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

　　小树林被紫色的烟氲笼罩了之后传来了好多妖魔尖锐的笑声，苏怜拉着柳胤转身下山，但是才走了几步柳胤便挣开了她的手。
　　“……？”苏怜不解地望着他，柳胤摇了摇头。
　　“你不该这么做。”
　　“什么？”
　　“你把他们放了出来！！”他手一挥，指向那片不断奔出妖怪来的小树林，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露出了獠牙。
　　苏怜似乎烦恼似的蹙了蹙眉：“但他们也想要自由啊。”
　　柳胤根本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想些什么，终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率先往山下走去。苏怜不知意味的一笑，而正在这时，他蓦地回过身来，双眼中似乎有一双手，可以直通到苏怜的灵魂深处。
　　那眼神让苏怜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但也有了一些不易觉察的喜悦。
　　“你知道我还没有夫君的事吗？”她
　　柳胤全身都如雷击般地一震，呆立在原地。你知道我还没有夫君的事吗？知道我还没有夫君的事吗……？知道……
　　“知道。”他清了清脑子，回答，然后窘迫地继续往山下走去。
　　苏怜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换名字的，她早就看出来柳胤是个非常‘正义’的人，而如今看柳胤的表情，她也猜到了一些，知道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并没有白费。
　　她没有再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提醒了他一下：“天快亮了。”
　　柳胤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在继续往下走，再往下走……
　　⊙ ⊙ ⊙
　　“崔燕灵，”一双手拼命地推着她，“崔燕灵，快起来！快！”
　　崔燕灵困难地睁开了朦胧的睡眼，看着焦急叫着自己的人，不知所措：“娘？发生什么事了？”她坐起身，随即，一股烧焦的味道传了过来，易母已经忙着帮她收拾衣衫，她咳嗽了几声，掩住了口鼻，跳下床来，终于看到了窗外那片醒目的火红。
　　“失火了？！！”她睁大眼睛，睡意醒了一大半，正准备冲出去救火，易母已经将刚才找的衣衫抛到了她的身上。
　　“快穿上，不是我们家失火。”
　　崔燕灵松了一口气，易母帮她叠着被子，崔燕灵则点燃灯火，渐渐听到了一阵人声。大概是在救火了吧？
　　崔燕灵飞快地穿好了衣服，易母立刻带着她出去帮忙，但是才刚走出门，带着腥味血珠便直往她们洒了过来，母女俩措不及防，不禁都惊叫了一声，然后看到还有几个村民拿着木棍，警惕地望着红头发，提着剑却极其丑陋的另一个人。
　　地上已经躺了不少村民的尸体，崔燕灵根本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幅景象，捂住双耳，恐惧地顺着墙蹲下：“妖怪进村来啦！”又有几个村民呼天喊地的从村子那头奔了过来，见到那个红头发的人，立刻又爆发了一阵惊叫，往另一个方向直奔了过去。
　　易母颤栗着绕开一具门前的尸体，那名红头发的妖怪正狞笑着望着对面胆怯的村民。她正准备走过去，崔燕灵却蓦地站起想阻止，而其中一个村民也大喊道：“快去找那名巫师！不要过来！”
　　“锵！”妖怪的剑像切豆腐一样划过他的头颅，那个村民肢体分离的倒下，易母终于受惊不住，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妈妈——！”崔燕灵连忙奔了过去，正准备叫醒她，却又想起了刚才那个死去的村民的话。
　　她瞥了一眼正用眼神催促她的其他几个村民，知道了现在她最该做的是什么。而妖怪则高傲地拂了拂他的头发，放下了剑来：“我们就是从巫师那儿出来的，那个巫师早没用了，你现在去求助也是白费。”
