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将军他又在雄竞

作者:陈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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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十方无法理解这种兴奋的成因,她迅而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这是一种本能。很多时候人是靠这种本能活下去的。她虽然不甚敏感,但本能在告知她周昭琮很危险。

      周昭琮对她的动作似是满意,他敛去笑意,给叶十方递了台阶:“臣以下犯上,是为重罪,还请殿下降罚。”

      叶十方抿出个假笑来:“既然跪了,就已是罚过了,周中事起来吧。”

      周昭琮自己从地上缓缓站起。他遥望一眼坐西面东的正位,却将叶十方引到了坐北面南的位置,自己与她面对而坐。

      谢珩察出不对。
      三堂室东西长而南北窄,主位坐西面东,次位才是坐北面南。况三堂正位有台阶表尊卑之分,上尊下卑,天家子弟来时当在坐西面东之位。

      他想要开口,却被叶十方伸手拦下。
      叶十方又不蠢,自然知道周昭琮这套不合礼数。不如说周昭琮是在提醒她,在丰州内,他们二人虽有名义上的尊卑关系,实则都是为圣人做事的棋子。

      周昭琮扬手叫来差役:“给殿下看茶。”

      差役在武府衙门做事多年,手下动作极快。茶盘之上轻夹着张快要洇透的纸。
      叶十方拿了纸,抬眼看向周昭琮,后者做请之态,示意她展开来看。

      那被水洇的有些模糊的字赫然是“陈坚”,上头一片殷红,这是武府衙门勾朱斩刑的标志。

      叶十方手下一顿,惊惶地将纸脱手而扔。那红色暗得出奇,并不是朱笔,而是人血。
      是陈坚的血。

      那头周昭琮的声音幽幽而来:“殿下此行也受人所托,臣人微言轻,只能做这些当做的事,替殿下分忧。”

      语气平平地说着粉饰的很好的话,听着像是为她考量,实则字字句句都是张牙舞爪的威胁。

      陈坚的死叶十方早有预料,她甚至隐约知道,陈坚的死远远早于今时今日,也绝非因她要来而死。
      周昭琮不过是给死人重新按了个要死的理由。

      但那句“此行受人所托”,让叶十方身上的血兀然凉透了。
      陈临的托才能杀陈临的父。那院里的眼线能确信她与陈临走得近,该是在身边伺候的人。

      周昭琮看她神色木然,示意差役给她呈上一个崭新的木盒。
      是一截人的指骨。

      周昭琮道:“劳殿下回去将此物交给陈临,就说是往日朋友送她的赠礼。”

      她愕然地看向周昭琮,脱口而问:“为什么?”

      她到底是一个拥有现代道德的正常人,能靠逻辑推出故事,却找不到非要别人死的答案。不如说她根本想不到周昭琮非要虐杀陈坚的理由。

      周昭琮似是满意的神色,他泰然端起茶呷了口,对她露出个看不出半点恶意的笑:“这茶是特意为殿下留的,臣未曾喝过,如今尝尝确是唇齿留香。”
      他还是那般不紧不慢地态势,看着叶十方他忽而正色:“殿下与臣还有陈临,都是为同一人做事,合该是得到相同之待才对。但殿下偏偏对陈临宽宥,对臣却只有些伤人心神的话。”他貌作悲痛,轻声道:“臣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疼的。”

      好恶心。叶十方脑中只有这三个字了。
      不管是说话的语态还是拿装出可怜的神情,都好恶心。
      这是她在现代从未遇到的疯子。他长得儒雅常常带笑,送了她狐皮大氅,给她做了新家具,但最后却在这里用这种借口搪塞她。

      她如此想,她身后的谢珩却比谁都知道周昭琮没有说谎。
      他几近绝望地察觉,自己竟然能明白周昭琮说话的意思。

      天子心是一条破船,很多时候这破船上装不下许多人,原先只有周昭琮与陈临,周昭琮丢不下陈临这唯一的船伴;但自从叶十方进入他的视野起,叶十方就成了天子心上的另一个可怜人。
      三人乘船许是太多了,周昭琮不想做下船的人,他便先陈临踢下去,留下了叶十方。

