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青溪长

　　“想过啊，”云乐笑起来，看着没当回事，“生活阅历不够呗，艺术嘛，取材于生活取材于人民，前半辈子活在象牙塔里怎么能画出有内涵的作品？”

　　林积雪哑然，她总感觉岭上年纪也不大，但也认同云乐的观点，只是一时没能意识到有内涵和传神是两码事。

　　清明时节雨纷纷。

　　接连几天都是细雨蒙蒙的，仲春时节的气温已经有了明显回升，只是因为下着雨，早晚还不算暖和。

　　云乐晚上拿着平板边画画边出神，心不在焉的，平板上那副快要成型的作品也被无意中加了些冗余的笔画。

　　“乐乐，”林积雪伸手在云乐面前晃晃，捂着手机听筒招呼她，眼神中透露着无奈，“杨哲远找咱俩。”

　　杨哲远是学生会会长，林积雪是副会长，云乐是文艺部部长，有事找他俩很正常，云乐不疑有他，凑过去听。

　　直到林积雪开了免提——

　　“学长学姐不是要毕业了嘛，我是这个意思，我们凑点钱给学长学姐买些礼物聚个餐，算是我们的心意吧，你们下周五有时间吗，我已经计划好了，学长学姐们也都可以。”

　　林积雪和云乐对视：“有。”

　　“那就这么说好了，你们记得来。”

　　林积雪挂掉电话，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按不住心中的怒火：“都说好了就是来通知我们呗，礼物是大家出钱凑的，但都是他送，他还要挑贵的买，摆明了就是在巴结上届学长学姐！”

　　杨哲远平时对其他同学都不错，责任心强，当学生会会长是众望所归，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大家碍于情面忍气吞声没有跟他闹，这次林积雪实在是忍不住了。

　　云乐到没有太大反应：“那你还去？”

　　“不去也要钱，不去白不去。”

　　“什么不去白不去？”

　　宿舍的门猛地被打开，来人带着渔夫帽拎着行李箱，进来之后就将东西甩到柜子里，行为相当干净利落。

　　林积雪眼前一亮：“倾城！”

　　叶倾城名字取得唯美大气，在外还知道装一装自己的性格，因此不熟的人都以为这是个高冷御姐；但玩熟了之后，她的性格可就收不住了，在看热闹方面就是林积雪的知音。

　　她捏了把云乐的脸：“你俩怎么了？”

　　“没什么，学生会组织团建。”

　　林积雪哪里肯认云乐的话，当即就拉着叶倾城将事情原委掺杂着个人感情复述一遍，末了又添一句：“他上次就把功劳全揽了，企业的那个负责人可满意啦，让他毕业之后就回去呢。”

　　云乐心绪不畅，画不下去了，把这次所有笔迹都清空之后，起身安慰到：“没关系啊，学长学姐也不是傻的，也不一定会领这个情。”

　　次日气温不升反降，云乐早上裹着厚外套去上课，天色阴沉，雨将下未下，还有风，颇有几分倒春寒的意思。

　　她电话响起来。

　　云乐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妈！”

　　林积雪忽然戳了戳云乐，示意她往左边看。

　　是秦子阑和乔然。

　　二人携手而立，在摇曳的春柳下，坦坦荡荡丝毫不避着人群，确实颇有几分校园偶像剧的意思了。

　　秦子阑手中还拎着乔然的东西，而乔然却有几分羞涩，低着头不敢看人，被打趣过后又委屈地抬头冲秦子阑撒娇。

　　电话那边的话非常简明扼要：“下午有课吗，如果没课就回家，我下午三点到燕城。”

　　云乐道：“没课，我下午回去。”

　　她说罢，忽然看到秦子阑侧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和她对视片刻后，又低头玩味地笑起来，和身旁的乔然说了什么后，带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秦子阑曾经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大四卸任了，林积雪算是在他手底下干的，彼此之间关系挺熟的，打个招呼也很正常。

　　林积雪笑问：“学长，你女朋友啊？”

　　秦子阑不置可否，只问：“漂亮吧？”

　　“当然漂亮了，我们美院一枝花。”