　　崔燕灵恐惧而愤恨的低下了头，努力忍住自己的啜泣。“现在还是让你们来尝尝我的剑的味道吧！也好送了你们的命！”
　　剑刃再次划动起四周的空气，寒意逼人，崔燕灵咬紧牙，下了决心，立刻从地上站起飞快地往前直奔而去，剑气割伤了她的右肩，鲜血沁了出来，她差点跌倒在地，但是仍旧飞快地往小树林的方向奔去。
　　身后传来了其他几个村民临死前的痛呼，她继续往前奔去，迎面而来的逃离的村民原本想辅助她，然而看到她身后不远处正走过来的红发妖精，便又掉头逃了回去。房舍一栋栋地被燃烧了起来，其他地方时不时还能出现妖精的踪影，崔燕灵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肩伤隐隐作痛，流出了大量的血。
　　身边传来村民的恐惧的呼声，她无法站起，却仍旧继续往前爬，心想就算是这样也要去到小树林，她知道如今只有那个巫师能救自己的母亲，而母亲此刻正躺在自家的院子里，随时都可能被妖怪的魔爪给吞没。
　　但是右肩划进的剑伤深而有吞噬骨肉的趋向，有毒吗？以前用镰刀割猪草时也曾经被伤过，但也没有这种直侵入骨的寒冷，这种寒冷令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而鲜血也在她爬过的身后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崔燕灵——！”她拼着最后的意志往前爬去，顷刻间也听到了柳胤的呼声。
　　她闻声抬头，柳胤已经直奔了过来，一把扶起自己，而在她的诧异之后，更如遭雷击的是他身后的白衣的女子，端得个美若天仙，眼神却彻骨冰凉。
　　“你怎么会还在这里？”她管不了那么多，只是努力地用全身最后的力气来问这句关心的话：“有妖怪进村来了，他们杀了好多人，你们快走啊！还在这里做什么？”
　　柳胤一把将她搀起，摇头，而她瞬间也看见到了几个妖怪往这边走来，正准备要再次提醒他们快走，却见到那几个妖怪都很恭敬地走到了白衣少女的身边，道：“这位小姐，多谢谢你啊……”
　　崔燕灵惊诧地望着，然后看到白衣少女满不在乎的一笑，那名妖怪立刻往别的地方走去，手掌中燃起熊熊的火焰球，然后火焰球就飞快地投到了别的民舍上。
　　“谢谢……？”她喃喃着这句话，十分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看！这就是你给他们自由的结果！”柳胤大喊，“他们，将要害死多少人？”
　　“这些人本身也就该死！”苏怜也毫不退缩，“都是一些目光短浅的家伙！”一百年前，苏晔就是在这些人的手里，被鞭挞、辱骂，她也是这样死去的！因为村民们一直追到了萨拉的屋舍之外，要他交出自己，并且告知于她，苏晔已死的消息。
　　笑话，她才不相信苏晔真的已经死了，她没有见到苏晔的尸体，在她死了之后翻遍整个村子也没见到他的灵魂，但是她就是那样轻易的被那些村民们的谣言所惑，自杀在萨拉的那所宅子之中。
　　这些村民是那时那些村民的后代，又会好到哪里去？
　　“这叫做父债子还！是他们应得的！你哪里知道那种被辱骂的痛苦？你哪里知道自己所爱的人就那样消失无踪的无奈！”她崩溃地对柳胤大声喊。
　　“但你已经死了，”柳胤继续劝说着她，“但是活着的人还需要继续活下去！”
　　“那当初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和苏晔活下去？！！”苏怜大声地问。柳胤语塞，一来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苏晔不是她的弟弟吗？二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但是这些村民里不全部是坏人。”柳胤这才明白苏怜刚才释放了林中的妖怪是出于什么目的，“比如她就不是！”他看向已经几近昏迷的崔燕灵，“但你现在要他们都死？这太过分了苏怜。”
　　“她是好人你就把她留下来啊！”苏怜咄咄逼人的说，“反正她现在还没有死！”
