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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连平素的鸟叫声都没有。
床上的丽人儿还闭着眼,感受衾被的温暖,并不愿马上起身让自己暴露于深秋幽凉的空气中。她动了动手臂,满足地摸索寻找那温暖的源头。
太平?
婉儿一睁眼,发现太平已经不在。她心中猛的一跳,急急掀开被子下床寻找。
正这当儿,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你醒啦?”太平是笑容里包含浓浓的宠溺。
婉儿长舒一口气,眼圈红红。
她很怕,怕昨夜只是一场梦。只有看见太平,时刻拉着她的手,才能感受到安定。
但是昨晚太平答应她的事?
“我已经叫人打水来了,你洗洗,今天我们出去。”太平上前一步,手指别开婉儿散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
婉儿心中暗暗惊喜,直盯着太平的眼睛,说道:“去……去哪?”
太平慌忙别过脸,目光闪烁:“私奔之事需从长计议。今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到这,太平又拉起婉儿的手,腻声道:“婉儿难道不想与我好好分享这时光么?”
甜腻的话语让婉儿心中一荡。望着太平的脸庞,婉儿也暂时将出逃的事压下。可是太平,真的会带她走么?
待婉儿梳洗完毕,突然忧心忡忡地说:“我还是去天后那里报备一声吧。”毕竟婉儿在武后身边也起着不容小觑的作用。
“不必。”太平拉住婉儿,“早间我已经见过母后,跟她说了。”
“那同意了?”
“嗯。”太平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婉儿总觉有些不对劲。且不说这些年武后让自己寸步不离她身边,就武后的态度来说,是很不希望自己与太平见面来往的,可今天竟然准许太平与自己一起出游。
那些不安刚在婉儿的脑海一闪。
“快走啦!”太平拉起婉儿就往外面走。
罢了罢了。婉儿苦笑着摇头,不再去想,只想享受当前的温柔。
马车早已在宣仁门外备好。马车也只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双驾马车,素色车厢,两匹枣红马。还有一个一身短打的车夫牵着马缰恭敬地站着。
平素与太平寸步不离的春没有像往常一样候在那里。
“就这是样?”婉儿有些惊讶。虽然她长期在洛阳,太平在长安。但也耳闻过太平在长安生活奢靡之事。
太平牵着婉儿的手,有些叹息道:“你为我儿起名‘简’,可知你心如我心,多希望简单点好。”
这话听在婉儿耳畔,既悲伤又绝望。
两人不再言语,双双上了马车。
车夫挽了个鞭花,打得清脆作响。马儿抬动四脚,缓缓向东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
太平首先掀开车帘下车,而后婉儿跟着下来。抬眼所望,门前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
白马寺
来这里干什么?婉儿疑惑。
正这当儿,太平说道:“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来这里是为了他祈福,哎……”
婉儿不由地安静。
两人挽着手并肩进入寺中。
住持大师已经候在大厅。太平屏退左右,只留婉儿与自己跪在天王殿中,默默听住持大师敲木鱼念经。
殿中香火缭绕,安静肃穆。
婉儿心中沉重,不由地拿眼偷看太平。只见太平默默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太平,此刻的你有没有想到我呢?……
住持诵经完毕,太平便携着婉儿离开天王殿,沿着右侧的一条走廊,向毗卢阁走去。
深秋已临,白马寺中的草地也枯黄。秋风吹着打旋儿的树叶落下,一派萧索。寺内僧众也不知去向,目力所及是没有一个人的。
只有太平与婉儿携手走在这里。
此情此景,怎么能不让人心生寂寥呢?
突然,一阵嘚嘚的声音传来。
是一匹白马!
这里怎么会出现白马?
两人心中惊诧。但见那白马儿小跑着到两人跟前,温驯地低下头。
婉儿笑道:“这也算缘分了。”
太平定定地看了白马一会儿,它却还不离开。“你还记得以前打马球么?”
一句话,将两人的记忆拉到年少时。那时候还在长安,两个人都是未长大的孩子,有着青涩的初恋的感觉。
太平突然伸臂拦腰抱起婉儿,将她放在马背上,自己也跟着跳上来。
一如多年前。
婉儿心中淌过一阵温暖。
“驾!”太平大喝一声,一夹马肚,马儿吃痛飞奔起来。
婉儿刚想问要去哪里,却欲言又止。管他去哪里呢,只要这样就好。
秋风呼呼在两人耳畔作响。道旁的树木急速后退,两人的记忆也在急速倒退。前方的路不知要通往哪里,马儿却带着她们向年少飞奔。
只是一切,物是人非。
转眼便出了白马寺,继续往东面而去。
面前道路越来越狭窄,树木也越来越多。
婉儿正发怔,太平突然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抓紧了,有人在追我们!”
