看来大家积极性都不是很高啊，那你们这个班的期末成绩……”

　　“老师，我去。”哗啦一下有人站起来，带着自己的东西往前走。

　　“哎，好！”老师终于笑逐颜开。

　　稀稀拉拉有人往前走，徐行这边手机消息不停：[你快去啊！]

　　[万一他也上来了不是能近距离接触了？]

　　[马上去给我争取！]

　　沈渝钧同时收到“劝诫”，唐奕泽推着他：“你赶紧过去！早知道不拉着你躲后面了，你就是去前面离她近一点也成，快去！”

　　徐行眼睛一闭心一横，抱起书就站起来。吓了旁边齐狗一跳：“你干嘛？”

　　“去前面好好学习。让一下。”徐行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哦。”他们倒没说什么，徐行平时也挺认真的，属于爱学习的那一类。

　　不过这种思政课其实听与不听似乎关系也不大，她也会相对放轻松一些。没想到现在连思修也努力上了。

　　如果不是这节课上有个特别的人，徐行本来这种情况也会上前的，只是多了他，再说为了学习好像就有点虚伪了，明明是为了……

　　刚想到这，徐行也刚好走出了座位，下意识往那边一看，就见她的“真实目的”也从座位上下来，顺着阶梯，朝她款款而来。

　　徐行心里瞬间一紧，为刚才的想法补上：没错，她就是为了爱情！余光里见某位僚机激动地朝她示意，她瞥过去一眼，强自收起微翘的嘴角，尽量自然地向前面位置走去。

　　唐奕泽在后面也是差点起来欢呼，他们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的，而且沈渝钧离得远一些，这不是还能看她坐哪儿然后直接去坐她身边吗？

　　妙啊，妙极了！

　　谁知道下一秒，唐奕泽就看见他的好室友在人隔壁坐下了——隔着一条过道的那种隔壁。

　　行吧，这也行。

　　徐行一坐下就后悔了，她到底在紧张什么？为什么要坐在边边直接把这排位置都堵住了？她要是往里坐一个，是不是他就有可能在她身侧落座呢……算了，太近了，她顶不住。

　　就现在这样，徐行也要僵直了脊背，无比注意自己的姿态动作了。

　　沈渝钧仍旧悠然自得的模样，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借着遮挡，看她的侧颜。

　　她似乎很不自然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见她连下颚都紧绷着。微卷的发丝落在肩侧，有几缕调皮的跑到了她身前。

　　因为她挺直了背，单薄的春衫遮不住诱人的弧度。

　　沈渝钧差点给水呛着，迅速移开了眼。不自觉地耳根发热。

　　离得这么近，他忽然想起她在线上对他冷淡甚至反感的态度，那一句接着一句呛他的样子，他又看了她一眼，唇角抿着，侧脸线条紧绷。

　　沈渝钧如同被泼了盆冷水，冷静下来，脸色恢复了淡漠。

　　她……好像很讨厌他？

　　不至于吧？

　　徐行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她不得不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睛看着讲台，思绪却不知道乱飞到几千里外了，根本听不进去一点课堂知识。

　　还碍于形象不能放松精神懒懒靠背，简直比站军姿还累。

　　下课铃一打响，徐行就端起水杯，逃也似地迅速离开了。

　　这幢常思楼是焉大最早期的教学楼，陈设都有些老旧，开水房就是楼梯旁的小小隔间，也确实只有开水。

　　她来得早，这里还没人。徐行站在窗口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才到饮水机前扭开旋钮接水。

　　上次在便利店前偶遇他之后，她其实有下定决心要勇敢一次，至少问一句“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不过分吧？

　　但是今天意外在课堂上碰到他，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还有机会常见面呢……总会能知道的，还有必要冒冒然上前搭讪吗？

　　徐行想着想着，忽然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一个人，正是她在脑海中忙碌漂浮着的对象。

　　她立刻被撂住了全部的思绪，一时呆滞在原地。

　　冒着烟的滚烫开水一点点接满，就要在徐行神思恍惚时漫过杯壁。

　　她身侧及时伸过来一只手，替她关掉了不停落水的开口。

　　感觉到温热气息的靠近，徐行手一抖，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晃出来，那只手还没来得及退回去，又替她握紧水杯。

　　沈渝钧站在她身边，好笑地把水杯从她手里轻轻拿过，稳稳当当地把过满的水在洗手池里倒掉一点点，再递回给她：“同学，小心。”

　　徐行脸上蒸腾起红云，接过自己的水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视他，好像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她盖上杯子，轻轻地“嗯”了一声，退后一步把接水位置让给他。

　　正踟躇着想再开口，有其他人走进了开水房。

　　徐行只能把话憋回去，看着他重新扭开开关接水，那只手修长骨感，素白干净，刚刚差点碰上她的。

　　沈渝钧再回过身，此处已经没有她的身影。其实刚刚她在课堂上神游天外的时候，他也没多专注上课。

　　他在想，她是不是不知道他叫沈渝钧。

　　沈渝钧当时在操场上被拦住“推销”，原本心笑他们的虎狼操作，也已准备好拒绝。

　　谁知瞥了一眼那海报上的照片，却竟然是他截修的那张校运会笑颜图，又被扣了徐行单人出来，跟她其他照片放在一起。

　　还打上了超大的“体院女神二十大寿”几个字，右下角附上二维码，写道“二十岁一米八以上帅哥可加”。

　　何其熟悉的一张脸，她的联系方式居然以这么抓马的方式送到他面前。沈渝钧鬼使神差地递交了好友申请。

　　他听见自己问：“她叫徐行？”

　　看见发送成功的那条弹窗，沈渝钧恍惚一下，笑自己荒唐。

　　他们还在喋喋不休。

　　“你喜欢的话，叫徐可以也可以！怎么样，还可以吧！”齐骏拉着海报架子，像介绍自家大白菜一样，带着老农民般的自豪。

　　“你绕你妈口令呢。”有人嫌弃他，转眼又换了副面孔对沈渝钧说，“帅哥，心动不如行动啊！”

　　于是沈渝钧行动了。

　　然后聊不过三句，就被抬走了。

　　可今天看徐行的样子，课前那个对视，又不像是在线上让他麻溜点滚的态度。上节课，是唐奕泽认领的“沈渝钧”这个名字。

　　有没有可能，是她误会了呢？

　　他决定赌一把。

　　开水间一晤，好像赌赢了。

　　回到教室，一句缠绵的“爱是～你～我～”在空中回荡。讲台上高老师表情沉醉地享受音乐，徐行在座位上看着屏幕，一脸一言难尽。

　　沈渝钧走进去的瞬间视线就落在她身上，一秒后被敏锐察觉。

　　他在她收起那凌乱的表情后，故意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还微微颔首跟她打招呼。

　　不出所料地看到她眼里亮起的光。

　　他赌赢了。此刻他确信。

　　心情突然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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