　　“你说呢，”秦子阑道，“云乐。”

　　看起来仅仅只是刚在一起的小情侣秀恩爱寻求认同罢了，云乐抬头，看了秦子阑几秒，又转头看向乔然，真心实意：“漂亮。”

　　秦子阑点头：“我也觉得。”

　　乔然不好意思了，拽着秦子阑要走，临走朝三人轻弯着腰，道：“谢谢学姐们，学姐我还有课要迟到了，就先走了。”

　　上午课程结束后，果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仰头看去乌雨密布，云乐扒着窗户往外看，不知道母亲乘坐的飞机还能不能顺利降落。

　　飞机上没信号，云乐发了条消息问，也没收到回复，应该是已经起飞了，她收拾了东西，准备要回家。

　　云家坐落于燕城最昂贵最有名的别墅区，寸土寸金，里面的户主非富即贵，环境和服务自然也就是最上等的，地域宽广视野宽阔，距离市中心仅有半小时多的车程，各种市政设施配套齐全。

　　云乐怀里抱着东西，收伞有些费劲，在门口耽误了些时间，输了密码打开门后，却意外看到了本应两小时后才到燕城的母亲。

　　云因风，云中集团董事长。

　　她常年忙得脚不沾地，刚从国外回来，本打算直接坐飞机到燕城，但因为下雨飞机晚点，临时修改了行程降落到隔壁城市，没成想还快了两小时。

　　云因风身着深色系的旗袍和黑色披肩，坐在家里昂贵的沙发上，端着杯子正在饮茶，面前茶几上还有几块新鲜出炉的精致点心。

　　她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了，但丝毫不显老，举手投足间尽是容荣华贵。看到女儿回来，云因风眉头微蹙：“把你衣服换了去，晚上跟我出去。”

　　云乐刚换了拖鞋，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着装，宽松的浅橙色薄毛衣和直筒牛仔裤，十分大胆明艳的撞色，很符合美术生的审美，但上周粘上去的颜料已经洗不干净了。

　　她问：“我们去哪啊？”

　　云因风也没瞒着：“去见你秦叔叔。”

　　是秦实，秦子阑的父亲。

　　他最近深陷负面新闻的泥潭，公司股票下跌，急需突破口要解决这件事，云乐最近有在关注秦实的新闻，听到云因风这样说，她已经猜到这个突破口在哪里了。

　　云乐愣在原地，指尖有几分发软，捏着兜里白澈前两天给她的两块奶糖，掌心都出了汗，像是一种无声的抵触和反抗。

　　见状，云因风解释：“这次的合同很棘手，我原本定的下个月才回国，你以为我忽然回来是为了什么？”

　　云乐依旧没说话。

　　“你和秦子阑不是有娃娃亲嘛，你秦叔叔昨晚联系我了，说希望吧你们的婚事提前定下来，”云因风叹了口气，不得不继续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秦子阑，但是乐乐，情情爱爱不能当饭吃，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咱们之前怎么说的忘了吗？”

　　“可是，秦子阑他……”

　　“乐乐，别步我的后尘。”

　　云因风当年的感情，算是个悲剧。

　　她自由恋爱自由结婚，几乎没有任何阻力——云家那辈四个孩子，都对家产虎视眈眈，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云因风要嫁给那个白面书生，基本等于放弃了争夺权，其他人当然乐见其成。

　　她婚后与丈夫琴瑟和鸣，脱离了云家的权力斗争，也清净安稳过了很多年，云乐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出生的。

　　但云因风并不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她从小就在云家狼性思想的教育环境下长大，时间久了，便觉云父懦弱不上进，不仅不能在事业上给云因风丝毫帮助，还成为了埋在她身边的不定时炸弹。

　　二人的矛盾愈演愈烈。

　　云父脾气素来好，任谁来了也要感叹句忍辱负重，但他却瞒着所有人，在云乐四岁那年，出轨了自己的初恋，直到对方怀孕瞒不住才说。

　　云因风不想再纠缠，和平离婚。

　　云因风带云乐回到云家后，雷霆手段扳倒了自己所有的竞争对手，在老爷子立遗嘱时拿到了最多的股份，现在早已成为云中集团说一不二的当家人；云父则喜得麟儿，安安稳稳地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很多年没有和云因风联系，曾经的枕边人只能在新闻上看到了。

