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笼

　　然而她刚迈开半个步子时，却听见扑通一声，有人先她一步跳进了水里。
　　是淑妃的大宫女无烟，莫华微不可察地收回那迈了半步出去的脚，暗舒一口长气。
　　得救了。
　　无烟抱着太子湿漉漉上岸，他像是吓傻了，面目呆着。
　　皇后面色惨白一片，把太子拥入怀：“没事了，没事了……”
　　就是这安慰，太子便大哭起来，又因为呛水而不停咳嗽。
　　旁边容贵妃忙叫太监去请太医。
　　无烟一身潮湿，恭恭敬敬向各位娘娘行礼后就低头站在淑妃身边。
　　淑妃下意识紧锁着眉头，虽望着太子和皇后，但那余光却是注意着无烟的。
　　“阿青，你陪无烟回宫换身衣服。”她低声吩咐到，待人离去，她那紧锁的眉头才算舒展。
　　然而下一秒，她面色忽然变得凝重气愤：“婉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推太子下水。”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看向婉嫔，莫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虽保持平静，但她知道她大概要完了。
　　婉嫔似是还没有从太子落水中回过神来，面上没什么血色，听淑妃这样说，立马反驳：“你少血口喷人。”
　　“我亲眼所见，是你伸手将太子推入湖中。”
　　陷害太子，是大罪。
　　众人看向婉嫔的目光都异常凝重，皇后手抚着太子的头，抬眼之间寒霜一片，明明只是淑妃一言之词，但她似乎已经确信是婉嫔推了太子。
　　她紧盯着婉嫔，慢慢站起来。但她的身体实在太弱了，又经历这样一番事故，整个人根本已经支撑不住，身子还未站直，忽然就倒下了。
　　“皇后娘娘！”
　　……
　　皇后宫中，前殿之内坐了好些人，除了婉嫔、容贵妃和淑妃，还有其他几位闻讯而来的妃子。
　　有的是真担忧，有的却是来看热闹。
　　皇后晕倒，这儿便由容贵妃主持着，她已经叫人去请了皇上，这事儿涉及婉嫔，不是她能定夺的。
　　婉嫔如众矢之的被所有人看着，她因为之前皇后那寒霜般的目光而心头不稳，心里慌得不成样子。
　　但她没推太子，她什么也没做错，于是她强撑着脊背，一次又一次强硬地回应。
　　“本宫没有理由推太子，倒是淑妃你为何要污蔑我？”
　　淑妃：“你真的没有理由吗？”
　　婉嫔流产之后，从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这事儿，这是第一次。
　　婉嫔愣了一下，喉头好似哽着沙石：“你再说一遍。”
　　婉嫔的反应叫淑妃很满意，她正要再说一遍时，容贵妃制止了她：“别吵了。”
　　安静下来，容贵妃叫当时在场的人都到殿里来，莫华随着其他宫女一起跪在下边。
　　“都说说当时的情景。”
　　莫华跪在最后，低着头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地板。
　　做奴才的只会低头，又有谁会抬头注意到太子是怎么掉湖里得呢。
　　没有一人能为婉嫔辩白，她面上的强硬逐渐走向崩塌的边缘。
　　要轮到莫华了，偏偏这时她最不愿见的人也来了。
　　“皇上驾到。”
　　一番行礼，秦望南端坐在上面的位子，听了容贵妃的话便叫下面的人继续，再过一个人就到莫华了。
　　说实话，她并不感觉紧张或恐惧，只是觉得悲哀，身不由己，难掌命运的悲哀。她知道婉嫔无辜，可她说与不说，于自己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前一个人已经说完，什么有用的也没说出来。
　　“下一个。”容贵妃说。
　　莫华平淡出声：“回贵妃娘娘，婉嫔娘娘没有推太子。”
　　话音落下，所有视线都集中在莫华身上来。
　　秦望南莫名觉得这声音耳熟，好似曾经在那儿仔仔细细听过，他看着那跪在一众宫女之间的人，只觉得那身形很是熟悉，想了想，当燕回这个名字从他脑中冒出来时，他的心忽然就紧缩了一下。
　　容贵妃叫莫华抬起头来说话，秦望难紧紧盯着，等待着她抬起头来。
　　莫华心中默念着“秦望南不知道燕回是女的，秦望南不知道燕回是女的”，定了定心神，便自然地抬起头来，低眉敛目，不直视主子们。
　　大殿之下，莫华一张小脸完全展露，众人都看着她，无人注意到上面端坐着的帝王身体僵住，神情不再波澜不惊，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张熟悉至极的脸。
　　她还是这样一张年轻的面庞，和他初见她时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他男子装扮，现在回归女子扮相，略施粉黛，比他任何一次的想象都要好看。
　　“那太子是怎么掉湖里的？”容贵妃问莫华。
　　“回贵妃娘娘，太子是为捞掉水里的风车才不小心落水的。”莫华能感受到那道强烈的视线，她知道秦望南此刻必然疑虑丛生。
　　淑妃不信：“本宫分明看见婉嫔推太子。”
　　莫华回道：“太子掉下去时，婉嫔娘娘伸手想要拉住太子，可能从淑妃娘娘那个角度看过来像是推了太子还没来得及收回手。”
　　莫华说这话时，容贵妃细细看着她，总觉得她眼熟，瞧了半天才恍然明白她低垂的眉眼与婉嫔十分相似。
　　一旁婉嫔早已没了强硬面色，在秦望南来后，她就没来由地开始委屈，到莫华替她辩白，她眼眶里竟是沁了层雾气。
　　容贵妃状似不经意地看着婉嫔，在她低垂眉眼时，心下不禁微惊了下，这两人竟是如此相像。
