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荒原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假期拥有休息的权利。网课主打的是错峰上课。学生放假的时候正是能在家听课的时候，所以每每假期，程锦的课都会多一两节。

　　从上衔接课到现在，程锦的网课已经花了不少钱了，但却只学了一些基本语法知识。当老师打电话给程锦劝她继续报课学习时，程锦是犹豫的。

　　已经花了这么多钱了，如果学下去，还要花更多钱，可是如果不继续学的话，学的这点皮毛又不够用。想想学校老师讲的课，没有任何程锦能理解的逻辑，程锦更加犹豫了。

　　妈妈他们还愿不愿意让我继续报这个课呢？程锦想着。电话里班主任老师和她一遍一遍分析利弊，耐心和她介绍下次课内容的重要性。

　　程锦在放杂物的房间里和老师说了再考虑考虑的话，就挂了电话。

　　天黑了，从杂物间屋顶的一个三角形口子能看到外面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星光照不亮屋子，屋子里也没开灯，靠着隔壁房间的光，程锦看到了整个房间。

　　纸盒子凌乱堆满了大半个房间，用于装修的工具东一处西一处。还有不少妈妈执意留下来的不知道什么用处，或者根本没有用处的破烂。空掉的饮料瓶子散落在每一个角落。家装主人家用剩下的瓷砖随意立在墙边。许多年前爸爸搞装修队留下来的工程板被堆在房间的另一边，旁边是不知道从哪里托回来的单人床架子，还有不少以前农用的工具。

　　整个房间很大，却被堆得很满，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通向外面的阳台晾晒衣服。

　　程锦看了看房间，又看了看星星。就冲到楼下嚷嚷起来。

　　“妈妈，爸爸，我继续报个课呗。就是我那个上网课那个。”
　　“你又要报课啊，你不是说上了这个课就没有了嘛”
　　“我可没说。那个课是上衔接的，下面的课是上那种很重要的语法的。”
　　“哦”爸爸拿起酒杯继续小抿一口。
　　“而且上了高中，英语很不一样，我怕我跟不上。而且我们的英语老师教得很差。”
　　“好多钱嘛”妈妈眼中有很深的担忧。
　　“我算了一下，很划算的。一共要上十七周课。还送五次赠课。一共一千六，打折下来一千四百五。一节课两个小时，算下来不贵，比在城里上补习班便宜多了。”

　　爸爸和妈妈同时沉默了，埋头吃着菜。
　　“学吧，别人家孩子都是爸妈逼着上补习班，我这主动学的，你们不支持我一下呀”

　　其实程锦心里是有些酸涩的，她知道爸妈会让她去学，只是要向他们开口的这个过程，程锦很难堪。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程锦觉得花爸妈的钱是一种负累，而且一千多也不是什么几十块。这一学下去肯定接下来都得学，程锦还没想好怎么说，不过眼下的才重要。

　　“学吧”
　　“耶，爱死你们了”
　　“程锦，你记住，你只管好好的学，钱的问题你不要担心。你记住，学习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以后才能找到好的工作，才能过上好的生活，就不用像我和你妈妈一样这么累了。你看……”爸爸开始了常规学习洗脑。
　　“行行行，别说了，我都知道，这套话我都能背下来了，从小听到大，你还没说够啊，我听都听够了。”程锦吃着饭冷不丁听着这句赶忙出口。
　　“行，你知道就好，好好读啊”
　　“是啊，好好读，读书才是你的出路。”妈妈附和着。

　　吃完饭洗完碗，程锦上楼。用半坏的花洒洗个澡，刷个牙，再对镜子臭美一下。

　　程锦是非常普通人的长相，而且还遗传了爸爸黑黑的皮肤，从小听到大的调侃便是小黑娃。但一般是很亲近的人才会这样说，为此程锦自卑了整个初中。

　　小学没有爱美的意识，而且大家都是农村里的孩子，黑就黑了，也没人在意。

　　初中进入青春期，大家对美丑有了模糊的概念。一般都喜欢皮肤白的，不喜欢黑的，都说一白遮百丑。程锦这种黑黑皮肤自然不是什么大家钟爱的，只不过初中成绩好，大家都忽略了这一点，也没人敢在程锦面前说。但程锦一直知道这一点，也一直很自卑。

　　初三有一次英语话题讨论，让大家形容一个人的外貌，有个被老师抽上来的女同学就形容过她。

　　“OK.Now,describe my English class representative in your own words.现在，用你自己的话形容一下我的英语课代表。”
　　“呃，呃She,she is very ，呃She is black.And,she is strict."

