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性依恋

　　走出家门之后，电话挂断。

　　简漾踉踉跄跄地跑向电梯，疯狂的按下行键，等电梯的时候，在订票软件上找回宣南最近的高铁，最近的一班是三点十分的。

　　简漾的手指忍不住颤抖，点击下单，但是软件提示行程冲突。

　　此时，蒋方远来电。

　　简漾接起，还未说话，手机里就传来沉稳的男声：“漾漾，你听我说，我从昨天一直在医院陪着奶奶，你不要着急。”

　　“奶奶怎么样了，方远。”简漾的声音颤颤巍巍，带着哭腔。

　　蒋方远在另一边听了心里揪地疼，再次放低语调，安慰道：“奶奶现在做完了检查已经睡了，睡得挺安稳的，现在就等明天的化验结果了。”顿了顿，“漾漾，我给你订了三点十分的高铁。”

　　“谢谢你，方远，我马上就到。”简漾现在脑袋空白，腿也有些站不住，她不敢想，万一是恶性的，那该怎么办。

　　出了宣南高铁站，简漾就看到了蒋方远发过来的信息中提到的来接她的人，叫宋泽，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小伙，他冲着简漾招手：“简漾姐！”

　　简漾小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说：“你好，麻烦你快点带我去医院。”

　　宋泽赶忙说：“好，车在这边。”

　　简漾赶到病房的时候，蒋方远正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听到声音，立马站起了起来。

　　“奶奶。”简漾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老人，轻轻地叫出声。

　　蒋方远也放低声音：“漾漾，医生刚刚来过一趟，说奶奶现在各项指标正常，睡得也安稳，良性的可能性很大，化验结果还要再等一会儿。”

　　简漾盯着病床上好久没见的苍白脸庞，心里酸涩地发苦，无声地点了点头。

　　简漾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的拖鞋，头发也有些散乱，眼睛是红肿的，来的路上明显是哭过了，现在她紧紧地抓着奶奶的手。

　　蒋方远想，和上次见面时相比，她又瘦了。

　　看着面前些许狼狈的女人，蒋方远内心煎熬，克制地低下了眉眼，慢慢走上前，想要给她一个拥抱，或者一个简单的依靠。

　　可当靠近时，又只是徒劳地捏捏手指，一如多年前一样，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最后，蒋方远轻轻地拍了拍简漾的肩膀：“我出去买点东西。”

　　病房外，宋泽还没走，正坐在长椅上。

　　见蒋方远从里面出来，站起身叫到：“远哥。”

　　靠近后才发现，蒋方远的脸色阴沉地可怕，在医院走廊的略暗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更加阴沉。

　　宋泽不由得噤声，小心翼翼地等男人开口。

　　“你先回去吧，这一段时间我都在医院，抽不开身，你就在宣南待着吧，店里交给你了，捞野镇那边的新店先停一段时间吧。”说完蒋方远下意识摸了一下裤子侧兜。

　　是扁的，没有烟。

　　他有些烦躁。

　　宋泽听完很诧异，但依旧连忙答应：“明白了，远哥。”顺手递给蒋方远一包烟。

　　蒋方远抬眼，点点头，接过烟盒，在手里转了一圈：“你先回去吧。”

　　蒋方远转身去了楼梯间。

　　抽出一根烟之后，蒋方远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也没有打火机，一瞬间变得更加烦躁。

　　只能用力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蒋方远回到病房的时候，简漾还是维持着刚刚那个姿势。

　　听到声音，简漾回头看到蒋方远手里提了满满一袋子东西，窸窸窣窣地。简漾指了指门外，蒋方远意会，又退出病房。

　　病房门外，蒋方远把这一袋子东西递给简漾：“买了些日用品。里面有双鞋，先换上吧。”

　　简漾低着头，本就干涩的嗓子经过这一趟奔波，变得更加沙哑：“方远，谢谢你。”简漾好像闻到了嗓子中的血腥味。

　　蒋方远皱了皱眉头：“又感冒了？”

　　简漾摇摇头，眼中还含着泪：“快好了。奶奶怎么摔倒了？”

　　“昨天捞野镇下雨，奶奶出门的时候滑倒了，当时我正好去家里拿槐花糕，然后就送奶奶来医院了。”蒋方远一边说，一边看简漾的小脸，她的脸色越来越差。

　　蒋方远觉得面前的女人在颤抖，他向前挪动了几步，两人靠得更近了些，男人微微弯腰：“漾漾，我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奶奶，你不要自责。奶奶说你最近出差了，可能赶不回宣南，我们没想瞒着你。”