　　“本宫怎么可能看错！”淑妃看向秦望南，“皇上，臣妾不可能看错，这宫女是婉嫔宫中的，自然帮着婉嫔说话。”
　　婉嫔：“皇上，臣妾真的只是想拉住太子。”
　　秦望南没有理这两人，此刻他已收敛好神色，淡淡开口：“别人都垂首站在一旁，怎么就你看见了？”
　　这问题问到了关键，但莫华莫名地从中感受到一种熟悉而微妙的陷阱感。
　　但莫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做宫女该做的，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皇上，太子可爱，奴才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周围几个妃子面面相觑，都被莫华这话弄得想笑。
　　秦望南见莫华那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样子，心下轻笑，果然是她，大难临头了也不着调。
　　到此，一切结束，秦望南安抚了婉嫔两句便去看皇后了。
　　莫华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她的想象里，秦望南时隔五年再次见到她只会说：“长得像逆党，拖出去斩了。”
　　却没想到他这般平静，难道没有认出她来？
　　果然他也觉得把一个女人认成燕回是件很离谱的事。

　　自从太子落水那件事之后，秦望南就经常去婉嫔宫中小坐。
　　宫里人都说婉嫔又恢复了圣宠，婉嫔自己也这样觉得，婉嫔宫中上上下下都挺开心的，唯独莫华开心不起来。
　　她原本就是看婉嫔失宠才求着嬷嬷把她分配来常青宫的，这样平时只需要洒扫洒扫就好了，别的时间都可以摸鱼发呆。
　　可是现在皇上常来，他一说要来，整个常青宫就像领导要来视察一样，进入全面戒备状态，每个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迎接圣驾，哪还有时间发呆摸鱼。
　　更烦的是，因为莫华在太子落水那件事上替婉嫔辩解，婉嫔很感谢她，把她提拔到了殿内做她的贴身奴才。
　　她一天到晚都得哄着婉嫔，听她皇上长皇上短的，婉嫔不开心了，首当其冲挨骂的就是莫华。
　　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当洒扫宫女呢，身体累点无所谓，心累才是真累啊。
　　这不，今天一直没见太监来通报皇上要来，婉嫔整个人就变得焦躁起来。
　　她说口渴，大宫女文珠却不主动上前给她倒茶，而是示意莫华去倒。
　　莫华腹诽，每次都是这样，婉嫔心情一不好，文珠就让莫华去贴身服侍。
　　现在这杯茶谁倒谁倒霉，果不其然，婉嫔在喝了一口后大骂：“茶都凉了！”说完一把把茶泼在了莫华头上。
　　莫华心说，哪里凉？烫脸了都。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文珠就上前端起茶壶：“娘娘，奴才去给您热壶新的。”说完便溜之大吉。
　　莫华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则瞬间挂上谄媚的笑：“娘娘连生起气来都好美啊，像仙女一样，怪不得坊间百姓拜神时，都许愿要一个如娘娘一样的女儿。”
　　婉嫔从来没听过此事，被恭维到的同时又很好奇，扬了扬下巴：“是吗？”
　　莫华：“当然了娘娘，您是不知道，这坊间啊若是想夸谁家姑娘漂亮，都是说有几分娘娘的神韵，而且最多说三分，多一分人家父母就不信了，这世间女娃最多赶上娘娘三分姿色，多的便再也找不出了。”
　　婉嫔单纯，被莫华忽悠得飘飘欲仙，催促道：“你再给我说说，坊间还有哪些关于我的传闻？”
　　莫华只好继续瞎编。
　　二人不知道的是，此时殿外一片肃静，宫人跪了满地，殿门外秦望南负手站着，静静听着殿内莫华即兴发挥的谗言。
　　这些煞有介事的吹捧，就连站在秦望南身边的德福公公这种老江湖都替她汗颜，这些话一般人可真说不出口。
　　德福公公心里替这名满嘴谗言的宫女和听信谗言的婉嫔默哀，皇上最不喜的就是这两种人，原本皇上今天处理完公务开开心心过来，想着不通报给个惊喜，却没想到婉嫔和宫人先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瞄了一眼秦望南，却没有看见预料中的生气神色，相反，秦望南似乎听得很开心。
　　德福公公心下微惊，心中重新衡量起婉嫔在皇帝心里边儿的位置。
　　殿内传出婉嫔的笑声，秦望南迈步进殿，扬声道：“朕还没进殿就听见婉嫔的笑声了。”
　　婉嫔登时惊喜，上前行礼，莫华则是顶着被茶泼湿的发迅速退到一旁跪下。
　　秦望南进来第一眼就看向的莫华，连带她头上被泼的水也看得清清楚楚。
　　在外面听的时候，莫华言语生动，想象着就是一副眉飞色舞的鲜活模样，秦望南开开心心走进来，看到的莫华却是与想象完全相反的狼狈。
　　“恭迎皇上，皇上今日公务定是繁忙得很，皇上快坐，臣妾给皇上揉揉。”婉嫔柔声说着，秦望南却不动，冷冷看着婉嫔，婉嫔一瞬间感到心慌，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刚才他还很高兴的：“皇上，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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