　　“谁啊？”大家都在讨论在。英语课代表有三个人，大家都在猜是哪一个。程锦在听到black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black啊，程锦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都疯笑起来。不约而同望向程锦。

　　就好像是镜头给到了程锦，大家都等着一个反应，于是程锦也给了。
　　“哈哈哈”程锦拼命扯出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笑脸。随即立马感觉到脸上滚烫的热意。

　　之后老师什么也没说，就继续讲课。

　　尽管大家很快忘记这件事，可是却在程锦心里扎了根刺。但程锦对谁也没说。

　　事实而已，没什么。程锦想。

　　程锦想到这里，望向镜子。浴室里灯光柔和，镜子里的人是正常的黄种人皮肤。其实在程锦自己看来，这个皮肤真的很正常，但大家都觉得黑。

　　行吧，我长得也还行吧，不需要白来遮百丑。程锦想。随即笑笑，漏出不整齐的牙齿，笑容又淡了下去，变成了不露齿的微笑。

　　尽管假期每天过的浑浑噩噩，但在钱的动力下，程锦还是在国庆补完了没听完的网课。但更多的学习就没有了，作业是马马虎虎写的，数学是上网拍照搜题做的。

　　就这样假期过去了。程锦又回到了学校。

　　周一月考开始。调整桌子，把全部的书搬到走廊，擦干净黑板，把平常装的满满的垃圾桶再倒一倒。

　　看考试名单分配。高一年级一千六百多名学生，分了五十多个考场，教学楼坐不下，剩下的统一在食堂。

　　往后的高中生活，程锦都只能回忆第一次月考的教室，那是未来的程锦一次也高攀不起的第二考场，是程锦拼了命也再没进去过一次的考场。

　　考试前一天，年级主任在广播里强调了考试纪律，提醒了考试注意事项。

　　“这是你们中考后的第一次大考，相信大家都会有点紧张。但同时这也是第一次能够直观反映你们学习情况的一次考试，所以，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重视这次考试。考试是检验你们学习情况的一种最有效直接的方式，你们从考试中找到自己的不足之处，老师从考试知道你们的薄弱之处。所以，每一次的考试都是很重要的。”

　　“我们经常说，高考不能紧张，要把高考当平常。要做到高考当平常就要做到平常当高考。加油吧，我在这里祝愿大家月考一切顺利。”

　　程锦站在考场门外，听着广播里放的纯音乐，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音乐越听越烦躁，催得人不停想上厕所。程锦也真的去了。

　　出自己教室门去了一次厕所，等在考场去了一次，坐到考场里面快考试了去了最后一次。可是程锦还是觉得紧张。考前广播听得心惊肉跳，每一个字程锦都恨不得记在心里。

　　终于考试开始了。

　　太阳从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升起，越过最高的楼，不停攀升，刹那间发出最耀眼的光芒。

　　再打最后一次提示铃的时候程锦写完试卷，听听声音，大家还在努力书写。

　　合上笔帽，放下笔，把卷子刷得翻个面，再翻到作文看看，最后反回第一面。随后程锦在试卷上画画解闷发呆，最后还有10分钟的时候才开始检查。

　　这点时间够了，反正大家都说不要改答案，相信第一直觉。程锦想。

　　于是程锦也真的没有改她觉得有疑问的题，打铃交卷后就直奔食堂。

　　因为月考提前下课，路上只有高一的学生。时不时能听到两句关于题目的讨论。程锦一边想听听有没有共同的答案，一边又害怕不一样影响之后的考试心情。但听不听不是由程锦决定的，总会有答案钻进耳朵。和自己的答案不一样的，就努力说服自己，自己的逻辑才是正确的。和自己的答案一样的，就暗道一声yes。

　　这两天不上课，晚上全是自习。由宋玮带队，俩人节节昏昏欲睡。但程锦还保留着一点神志。宋玮理科好，她可不怎么样。于是每节课都得在昏昏欲睡努力清醒复习。

　　不用上课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程锦还是喜欢考试的。而且考试拥有自由干饭权，每次还没考完试程锦就在想吃什么。

　　考试顺利结束，程锦其实没什么感觉，所以不知道到底考得怎么样。

　　考完英语的下午，书还没搬回教室，大家就着急忙慌对答案。

　　程锦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答案，就像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准确的小道消息一样。

　　靠着宋玮在外班的朋友，程锦也算是把答案粗略对了对。

　　“我艹，什么破题，你错了多少个选择题啊，我完了英语。啊，苍天啊！”宋玮鬼哭狼嚎。

　　“我靠，我也差不多。我也错好多啊。语文我才是惨了，选择题我错了6个，6个啊，18分，天哪，我完了，我死定了。”程锦也开始鬼哭狼嚎。

　　“你数学怎么样，我做的一点也不好，幸好不是高考，要不然这个破分数，真的完啦”

　　“我数学还行。”

　　这下好了，没人陪了。程锦再一次对自己无语，对成绩无语了。

　　考试完的第一个晚自习是属于对答案的。第一次月考，对大家的意义是不同的，所以第一次对答案，对大家的打击是巨大的。

　　三大理科的答案一出来，大家都崩溃了。张九日在门口听着全班人的哀嚎，面色不悦。

　　第二天，各科老师开始评讲试卷。整个班级都很安静，面上看着在听课，实际每个人都沉寂在自己的悲伤里。不是语文，就是数学，或者其他。甚至有人每一堂课都在忧伤。

　　老师总说不要在意考试的分数，要关注错的题，要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把现在的错误解决了，之后就不会错了，高考也就能拿分了。可是，学生时代总是更容易关注名次，关注分数，藏在分数背后的真正含义总是容易被遗忘。