　　终于，蒋方远地双手握住了简漾的双肩。

　　接下来的声音好似不是通过空气进入简漾的耳朵，而是通过两人身体接触的部位。

　　“漾漾，昨天晚上奶奶吐了两次，然后医生给奶奶做了全身检查，发现了肝脏肿瘤，初步判断大概率是良性的，但是还需要进一步化验，我们现在就是耐心等待。”

　　蒋方远手微微用力，把简漾带到一旁的长椅上。

　　简漾终于忍不住，声音颤抖，眼泪已经挂在脸上：“方远，我害怕，我害怕奶奶出事儿，怎么办。”

　　简漾以为在外面多赚些钱，可以让奶奶的晚年过地更幸福一点。却没有意识到，时间不等人，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出了什么事也不想告诉孙女，不知道自己扛了多久了。

　　简漾不敢去想。

　　蒋方远受不了简漾现在的样子，他的心像刀割一样痛，一把将崩溃的女人搂进怀里。

　　蒋方远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微微克制，温柔安抚道：“漾漾，相信我，好吗？奶奶一定会没事儿的，相信我。”

　　声音蛊惑人心。

　　自从接到护士的电话后，其实简漾一直没有实感，她好像一直在飘着。

　　她不是刚回到家睡了一觉吗？

　　难道是她感冒太严重出现幻觉了？

　　奶奶怎么就打着石膏躺在床上了？怎么就发现肝脏肿瘤了？

　　但现在听到蒋方远熟悉的声音，简漾好似终于回到现实，在蒋方远怀里终于失声痛哭。

　　蒋方远没有再说话，把简漾搂得更紧了些。只是听着怀里女人的哭声，感受到她不时的颤抖，蒋方远心脏钝钝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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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经大亮。

　　简漾在医院的洗手间简单地洗了洗脸，流泪太多，水扑上脸的那一刻，有些疼。

　　蒋方远很细心，简漾没想到他还买了洗面奶，保湿水这些东西。

　　病房内，谭秀灵已经醒了，状态还算不错，半倚在床上，一直往门外看：“小远啊，妞妞真的回来啦？”

　　蒋方远一边摇床一边回：“漾漾去洗手间收拾...”

　　正说着，简漾推门进来，看到醒了的谭秀灵，嘴巴一瘪，又要忍不住，已经带上了哭腔：“奶奶...”

　　顾忌着打着石膏的脚，简漾扑向病床的时候没敢太过用力，但依旧是重重地扑进了谭秀灵的怀里。

　　“哎呦，我的傻妞妞，吓坏了。”谭秀灵怜爱地摸着简漾的头发，傻妞妞，傻妞妞的叫着。

　　“昨晚我睡了，小远就抽空回了趟家，小远扔下那么大个店不管，昨天在我跟前儿忙活一天，这不晚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儿。妞妞你不是在我手机后面贴了自己的手机号嘛，护士瞧见了，就给你打过去了。”谭秀灵亲昵地捏了捏简漾的脸。

　　简漾不满道：“以后出了什么事儿，都要先给我打电话。我等会儿就再教您怎么打电话！”

　　谭秀灵抓紧给简漾顺毛：“好好好，奶奶都听妞妞的。”说完便呵呵地笑。

　　蒋方远看着简漾现在的状态，松了一口气。

　　“你也别怪小远，我叫他先别告诉你的。告诉你了，你也没法赶紧赶回来，怕你一着急，在路上再出什么事儿，不值当。”谭秀灵继续说到。

　　简漾很感谢蒋方远。但是听了奶奶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这几年工作忙，几乎是空中飞人，确实忽略了在老家独自一人的奶奶。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蒋方远突然开口打破祖孙二人的温情：“医生来了。”

　　简漾立刻直起身，紧张地看向门口的那一群的医生。

　　谭秀灵笑呵呵地说：“妞妞，这是何医生。”

　　简漾立马回道：“何医生，结果怎么样？”看着何医生的脸上的笑容，简漾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期待，她迫不及待地想从何医生口中听到她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是良性肿瘤，这是可治愈的，后续安排手术切除吧。”何医生笑着开口，递给简漾一张化验单。

