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风云录

　　叶凌霜笃定萧白冷是吃定她了。
　　无论是威逼、利诱、威胁、怒吼……萧白冷就是不肯透露更多关于她身世的情况，他似乎已经料定，只要他不说，叶凌霜就不会离开。

　　而叶凌霜心急如焚，她没有时间与萧白冷耗下去，师兄那心碎的眼神久久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如梦魇般折磨着她，她不愿意再拖下去，拖泥带水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于是叶凌霜给萧白冷下了最后通牒：若他再不告知真相，就算一辈子不明身世，她也要走！

　　于是，在另一个朝露鸟鸣相辉映的清晨，萧白冷终于在七星寨的七星苑中打算与她坦白一切。

　　七星苑里的七星海棠依然娇艳美丽地开放着，清晨的朝露星星点缀在花瓣上，让花儿更加娇艳欲滴。和煦的朝阳温柔地洒在上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萧白冷恍若想起数月前与杨落微在此的谈话，那时他拗不过杨落微的坚持与勇敢，松口放走了叶凌霜。而今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重蹈覆辙，他要告知她一切，让他在这条艰苦的道路上不再孤单！

　　“你本不姓‘叶’，‘叶’是你的名字。‘孛儿只斤’才是你的姓氏。”萧白冷娓娓道。
　　叶凌霜一惊，不可置信。“孛儿只斤”，这个只属于前朝黄金家族的姓氏，这个曾经纵横草原、横扫中原，令人闻风丧胆的蒙古姓氏，与她又能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们蒙古人最尊贵的‘黄金家族’的后代。”萧白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叶凌霜，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什么。
　　然而叶凌霜的眼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但这样的惊讶迅速被她的理智强行压下，她鄙夷的眼神扫着萧白冷冰冷的面容。“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其实是前朝的公主？担负着复兴大元朝的责任？”这个玩笑开大了，叶凌霜心中有些愤怒。

　　萧白冷目光一紧，“你不信？”
　　叶凌霜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信你才有鬼！”
　　萧白冷努力平静下心情，继续道：“你不是什么前朝的公主，你的祖先‘乌兰公主’下嫁我们‘木斯臣氏’后，本该随了我们族的姓。但‘木斯臣氏’的元老尊重她公主的身份，便将她最贵无比的‘孛儿只斤’姓氏一直保留了下来。于是我们部落里一直就存在两种姓氏。”

　　叶凌霜再次睁大了眼睛，不是为自己的身世，而是因为萧白冷的那句“我们‘木斯臣氏’”！
　　“你……你是，蒙古人？”叶凌霜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自己居然安然地住在一群蒙古人的狼窝里？
　　萧白冷点点头，“不错。整个七星寨的人，都是蒙古人的后裔！”
　　叶凌霜惊讶地倒退了一步。难怪他们的身形看起来比一般人矫健魁梧，难怪弯刀能在他们手中发挥这般强大的威力，她竟然从未想过他们会是鞑子的后人？！
　　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萧白冷，身形的确矫健刚毅，但却无论如何无法与身形魁梧、力大无穷、粗鲁彪悍的蒙古鞑子联系在一起。

　　仿佛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萧白冷解释道：“我自八岁以来便在中原居住，自然少人蒙古豪放的性子。”
　　叶凌霜问道：“为什么要留在中原？”
　　萧白冷的目光看向远处，在他冰冷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感在暗涌着，“十九年前的‘土木堡之役’后，我们‘木斯臣氏’本有机会一举向西攻下大同，夺回百年来属于我们地盘！却不想大明尚有良将驻守城池，这一战一再拖延消耗，整整持续了三个月！”
　　萧白冷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这样的失态是他从未有过的，让叶凌霜也不禁认真听起来。

　　“孛儿只斤夫人也随着孛儿只斤将军出征，但她已然身怀五月的身孕，三个月的消耗战对于她的身子来说太过勉强。将军曾一再命令她回去，而孛儿只斤夫人却执意不肯。她性格果断刚强，连霸气粗犷的伯父也奈她不了。然而还是孛儿只斤夫人体力不支，导致早产，怀孕八月就生下了孩子，最终因为血流过多而去世了……”

　　好刚烈的女子，身怀六甲，还随夫出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执意陪在丈夫身边。这样的女子，虽然是元人，也让叶凌霜不禁动容。