　　谁都不能说他们当年不爱，但分开确实是他们的最优解。经此一役，云因风对婚姻的态度非常悲观，也给了云乐相应的教育。

　　“我知道了，”云乐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妥协道，“我去换衣服。”

　　“今年的新品冯经理给你送来没有？”

　　“我这两天一直在学校。”

　　潜台词就是还没有。

　　云因风揉着太阳穴，知道云乐这是在拖延，因为赶飞机和倒时差，她这趟回来有些头疼，但因为云家很多事还需要她做主，不得不精神高度集中。

　　“我现在打电话给冯经理，你先去化妆，五点我们就得走，我晚上还得赶飞机，到了之后就得开会，乐乐，让妈妈省点心好吗？”

　　云乐沉默片刻，道：“好。”

　　她在油画专业，化妆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她不愿意和陌生人肢体接触，向来就是自己化妆，云因风也知道，她进来看了一眼，也没说话，全当默认了。

　　即使下着雨，冯经理也片刻不干耽误了云因风的事情，很快就把衣服全都送来了，都是适合聚餐的小礼服。

　　云因风给云乐挑了身晚上要穿的，又拿了几件给云乐平时穿，冯经理带着个裁缝在旁边等，若是不合身，现场就能改。

　　等云乐化好妆后，云因风将裙子递给她。

　　不得不说云因风对云乐堪称精准的把控，原本冯经理这个专业人士很不看好的裙子，被云因风一眼相中。

　　而云乐穿上身之后，除了腰身略宽，非常妥帖，没什么特色的礼服都显得漂亮出挑，连并不好掌握的鹅黄色都衬她乖巧灵动。

　　收了腰身后，云因风终于满意了，带着云乐出门。家里的司机在前面驾驶位开车，两人就坐在后排。

　　云因风揽着女儿的肩，语气并没有像刚刚那么强硬，难得在事业间隙给云乐难得的母女情。

　　“乐乐，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我也不愿意逼你，但我总有不能在前面为你遮风挡雨的那天，得有人把云家撑起来，得有人能护着你。”

　　“当初我问过你愿不愿意跟我进公司，但你自己拒绝了是不是，”云因风循循善诱，“你怎么想的我都知道，但白家高官显爵不可能让白澈跟我们这种商贾人家不清不楚。”

　　云因风叹了口气：“秦家最近因为你秦叔叔的花边新闻，股票跌得很，他们急需一件有震慑性的事情来稳定市场的信任，我们现在去谈，能给你和云家争取来更多的利益，而且秦子阑那孩子也不错。”

　　这番话说得确实推心置腹，云乐轻点头。

　　外面还在下雨。

　　云乐中午没吃饭，有些低血糖，知道晚上这种涉及商业利益的谈判必然不会吃好，拆了颗奶糖含在嘴里，终于不再心悸。

　　秦家对这次活动很重视，给足了云因风排面，在市中心最奢华的饭店，金碧辉煌看起来诚意十足。但云因风视若无睹，她看不上这种虚伪的讨好和蝇头小利。

　　二人到包厢时，秦实和夫人杨见铛都已经等候多时了，不知是不是还在僵持，面色都不太好看。见到云因风和云乐，挤出些笑容。

　　“来来来，云总，您往这边坐。”

　　“乐乐今天真是好看，到底是年轻啊，随便捯饬捯饬就漂亮地不得了，像我这把年纪的，就不敢像乐乐这样了。”

　　“好啊，秦总，您也坐。”

　　云因风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和秦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即使是姿态高的那一方，也还是很给秦实面子寒暄着。

　　秦实招呼服务生：“上菜吧。”

　　菜都是提前订好了的，民族服饰的服务生鱼贯而入，捧着漂亮的托盘就要往桌子上放，还有厨师在后面准备进来做那些需要现场加工的菜。

　　“别啊，等子阑来了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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