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船，暴风雨

　　晚上21：40，医院急诊室
　　医生：“她这手上的伤口得先处理一下，我看这种伤口应该是尚未愈合完全，中途又裂开了几次，再加上摄入过量的酒精导致发炎化脓了，现在高烧应该也是这个导致的………我消炎药已经开了，你一会帮她去拿一下输液用的水……”
　　“那林老师，您在这看着她，我先去拿药。”程寒越说
　　“行，这儿有我……”林艺回答。
　　因为中饭和晚饭都没怎么吃，又加上酒精的刺激，胃痛疯狂加剧
　　手心一片黏糊糊一片，半凝固的血混着消毒水，痛到头几乎要爆炸。
　　“嘶————”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被疼痛和高烧来回折磨，头晕目眩，脸色惨白，前额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我拼命把头埋进林艺怀里，试图让自己看不见这周围的一切以缓解令人炸裂的头痛。
　　林艺担忧得快要哭出来。
　　手背扎上针，我彻底耗光了几乎所有的力气，像一具shi体一样靠在输液室的躺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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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寒越拎着一袋药进来了：“药我都拿来了，还有我买了一杯粥，你要是没吃晚饭的话一会可以喝一点……然后……我可能得先走了，我得在十一点前到家，不然我家里人会问的……到时候不好解释……”
　　“咳咳……不好意思，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你快回去吧……“我用力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佯装出一副全然无事的样子，略带歉意的回答他。
　　“啊这没什么的……”程寒越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你注意身体，那……我就先走了。”说完挥挥手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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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艺就坐在我右边，轻轻摩挲着我没扎针的那只手，不说话。我睁开眼微微偏过头，看着她。
　　你知不知到你现在脸色惨白的像吸血鬼？”林艺带着一脸责备的表情说。
　　我没说话，只是笑笑，期待着输液包里少量的营养液能让我的气色有所恢复。
　　“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的语气无限的温柔，像是在给身边的小婴儿唱着摇篮曲，我几乎要在这温柔乡里沉睡过去。但她语气里很容易察觉到的一丝委屈，其实已经要溢出来，我实在无法再这样跟她打马虎眼，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
　　“emm……你就可以理解为……我呢……前几天犯了个有点严重的错误……然后就是……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惩罚……嗯就是这样……”我始终面带漫不经心的微笑，声音却依旧虚弱。
　　林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像要开口，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算是放弃从我嘴里再问出些什么。
　　深夜的输液室很寂静，除了护士站时不时地的铃响和护士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几乎没有其他太多声响。窗外是漆黑一片、令人恐惧和痛苦的现实世界，窗内的灯光明亮的刺眼，一群被外面世界折磨得羸弱不堪，气息微弱的人们，只能在这种茫茫深夜里，在这个临时启用的“伊甸园”里，得以短暂的休憩。
　　两个世界，其实离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页薄薄的病情诊断书。
　　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电子时钟，此时显示着23点32点36秒，红色的灯管每秒就变换一个数字，与输液管里不停滴落的液体呼应着，奏响一首无声的交响曲。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我闭着眼睛，突然开口，“为什么放学以后，一直都不回我信息……也不接我电话？”
　　对方沉默着，虽然我一直没睁眼，但我知道她必然是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她没说话，我也不说话，但是灯管还在不停的跳动，输液管里也不停有液体滴落，它们的交响曲似乎已经到达了一个高潮的片段，只是我一点也听不见。
　　“我不可能拥有一件美的东西，甚至记忆也不能，即使我再爱它……就是因为美有它自然的生命，如果我想要永远拥有她，就会扼杀了她的美……”林艺轻声说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虽然我不清楚她这句话究竟想表达些什么，但有一件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因为我在听到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句话出自台湾女作家邱妙津的小说《鳄鱼手记》，她是一位身处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正值台湾同志运动时期的女同性恋者，在她完成这部书几年后，于她26岁时，怀着对自己和整个世界的绝望自杀身亡。