      叶十方一张脸已经没了血色,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甚至不明白自己要问些什么。

      谢珩却替她开口道:“有劳周中事解了殿下燃眉之急,既然小事已决,剩下的事自然也要提上日程。奴才不敢妄言,还请周中事提点一二。”

      他台阶递得及时又妥帖,周昭琮莫名生出几分欣赏。

      周昭琮道:“谢亲侍言重了,我做的事那称得上提点,至多算是个学舌鹦鹉。”说给谢珩的前半句落地,他转而看向暂未回魂的叶十方:“不过兹事体大,还请殿下静听为好。”

      叶十方听着话强撑着答道:“周中事请讲。”

      周昭琮行事虽诡异,非常人能理解,但做事却利索。他正色道:“殿下日前在方主簿那处已经听闻了韩府管事替韩府贪墨国财的事,那管家已在武府衙门制内了。”

      实际上这消息告不告诉叶十方都无甚重要,但周昭琮说这话有别的用处。

      那日方无端分明屏退左右,他又如何知道。
      叶十方不知道周昭琮是猜出她知道,还是借了别人的耳朵听见了方无端的话。

      她震悚神色难掩,周昭琮却笑道:“殿下,世上遍地都是耳朵。臣不过多长些罢了。”
      他没等叶十方说话,继而又道:“今日下午需得去一趟韩尚书家中,日前牙行里知会殿下的事殿下可还记得?”

      他问这些不是想听叶十方复述那些话,而是要听她讲话里的真意。恐怕这也算他造的一道新关。

      叶十方起了一身薄汗,一脸疲色地垂眸回忆那日情形。

      ——“这几个成色一般,回去后只给安排点粗使活计就好,可不能安排到韩尚书跟前。”

      ——“……实在不行放去济青阁里做点皮肉营生,长得好自当物尽其用啊。”

      叶十方了然道:“韩尚书,是断袖啊?”

      周昭琮没有答话,只回她个笑,算她答对。

      古代狎玩男子的人并不在少数,叶十方实在不觉得这东西对扳倒韩镜严能有什么作用。按阿仁讲的那些,去济青阁的达官显贵也不在少数,难不成还将他们都抓了去?

      阿仁。
      叶十方蓦然惊醒。

      ——“往那去的衣冠禽兽只多不少,不过婚娶之后就不再能去那些地界儿狎玩男倡,会被礼部众人劾奏。”

      她坐直了喃喃道:“韩镜严有妻子。”

      周昭琮面上的笑意更深,神色像在说自己选对了人。
      他又自顾自唱起戏来:“可怜蔡国公,生平最宠的大女儿进了污糟院,先帝再时总有偏私,蔡国公便是有心去救也救不回来,父母爱子,其心至感。”

      叶十方终于将韩镜严的妻子和蔡国公的嫡长女蔡筠合为一人。
      她记得玄吉也因此事和宣庄皇有过争论,最后宣庄皇以“韩尚书是朕辖制一方的要员”而定局。那时候的玄吉,竟也被这句话劝服,再也不提此事。
      她也记得蔡国公的嫡长女蔡筠对玄吉很好,玄吉喊她阿姐,阿姐还在秋狝时救过她的命。

      她在此刻在缓慢察觉,玄吉是一个被权力哺育的很好的公主。即便明白那水深火热里的人是自己的阿姐,她也会因权力制衡之说而选择抛弃。
      好像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与叶绛相较也不遑多让。

      如今局势已然清晰明了。
      蔡国公乃旧部老臣之首,身上既有开国军功,又有攘夷之能,他在三军之内也有些薄面。府兵如今情形,便是叶绛为了重新修正兵权而做的努力。

      替蔡国公挽回个女儿,换他一片肝胆赤诚心和三军几分好意。这买卖听起来很划算。

      至于韩镜严,勾连外戚、卖官鬻爵、贪墨国财,桩桩件件都是能往大了说得罪孽。

      算来算去蔡筠不过还是个算筹而已,叶十方有些倒胃口。
      她半晌后才与周昭琮道:“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但堂证呢?”

      周昭琮笑道:“那就得殿下亲自去找了。”他补道:“不过这些日子他告病在家,已有三日没去上朝,殿下有心去看看也是好的。”

      叶十方问他:“什么病?”

