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兰压轴题

　　又是几日无事。

　　卡尔早早收拾好了一些钱财和干粮在身上备着，等待着、期待着自由的到来。

　　凯泽里前两天就若无其事地跟着菲斯去把卡尔的学籍转移手续办了，之后也照常上学，没有露出一点异样。

　　卡尔在家闷了两天，随着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心里越发惶惶不安，终于在这天忍不住出去走走。

　　临出门前，凯泽里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于是卡尔像一条暴雨来临前浮出水面的鱼，在“家”周围漫无目的地游荡，无意识地寻找着能让自己安心的“氧气”。

　　卡尔踌躇半晌，这转转那转转，最终还是来到了公园——毕竟，要论解压，恐怕没有什么可以跟撸猫相比了。

　　公园里还算空荡，只不过除了平日都会来早练的老头老太太们，这次湖边还多了两个新客: 一个一身黑色运动服的中年人，戴着助听器正沿湖跑步；另一个年轻人文雅地坐在湖边长椅上，听着覆耳式耳机里的音乐，在面前的画板上肆意涂抹着色彩。

　　是个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的上午呢 !

　　卡尔在公园里绕了两圈，却没再见到那只小黑猫，只得悻悻地爬上他最爱的那棵大树，开始盯着湖面发呆。

　　过了一会儿，卡尔觉得没什么意思，正打算离开随便去哪儿晃晃时，湖边那个文艺青年突然跳起来发出一阵反祖似的啸叫:“芜哦哦哦哦吼——哈! 完工! ”

　　他兴奋地四下张望，应该是想找个人欣赏他的“大作”，但那个环湖晨跑的中年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果断无比地转身跑开了。

　　于是，环视一圈后，他不愿去招惹老人家，而径直向卡尔奔来，手里捧着他那幅新鲜出炉的画:“嘿，小孩! 想不想看看哥哥的大宝贝？”

　　卡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缩回准备下树的腿，警惕地双手抱胸俯视树下之人。

　　年轻人毫不尴尬地把画一举，从手臂之间露出满口白牙:“别害怕呀，瞅这儿! 好看不？”

　　那画还真挺好看的。一片闪烁着细碎金光的湖水跃然纸上，岸边的石板路平整灰青，与略显杂乱的苍翠草坪交界处，每隔几米就有一颗枝头探出新芽的大树。生命的协奏曲在蓝湖绿草之间回响，几个晨练的老人点睛其中，栩栩如生……

　　以上是卡尔以纯路人外行视角发表的看法。当然，他并没有真的这么说出来，而是简单一点头表示赞赏，然后试图从树的另一边滑下去溜走。

　　得到肯定的画手自恋地一撩刘海，横跨两步堵住刚下树的卡尔，腆起个脸:“哎别急着走嘛! 你也看到我有多优秀啦，这儿的景我画完了，周围哪还有好看的地儿，你带我去呗。报酬的话……要钱没有，但我可以给你免费画一幅画!”

　　卡尔灵巧地加快脚步绕过画手，头也不回地朝公园外跑去，只留下拉长的尾音:“不要! 我还要吃午饭呢怪大叔! ”

　　画手化作石像原地裂开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活过来，气恼地扯了扯嘴角:“好啊，怪大叔是吧……好好好。真好! ”

　　他咬牙切齿地捏起耳机的通话口，沉下脸来:“你听见了吧，他要去吃饭。敢笑我剁了你! ”

　　——————————————

　　今天是工作日，拉面店的人并不多，卡尔正坐在店里大口嗦面。

　　吃了一半，店门的风铃响起，他抬眼一看，正瞅见那个先前在公园里晨跑的中年人擦着汗走进来。

　　卡尔眼神微凝，低头又扒拉了几口面，很快就起身结账离开。出门时，他用余光去瞟那个中年人，见他只是安分地扫视菜牌，便不再加以注意。

　　站在街边，卡尔盘算了一下，摸摸口袋里剩下的钱，走向繁荣的商业街——那里有珠宝店、衣帽店、鞋店和理发店……

　　他来到理发店的玻璃窗外向里看去，心不在焉地捻着自己耳侧还不算长的头发。隐隐约约间，玻璃窗反射的人群中闪过一道黑色的身影。

　　卡尔假装迟疑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他小小的个子很快消失在攒动的人头之中。

　　黑影焦急起来，四处张望着。

　　路过一家衣帽店时，卡尔自然无比地拐了进去，顺手从挂钩上取下一顶蓝黑色的鸭舌帽扣在头上。趁收银员还在找零的时候，他状似无聊地环视了一圈——店门口，那个黑衣中年男人也正好向里投来视线。

　　卡尔像是没看到他一样把目光挪开，顶着新帽子大大咧咧地走出门。男人立刻低头跟上他。

　　现在卡尔已经百分之百肯定这个男人的目标就是自己，但既然他只是跟踪自己，而没有做出别的行动，就证明事情还未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停下闲逛的脚步，转而向“家”走去。