　　简漾觉得活过来了，她感觉她的脚终于踩到地上了。

　　她仔细地看着手里的化验单，这是特赦她的通知单。

　　何医生又对着病床上的谭秀灵，提高嗓门说道：“老太太，上了年纪，下雨下雪的天出门得注意点，这个年纪摔一跤了不得了的。”

　　谭秀灵听到肿瘤是良性的，自己心里也高兴，顿时喜笑颜开，点着头答应说：“诶，真是谢谢你，何医生。”

　　“这是您孙女吧，小姑娘长得真俊！随您！”

　　简漾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看向倚在床上的奶奶。

　　谭秀灵笑得骄傲，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块儿：“是我孙女，自己在东城打拼！有能力着呢！”

　　何医生也附和道：“呦！看着文文弱弱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接着看向站在窗台边默不作声的蒋方远，“这小伙子是孙女婿吧，也不错，昨晚就忙前忙后的，两人看着都是仪表人才。”

　　简漾听了一惊，率先开口：“不是的，这是我朋友，我之前在外地没赶回来，这几天帮了我很大忙。”略带抱歉的看向一旁的蒋方远，尴尬的笑了笑。

　　谭秀灵看着孙女这急忙解释的样子，心里倒是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不断摩挲着自己已经如枯木般苍老的手，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枯枝般暴露在外，这时候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蒋方远面色沉稳，看不出什么变化。

　　面对简漾尴尬的笑容，他也想体面的回应一个表示理解的笑意。

　　但内心太苦涩，他确实只是朋友，朋友也好。

　　实在是扯不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蒋方远低下了头。

　　注意到蒋方远没有开口，简漾以为这种话题让他不自在。求助地看向奶奶，想让奶奶说点什么，奶奶也低着头，来回摆弄自己的手。

　　简漾一时急地红了脸。

　　何医生也感觉气氛不太对，摸了摸鼻子，竟不知如何再接下去，转头看向后面跟着的一群医生护士，各各都像看热闹似的。

　　何医生又转过头来，独自面对各怀心思的三人，后悔自己为什么开这个口。

　　突然想到了什么，何医生换上一张正经脸，对着正在在床边掖被角的简漾说：“那姑娘咱们去定一下具体手术时间吧，早切除早安心。”

　　话说完，何医生吐了一口气，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简漾终于把被角压得严严实实，说了句：“奶奶，我去一趟何医生那里。”

　　谭秀灵一直笑呵呵地：“去吧，乖妞妞。”

　　蒋方远的眼神黏在简漾身上。

　　谭秀灵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冲着一直没说话的蒋方远招招手，慈爱地笑着：“小远啊，你坐过来些，奶奶有话给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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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漾到了何医生办公室，站在门口，没进去，里面没有人，何医生查房还没回来。

　　医院浓浓的药水味让简漾头疼，办公室门口对面的窗户半开，但是一点风也吹不进来。

　　不一会儿，何医生拿着几张纸从远处走过来：“进去先坐下。”

　　简漾让开身子，让何医生先进去，说：“好的，何医生。”

　　两人面对面坐着，何医生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语气不再是病房里放松的声调：“病人的肝脏肿瘤确实是良性的，属于肝腺瘤，一般早期没有症状，现在结节个头有些大，5厘米左右，虽然不是位于肝脏中心，但是后续可能会再增大压迫其他器官，会有内出血风险。”

　　简漾攥紧了双手，总觉得何医生说的话是在为接下来做铺垫，她直视着何医生的双眼。

　　何医生继续：“但是病人现在的肝腺瘤有恶变倾向的，应该是拖了有一段时间了，需要尽快安排手术，避免过快增长及后期癌变的风险。最重要的一点，肝腺瘤难以完全切除，我们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何医生自己突然笑了笑，“当然，所有手术都是有风险的。”

　　“患者年纪偏高，术前术后都需要保持良好的心态，但还好，现在检查结果并未显示有失眠、烦躁、抑郁等症状，但要家属最好时刻注意患者的状态。”

　　从办公室出来，简漾整个人都木木的。

　　何医生的话萦绕在耳边。

　　“应该是拖了有一段时间了...”

　　“不能保证百分之百...”

　　......

　　医院走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人来来往往。

　　简漾回想起在外地工作的这些年，每次给奶奶打电话，奶奶总是牵挂着，说妞妞长妞妞短，那时奶奶爽朗的笑声每每都会给简漾一种安心的感觉。

　　但是，现在站在医院走廊里，简漾觉得自己傻透了，糟透了。

　　简漾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给老板王越发了一封邮件。

　　她要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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