　　这本书我曾经反反复复阅读过很多次，在为这位伟大的作家笔下直击心灵的深邃文字所深深震撼的同时，这句话也如刺青般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身体里。此时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如同揭开了我身上所覆盖的厚厚的衣物，重新扎进皮肤，将这道已经不明显的刺青重新加深一遍。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重新体味着道刺青的重量。
　　“当我今天看到你在那个礼堂里面，在一个并不很大的舞台上，在钢琴边，在聚光灯下，演奏着从我内心深处诞生出的乐曲”，林艺接着说，语气听起来疲惫又困倦，“我仿佛看到了一朵玫瑰花，无比无比美丽，就是小王子拥有的那一朵，整个星球上唯一的一朵，我像他一样无比的珍爱着这朵花，想要她永远不枯萎，永远属于自己，想把她用玻璃罩住，用屏风挡住穿堂风，为了她不受伤害而让整个星球上所有的猛兽都带上嘴套………”林艺从未觉得说完一句话会让自己这么累，她叹了口气，“可我忘了，她是有自己的生命的，她的美丽也正是因为这生命而美丽，她自己身上就有刺，可以抵御危险，而我想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扼杀她的生命和美丽……”
　　她说的那么慢，那么轻，而我却实实在在地被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输液管里的水已经彻底滴完，我却没有反应，她说的每一个文字都像一颗颗迅猛进攻的棋子，最终将我逼退在一个有限的角落，被迫承认这一回合败局已定。直到针管开始回血，我才按响了呼叫铃。
　　护士赶来帮我拔掉了针。
　　我们沉默着一路走出医院，刚跨出大门，我停住了，好像被酒精控制的头脑一瞬间清醒了，血液涌上头顶，一瞬间灵光的乍现，似乎让我看出了破解这场死局的关键一步，绝地反击。我一把拉过她的手臂，紧紧地抱了上去，从见到她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压抑的情绪，不断积压、控制、忍耐，此刻终于决堤，洪水猛兽般疯狂。她开始时试图挣脱，随后放弃抵抗，双手绕过我的肩膀，勾住脖子。然后低头垂目，深深地看了我两秒，闭上眼，猛的吻了上去……
　　二人在从“伊甸园“跨入现实世界的交界处的一瞬间，双双放弃了挣扎，放弃了与这残忍的世界做无谓的抵抗，陷入情绪深渊的最极致处。鼻尖与鼻尖交错相贴，发丝也缠绕在一起，拼命地想侵入对方更深处，最好能直接触碰到心脏，直接与对方相融，化为一颗离地球最远却最明亮的星星。直到无法呼吸时，才不舍地放开彼此……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都终将用寂寞来偿还”……既然已经这么这么久，都与无尽的寂寞的相伴，深谙了孤独的永恒不变，无可避免也无可替代，那就让这场注定没有尽头的修行继续下去，让此前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灿烂，在此刻寂寞中尽情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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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9：30，从家里的床上醒来，酒已经彻底醒了，只是头还有些微弱的痛。昨晚简直像渡劫一般，林艺把我我送到家，我便直接昏睡了过去，此后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直到刚刚醒来，才发现手机锁定屏被满屏的消息提示堆满。
　　“姐你怎么了，还好么？”“姐你还活着么，活着的话赶紧回个信息！”“听程寒越说了昨天你酒精中毒进医院了？？现在怎么样！！”三人组的反应如出一辙，明昊更是打来了6个未接电话，我哭笑不得，干脆把他们仨拉了个群，统一回复：“我还活着，现在很好，除了头有点痛……”
　　“那就好那就好……”
　　“你可吓死我们了姐……”
　　“【一个小猫疯狂挥动爪子的表情包】”
　　程寒越早上7：40给我发了一条“怎么样，感觉还好吗，还发烧吗，收到请回复”
　　“不愧是自律的好学生，周六居然起这么早”，虽然对他还是又感激又愧疚，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一下他这“反人类”的标准作息。
　　“不好意思啊，刚刚才醒，现在感觉挺好的，虽然还有点低烧但无大碍了，昨天真的谢谢你了！”
　　不超过十秒他就回复了
　　“没事，应该的！【一个salute（敬礼）的表情】没事就好，但是烧没退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照顾好自己。”
　　我赶紧回了个“好的！”配上一个跪地致谢的表情
　　最后一个是林艺的消息，9:10发来的
　　“睡得好吗？给你点了早餐，大概半个多小时到【爱心】【龇牙笑】”
　　看到消息的一瞬间我的嘴立刻弯成一个大大的弧线。
　　“我爱你【爱心】【龇牙笑】”回完这简单的三个字，门铃就响了。
　　就在我取外卖的这一分钟里，对方也回了三个字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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