　　被人跟踪这种事情，虽然早有预料，也实在是让卡尔瘆得慌。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哥哥为自己提供一些安慰。

　　然而，当他紧赶慢赶回到家的时候，他却发现出来时还有两个人在的家里如今已人去楼空。

　　他心中不由得不安起来。

　　凯泽里去上学也就算了，菲斯为什么会离开呢？她平日里可是坚守作为保姆的身份，连买菜都喜欢用送货上门的方式，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呀……

　　卡尔转而去看房子侧后方的车棚，那辆停着积灰已久的红皮轿车果然也不见了踪影。

　　卡尔心中的不安更上一层楼。

　　他拿出手机，站在家门口就开始拨打凯泽里的电话。

　　好在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接通了。当兄长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时，卡尔整颗心都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一样放松了下来。

　　“卡尔?”

　　“哥，是我，我是卡尔。”

　　“唔。怎么啦?”核对完暗号的凯泽里奇怪道。

　　“你们去哪了?”

　　“……哟，不错嘛，你怎么知道我和菲斯在一起的?”

　　卡尔诡异地沉默了一秒:“你们真在一块啊？”

　　“……”

　　电话那头也陷入短暂的沉默。

　　————————————

　　某条空荡荡的不知名公路上，只有一辆暗红的轿车在行进着。

　　车里，凯泽里靠在后座靠背上，盯着手机看了两秒，冷冷地抬眸对上后视镜里菲斯的视线。

　　“对，但问题不大，只是你那个证件办理还需要补点东西……不用太久，我很快就回来了。”他垂下眼帘。

　　菲斯听见后座传来的声音，满意地收回视线，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这样子?”卡尔将信将疑，但也无意在菲斯在场的情况下多说，只能简明地把自己这边的事情通过暗语告诉凯泽里:“我听说你上次提到的那个马戏团确实要来拜兰巡游，但是不知道是什么路线……也许正好就在我们街区有表演呢! ”

　　“……! ”凯泽里猛然瞪大眼睛，又一次抬头看向菲斯，但见她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凯泽里顿时急了，侧身拍拍车门，然而菲斯一点也没有改变行驶方向的意思，反而还默不作声地把车速提高了一个档次。

　　他愣了愣，咬起牙关，对菲斯怒目而视，却只换回后视镜里一个坚定而不容拒绝的目光……

　　——————————————

　　年轻人像没骨头的蛇一样歪在驾驶座上，一条大长腿甚至岔到了副驾。他屈起的一边胳膊支在车窗沿，手里拿着一包已经吃了大半的薯片，另一只手还在豪迈地一把把将其往嘴里塞。

　　即使是在空无一人的车里，他也仍奇怪地保持着用覆耳式耳机听歌的习惯。当他把最后一点薯片全部倒进口中时，突然间，他耳机边缘的指示灯闪了闪，接收到一条提示音。

　　年轻人顿了顿，无聊的神情中终于蔓延出一丝兴奋。他如之前吃那一整包薯片一样，嚼也不嚼地把口中的碎屑囫囵咽下，然后毫不爱惜车地将空掉的包装袋随意扔向后座，满是油渣的手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发出“叭——”的鸣笛声。

　　油门被猛地踩下，随着引擎可怕的轰鸣声，黑色面包车如离弦之箭窜离原位，以一个极其危险的速度歪歪扭扭地地冲向主路。

　　还在轿车里与菲斯僵持的凯泽里隐约听见尖锐的鸣笛声，突然感到有些不安。但还不等他说什么，鸣笛声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逐渐放大的引擎的咆哮声。

　　菲斯几乎同时意识到不对，警惕地踩下油门，打算尽快带着凯泽里离开。然而，咆哮声音如影随形，很快就接近到了一个无法忽视的距离，仿佛就在身边响起。

　　菲斯咬了咬牙，左右环视，在看到侧前方一个岔道后惊觉不妙，急踩刹车，可还是迟了——咆哮声的主人从匝道飞出，像一头发狂的大象，怒吼着撞向公路上的红色轿车。

　　“……卡尔，那些人不是……”

　　菲斯猛打方向盘，在红黑两车相撞之前，凯泽里脱口而出的话语也未能完整传达出去。

　　天旋地转、剧痛与满天飞舞的金星，以及无边黑色中央那双年轻而又闪烁着疯狂的眼睛。

　　——————————————

　　卡尔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巨响和爆鸣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哥?”

　　没有回应。

　　“……喂?哥?”

　　“喂?喂?喂! ”

　　一声更加巨大的爆炸在对面炸响，电话发出两声无意义的“嘟嘟”之后自动挂断了。

　　卡尔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手里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

　　“什么啊，这么突然……别搞我啊……”

　　他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遵循本能侧头看向身后——那个黑衣中年人嘬着手里的饮料慢悠悠地路过街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