　　萧白冷的目光突然从远方移回到叶凌霜的脸上，“而当在她与世长辞不久，明军杀到，孛儿只斤将军与我父亲披上盔甲迎战，将孛儿只斤夫人生下的女婴交给了我，并交代我无论安全逃离战乱。可我那时只有八岁，随军出征只是为了历练，怎知道如何单枪匹马地闯出战区？我只有一路抱着女婴逃进附近幽闭的山洞里……”
　　萧白冷突然停顿，沉默顿时聚拢而来。
　　叶凌霜见他戛然而止，连忙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这山洞竟能直通大同城内，但我身上蒙古的衣着暴露了我的身份，一进城就被明军发现了。我抱着女婴一路躲避追杀，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最后我将这个女婴藏在一户人家的门口，独自引开明军的视线，好让她有机会存活下去，也希望那户人家能收留她……”萧白冷的语气越来越温和，越来越低沉。
　　叶凌霜眉头也随着他的话语渐渐皱紧，“那后来你又是如何逃出？这个女婴呢？”

　　萧白冷的脸部突然抽搐一下，仿若想起了什么可怕又不愿想起的过去。
　　是的，他不愿意去回想，自己如何在明军的围追堵截下侥幸逃生的那段血红的过去。他只记得手中的弯刀疯狂地挥舞着，一个又一个人口吐鲜血地倒在他面前，而在他身上如零星般落下的尖刀划破他的尚且稚嫩的肌肤，疼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当满身是血的萧白冷从血泊中一点一点地爬出，染红鲜血的呢绒大衣在雪花飞舞中显得格外醒目，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也更显得格外狰狞不堪！
　　他在雪中躺了三天三夜，伤口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全身如火烧一般地难受。口渴难耐，全身无力。他仅仅靠着融雪成水，和仅存的药材维持着自己的生命。
　　冰天雪地，一个身负重伤年仅八岁的少年，要如何生存？甚至连萧白冷自己也无法相信自己当初是如何逃脱死神的追捕，从死亡的边缘捡回一条命的。

　　萧白冷垂下眼帘，半边脸笼罩在发丝的阴影之下，让叶凌霜捕捉不到他的情绪。半晌，他缓缓道：“死里逃生后，我再回到那户人家打听女婴的情况时，那对夫妇为了不惹是非，竟然说他们将那个女婴丢弃到荒野了！”
　　他的拳头骤然握紧，格格作响的骨节宣示着他的愤怒！叶凌霜已然从他的表情中可想而知这对夫妇的下场。

　　“我寻遍整个大同也未寻见那个女婴，还道是她已然不在人世了。”萧白冷咬牙切齿道：“后来我便到了太行山落草为匪，创立了七星寨，收纳所有流离失所的蒙古人，抢便所有汉人的财物！”

　　叶凌霜看着身边光鲜亮丽的七星海棠，感觉眼前这个男子似乎也似这花儿一般，隐忍地带着剧毒，却从不轻易示人，只将仇恨静静埋藏在心底。

　　萧白冷随着她的目光朝着满苑的七星海棠望去，“这七星海棠是我流离于敌军城内时无意发现的。当初若不是这一苑的花朵阻挡了明军追杀之势，我早就死在乱剑之下。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敢擅闯那花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城主夫人专门培植毒花毒草的地方。后来我又到那苑子里偷采了些花，种到了这里。”

　　叶凌霜回到正题，“你说了这般多，跟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萧白冷道：“当然有关系。”他轻抚着七星海棠娇嫩的花瓣，“因为这个女婴，就是你！”

　　“什么？”叶凌霜像是被人冷不防地狠狠抽了一鞭，又被人从头至脚浇了一桶冷水！“你在胡扯什么？”
　　萧白冷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胡扯，你的容颜便是最好的证据。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仿佛见到了当年的孛儿只斤夫人。“
　　“相似的容颜又能证明什么？”叶凌霜极力地辩驳着。不，她绝对不要接受这个事实！
　　“是不能证明什么。”萧白冷继续冷静道：“但你肩上梅花状的胎记与你的玉牌，足以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当年那个女婴的右肩上就有一个梅花般的胎记，她身上的玉牌是孛儿只斤夫人临死前挂在她身上的。”

　　“可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有玉牌？”叶凌霜的声音开始颤抖，自己右肩上有胎记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萧白冷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的容颜与胎记足以让我确信你的身份，至于玉牌，只不过作为最后的确认随意问你的。而你的确有这个玉牌，就应该相信我说的一切。”
　　“不！”叶凌霜失声喊道，“你撒谎！”
　　“我为何要撒谎？”萧白冷的眉头皱起，“对你撒这个谎我有什么好处？若要留你下来，我大可以有很多方法，不必费尽心思跟你说这些。”
　　叶凌霜不由自主地后退，却被萧白冷固定住双肩。
　　“你在逃避什么？‘黄金家族’的后人这个身份让你蒙羞吗？”萧白冷眼底涌着淡淡的愤怒。
　　叶凌霜只是怔怔地摇头，她的脑子混乱极了。她想起师父曾经说他是在运镖途径大同时捡到的她，那时正值战乱，人心惶惶……这一切与萧白冷所说的竟然完全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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