      “圣人宽仁,日前遣了太医去看,说是心病。”

      叶十方无语带冒烟,她道:“万事没有切口,你当我是能从石头上给你徒手劈个堑出来?”

      周昭琮道:“殿下且听我说完。已快到暖春时节,御经筵的日子也将近了。殿下也知道,这是圣人登极以来第一回,便是想请个大儒,好教天下沐受国恩。往常经筵多由礼部负责,礼部多有无党之臣,直言进谏。圣人遣臣给殿下都送去了,殿下可有看过?”

      叶十方当然看过。
      礼部堂官多出身翰林,贯被视作“储相”,登此堂便前途无量。
      这些翰林出身的堂官骂人也是一股悍臣之气,剑指外戚专权,日日与皇帝打擂台,看不出一点对自己脑袋的喜欢。

      尤其今时今日的礼部尚书还是那个被称为“千古诤臣”的方敦己。

      她默了半晌后恍然意识到,韩镜严卧病在家许是在为过几日御经筵做打算,他无非只有去或不去两种之选。
      他大概是想选不去。

      周昭琮继而又道:“殿下上回来丰州,这些人在内阁与会,那日便是在说这些。方尚书欲在御经筵上弹劾……”

      他没说下去,许是怕自己犯了忌讳。

      但叶十方猜得到。
      弹劾外戚。

      余下的不消他说她也明白。
      无非是韩镜严想脱身于御经筵,唯恐那把火烧上自己的身。

      叶十方只是奇怪,方无端的父亲,合该是个稳重老成的礼部尚书,他分明知道韩镜严与外戚勾连,为什么还要当众而言。总不能是老来一把火,热血沸腾地敲打起同僚来了。

      周昭琮看她出身,复又道:“殿下,这些痕足够劈开堑了吧?”

      叶十方应道:“那是自然。周中事若是没什么要紧的,我现在就去一趟吧。”

      “现在?”

      “自然。”叶十方拿着那装着指骨的木匣,站起来对他道:“一则是这堂屋之中实在有股不知何来的臭气,呆着叫人胸闷气短;二则他多一时辰准备,我便少一点胜劲。告辞。”

      她这回骂的直接,对周昭琮而言也做不出什么伤害,他一贯如此被骂,叶十方这些与那悍臣相比并不算什么。

      况且叶十方抓着木匣泛白发抖的手,很是漂亮。

      周昭琮难得有几分真情实意的笑,他自己心里清楚,今日送的那支木匣,是被逼急了后做的反制。
      他往日自诩冷静,但今天所做确是出自意气性情。

      那日在方宅她拍着他的脊梁说“这骨气,当真是好啊”,那语气实在轻蔑。
      此番之后,即便是厌,她也得厌个全心全意。

      于他而言恨比轻蔑更好。

      周昭琮对她行礼:“恭送殿下。”

      走出堂内,谢珩本想问要不要他做些什么,但他眼下能做的不过是替她杀了周昭琮。但周昭琮没了,还有王昭琮、李昭琮。
      只要武府衙门还在,只要那艘破船还在,上头的人换了谁都没差什么。

      他思绪繁多。叶十方说得是跟他所思极为相近的话:“你不必想太多。杀一个人不难,甚至杀一个天子都不难,难的是你杀不绝,杀不尽。”

      被随意虐杀的陈坚;无人在意的陈临;被抛弃的阿姐;还有今日周昭琮提醒她,他们二人都是棋子的情形。

      她想对谢珩笑,但脸色已然木到扯不开了,复而轻声道:“你不要做被人控制的棋子就好。”

      谢珩除了羞怯一贯没什么波澜的脸上迅即而过痛苦神色。
      他道:“有些时候,人也会想要做棋子,无关控制,只关乎那个控制我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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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点想你,你呢?”前男友刚刚给我发来了这条消息,忽然间有些恍惚。好像我们还在一起。那三年里,我们一起放羊,一起喂猪,一起下地插秧。他亲手制作的那一大束大蒜花捧美如繁星。我难以忘记,我们分开的那一天,他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姐妹,就来收藏《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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