　　程锦在高中三年里，无数次劝诫自己要关注错题而非分数，可也无数次被分数打击到崩溃。等到真正不在乎分数后，高中已经到了尽头。

　　资溪中学出成绩挺快。周二考完，周三单科成绩就陆陆续续出来。等到周四，成绩就出来了。

　　那一天下午天很热，蝉鸣声很吵，教室办公室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就像马蜂窝一样。

　　时至今日，程锦早已忘记那时她正在干嘛，只是在听到张九日说成绩出来那一刻，她就心跳超速了。

　　“成绩出来了哈，我今天晚上会一个一个把一千名之后的同学叫出来谈话，哪些人考差了心里有数。”

　　“我靠，好吓人，不会有我吧”宋玮转过头就拉着程锦说话。
　　“怎么可能，你担心个屁，你应该担心一下我，我觉得自己真考砸了，完了，出去好尴尬啊”程锦在草稿纸上画圈圈。

　　下午，程锦买了米线打包回寝室吃，一顿饭吃的忐忑不安，终于吃完了就立马回教室，等待头顶的剑落下。

　　晚上，张九日守晚自习，走进来屁股还没挨到板凳，就叫了一个同学出去。

　　“好吓人，我的妈呀”
　　“下一个不会是我吧”

　　大家在教室里小声嘀咕着。其实大家根本不在意出去的是谁，谁又真正考差了，大家的目光永远落在自己的身上，担心下一个是不是自己。至于别人，大家都没考虑过。

　　每一个人谈话的时间大概十分钟。
　　一个，两个，三个……
　　五个……还没到自己。
　　刚刚要数第六个，张九日就回来坐下。

　　“安静点，不要讨论不要讨论。平时我就一直在强调，让你们晚自习不要相互讨论。都说了要自己独立思考，有些人就是不听”…

　　我们是在讨论问题，又不是说别的。程锦想。

　　“我知道你们是在讨论问题，可是上高中了，这样不行。你们讨论，永远依靠的是别人，或许当时同学给你讲懂了，但是下一次呢，考试呢？你还是不会，不是自己想出来的，下一次你永远学不会。我们班每次晚自习讨论声音最大，你们出去听，整个五楼谁像我们班一样”

　　“好了，刚刚一千名以后的同学我已经跟他们谈过话了，希望再接再厉，下次还有机会。现在我们聊点其他的”

　　张九日还在喋喋不休，程锦只听到，“一千名以后的同学已经谈过了”没有自己！程锦悬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我们班这次考试不错啊，除了文科成绩，当然不除文科成绩，我们也是火箭班第一名，平均分比第二名高了近十分。”
　　“什么，我们班这么牛的嘛？”
　　“卧槽，这么牛”
　　“我以前以为我们班倒数第二差嘞”
　　“我也是，十一班，我以为很靠后了，没想到这么牛”

　　“现在我说一下具体的单科排名。首先说一下物理，第一，比二名高不了多少，要继续努力。化学第一，比第二名高了一分多。英语，第一，平均分115.5，比第二名高了一分多。语文倒三，你们怎么回事，虽然说我们是理科班，但语文不至于这么差吧，还好你们语文分差不大。”

　　“还有，你们那个生物，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小瑛老师教你们，清北班的老师教你们，你们考倒一？你们自己反思一下吧”

　　“那我们怎么比第二名高那么多”
　　“数学啊。你们数学平均分118比第二名高了近6分。”
　　“不错的，数学继续保持”

　　“卧槽这么牛，数学平均分118，这么牛的嘛？”

　　的确牛。特别是程锦知道自己数学116连班级平均分都没过的时候，程锦觉得更牛了。

　　“总得来说，我们班考的不错。继续保持。也难怪，你们是火箭班入校成绩最好的一个班，师资配比也和清北班一样。数学是数学组组长，生物是清北班老师，化学是清北班老师，语文英语老师也很厉害。除了我教物理差了点，你们就是清北班的配置。”

　　“所以你们这个成绩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有人都震惊了。从开学没一个在乎的班级，现在月考竟然考了同班层第一。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那些最开始不看好的东西，也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晚自习剩下的时间，程锦和宋玮一起写悲伤的作文，悼念自己令人悲伤的成绩，革命友谊从此打下根基。

　　第二天，成绩单出来。
　　宋玮的语文成绩震惊了全班人。120分，全班唯一一个120分以上的，年级排名26。语文唐老师夸了他一遍又一遍，以为理科班里出了个好苗子。
　　宋玮的成绩自然而然冲进前两百。
　　程锦拉住宋玮，问他自己成绩。
　　“我去给你看看”

　　忐忑，心跳加快。

　　宋玮拍了拍她。“256，还可以嘛。”
　　如梦初醒。

　　256，还不错嘛，还以为出一千名了。程锦终于松下了从月考开始提着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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