　　柳胤已经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有懊恼地回过身，思忖再思忖。——而村民的呼喊声声传入他的耳中，他痛恨自己的现状，无法做出任何举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就无法狠下心来严惩苏怜。只有不断地与她争吵，而此刻苏怜的伶牙利齿也使得他越发的觉得自己无能起来。
　　终究，那几个在‘巫师’的宅子里见到的青衣小女童拿着长剑站在了通往村外的道路上，叫萨拉的波斯人也渐渐的走到了她们身后。望着苏怜，萨拉冰冷的脸上隐约带着愤怒，道：“你害死了这么多人，看来我是应该对你下重手了。”
　　“放我出去！”苏怜很绝对的对他说，丝毫没有畏惧，然后不管柳胤同不同意，一把夺过了柳胤手中的崔燕灵，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长长的指尖闪着光，轻放到了她的脖颈之上：“否则她也就别想活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柳胤恼羞成怒，正准备去把崔燕灵抢过来，苏怜已经十分鄙夷生气的狠狠地一掌击到了他的胸前，他飞跌了出去，口中吐出了好大的一口鲜血。
　　苏怜继续往前走去，崔燕灵无助而虚弱的被她狠狠捏在手中，终究，听到了巫师齿间迸出了一声：
　　“卑鄙。”
　　她冷笑，如果她无法再去见苏晔的话，全世界都毁了她都不在乎。
　　“苏晔已经死了。”
　　“没有！！”她立刻打断了萨拉的话。
　　“不仅死了，并且他已经转世投胎了。”萨拉扬起左手，淡蓝色的火焰在他手中显现，看到苏怜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冷冷一笑，也觉得有些可悲。
　　“苏晔不会抛下我，”她继续往前走，愤恨中也带着恐惧。苏晔才不会就这样抛下她成为另一个人。而看到萨拉的样子，她也有些心颤，难道萨拉真的会不顾这个女孩的死活也要杀她吗？那么，她该怎么办？
　　“我何必要骗你？”萨拉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清晨的风吹过，吹起他黑色的直长发，因为阳光即将升起，东方渐现鱼肚白，苏怜的能量也即将消失。
　　苏怜恐惧的认识到了这一点，手中的力道也不断地加强。她的手掌中的崔燕灵痛苦的□□了一声，鲜血继续沿着衣衫流下，一滴又一滴如野路边的蔷薇。
　　“花颜……”萨拉啼笑皆非地望着她，而这个称呼也令柳胤自内心打了一个寒噤，花颜……？
　　她不是叫苏怜吗？不是这样吗？
　　然而，苏怜没有否认他的叫法，柳胤漫无头绪的坚持着起身，骨头似乎已经断了，而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她骗了他，并且骗了好久。
　　虽然才认识了不长一段时间，但是他仍然感觉到，好难过，不……应该说是，痛苦。
　　痛苦才对。
　　“你很聪明，但是慢了一点。”萨拉道，“太阳就快要升起了，你就放弃了吧！”说着，他催燃了手中的火焰，“不然，你会魂飞魄散的。”
　　“不可能。”花颜眼中有难以掩饰的失望，但是却仍然不肯妥协。柳胤只是她利用的一个棋子，原本以为他的爱能帮助她冲开这一切的障碍，但是她失算了，或许柳胤是真的已经喜欢她，但是自己却没有让他不恨她。
　　一切都是性格上的错误吗？
　　那么，现在还要怎么办？随着太阳渐渐升起，她的能量也开始消失，她想自己是无法再找到苏晔了。而这么一想，泪水也开始有些想要落下，她的身子也开始变得透明。
　　然后，她静下了心来，狠狠地掐紧了崔燕灵纤细的脖子，如果她注定了要倒在这里，那么就让她陪葬吧！
　　“放开她！！”突然间，那个人从她的背后冲了过来，然后撞开了她，花颜一惊，透明的手无奈地松开，萨拉夺步上前，一把搂住昏死过去的崔燕灵，而柳胤则和她一起倒下，倒在地上，她彻底绝望，知道这一倒，就再也无法站起。也万没有想到，柳胤还有力气站起来，并且还推开了她。
　　“崔燕灵是我的救命恩人，”柳胤望着花颜逐渐透明的身体，道：“我不能让你再伤害她。”
　　原来如此……花颜悲愤却无助的望着他，崔燕灵，那个女孩……她有着纯美的脸庞，活着真好，是不是？
　　是啊！当初她还活着的时候，虽然还仍然有痛苦，但是也总比现在的状况好得多，只能生活在黑夜之中。
　　心底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复苏，包括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在父亲怀里撒娇的时候，和苏晔初识的时候……幸福？一百年来从没有过的幸福……
　　萨拉惊诧地望着花颜的变化，她微笑了。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微笑，纯澈如同清晨的阳光，并且洋溢着好多的幸福。他不知道她回忆起了多少，原来她也是拥有幸福的吗？而这才是，花颜本身的样子吗？就算是一百年前她初来到他的门外的时候，他也没见过她这样的微笑。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的躯体逐渐消失，连清烟也都没有化成，清晨朝阳的光芒照射着她，身为怨灵鬼怪的她终于可以重新站在阳光下，哪怕等待她的是死亡。
　　柳胤悲恸地看着逐渐消失的花颜，听到萨拉说：“她的魂魄消失了。”
　　“那……”
　　萨拉走上前，柳胤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蓝色的双眼，俊俏的容貌，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有如天神，充满神圣的光辉。
　　“她的灵魂再也无法转生，是彻底的死……”
　　柳胤感觉到了一股晕眩传入了脑中，他无力地倒下，黑暗充斥了他所有的世界。萨拉蹲下身，把了把他的脉搏，他已经晕死了过去，因为过重的伤势以及过度疲乏的身体。
　　还有，那已经被折磨得很脆弱的心灵。
　　难道，他真的……
　　萨拉阻止了自己再想下去，正准备看看崔燕灵该怎么办，紫衣的女童已经和其他几个小学徒走了过来，奉上了手中的葫芦，道：“师傅，在这村里作怪的妖怪已经统统收起来了，现在就在这个葫芦里。”
　　“做得不错。”
　　“那么其他的妖怪呢？”一个小男孩走了上来，手中仍旧抱着那幅红梅的画轴，道：“他们都跑到村外去了，并且其数量可不少啊！还不知道……会害多少人呢。”
　　“都怪那个叫花还是苏什么的，”紫衣女童一跺脚，道：“要不是她，会这样子吗？”看了看这个满目疮痍的村子，她十分的难过，原本那些漂亮的屋子大多都被火烧得又黑又臭，还有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宛如个人间地狱。
　　萨拉无声的听着，心中自然不是这样想，却没有那个心思再去解释。
　　还好，那些村民并不是全部都死了，他们抢救得快。
　　几个村民站在那边的路上正看着他们，阳光灿烂的洒满了天空，萨拉抱着崔燕灵站了起来，然后吩咐小男孩道：“阿涓，将这位公子送去长安。”
　　小男孩闻言，便立刻走上前，查看柳胤的伤势。他是随萨拉学医的，治疗的术法都懂得一点，看了他的伤势，他也有些苦恼的说：“我不是很有把握能救得活他。”
　　“那你努力吧，”萨拉的语气中带着点鼓励的意味，“我也不是很有把握能救得活他。”说着，他看向柳胤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有些东西，只有靠他自己来救自己吧？
　　“什么……？”小男孩十分不解，“连师傅也没把握能救？”还没等他想清楚，萨拉已经带着崔燕灵往远处去了，他有些不安，叫了正准备要走的紫衣女童一声：“师姐……”
　　“还是师傅说的那句，你努力吧！”紫衣女童冲他一笑，阿涓翻白眼，“我去给你准备一辆马车和一些干粮，你马上就送他去长安罢。”
　　“但……”
　　“师傅这是要考验你！”紫衣女童点拨道，“亏他过去一直认为你最聪明。”
　　阿涓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然后点点头。长安，他马上就要去长安了。“我在这里等你叫马车来！”他喊了一声，“噢，还有要带上我的琴！记得哦～我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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