太平突然一拉马缰,马儿掉头便往北边的小路上而去。
前方,隐在草丛中有一道绊马索。
两人已经慌不择路,哪里还看得见前方的危险。
绊马索拦住白马的前蹄,两人却收不住惯性向前一扑。太平急忙将婉儿死死护在怀中,一个翻身,自己重重摔在地上。
太平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上阳宫。
武后坐在高位上,脸色阴晴不定。
台阶下,婉儿跪着瑟瑟发抖。
“婉儿,哀家平日带你不薄,为何到现在你还想鼓动太平与你出走?!”武后怒喝道。
婉儿浑身一颤,跪着到武后脚边,死死拉住武后的衣襟,泪眼婆娑地说道:“天后娘娘,太平她究竟怎么样了?……”
两人从马上摔下来,一群人就过来将两人分别带走。婉儿直接被押到武后面前,而她却不知道太平的去向,她伤得怎么样了。她是为了救自己……
想到这,婉儿的泪水更止不住,簌簌地流下来。
“你倒还关心她!”武后轻蔑道。这上官婉儿安的什么心,离间她们母女不说,现在却假惺惺地关心太平。若是真的关心,又如何能让太平决心舍了这一切去跟她浪迹天涯!
突然,一个小太监来报,说太平公主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好。
婉儿这才松口气,定定跪在地上不说话。
“我问你,有没有鼓动太平出逃?!”武后大声喝到,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经怒极。
婉儿死死咬住嘴唇,不说一句话。
看着婉儿无声的抵抗,武后再也按捺不住,这些年还没有人这样忤逆过她!
不就是这张脸蛊惑了太平么?现在看上去倒还楚楚可怜——武后盛怒之下,随手抄起案上的一把金色小刀,一刀插在婉儿的额头上!
立刻,一缕鲜血顺着日头往下淌。
看你如何蛊惑她!
“不!”一声大呼,太平冲过来挡在婉儿面前。
太平醒时,只有春抱着崇训在她身旁。太医已经走了。
看到自己回到宫里,太平马上意识到是武后派人拦截了她们。自己在这里,那婉儿肯定……太平大感不妙,不顾春的阻拦就往武后那边狂奔而去。
等她到时,已经看到这样一幕。
那插在婉儿额头上的小刀,却像是插太平的心里,钻心的疼!
太平连忙把婉儿护在身后,自己跪在地上不住地向武后磕头,口中不断为婉儿求情:“母后放过她吧,母后放过她吧……”
立刻,太平的额头变得青肿。看太平这样,如果今天不放过婉儿,太平也会一直这样下去。
武后心中一阵心疼,上前扶起太平,心中感慨万千。太平她再怎么做错,也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啊。自己又如何能拂了她的意,让她伤痛呢。
武后摆摆手,示意两人下去。
两人拜谢了武后出来。太平立刻宣了太医。
过得半月余,太平前去探望婉儿。
刚才太平又大骂了太医。
“什么?!不是说不能留疤么?!”太平大声说道。
老太医战战兢兢回到:“禀公主,这一刀伤得太深,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不管,你们就是用尽天下所有的名贵药材,都得把她给我治好!”太平怒道。
“公主……”太医还想申辩。
“下去!”太平没好气地说道。
因为她知道,婉儿的容颜对于她来说,是多么重要。
待到婉儿房屋前,太平整理了下情绪,刚要推门进去。
一个宫女突然拦在眼前:“公主,上官大人说了不想见您。”
“这……”太平急了。自从那日两人回去后,太医说没法治,婉儿就再也没见太平。
今天说什么也要见到她!
太平一把挥开宫女,推门就进。
却见婉儿独自坐在镜前发呆。
太平一阵心疼。
“你走吧,我不想见你。”婉儿幽幽地说道。
“不要这样对我……”太平疾走两步到婉儿身后。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奢求你的爱情么……”婉儿伸出纤细手指,不自然地摸着额前刘海。从前,她总是挽着高髻,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的。
刘海能挡住额前的疤痕,可心里的疤痕呢?……
“婉儿……”太平激动道。就算她的婉儿丑比无盐,又怎能动摇半分她的爱呢?“我依然爱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婉儿轻笑一声。从小长在禁宫中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人性的多变,又怎么会不知道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的道理。就算现在太平信誓旦旦,却难保将来不会变心。
而自己的自尊怎么能接受她将来的冷淡,还不如现在就一刀两断的好。
“不!”太平激动地抱住婉儿,她想呵护婉儿现在脆弱的自尊。
“进来!”太平高喊一声。
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应声而入。
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的替代了?婉儿心中一阵悲凉。也好……
“这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刺青师傅。”太平略带讨好地对婉儿说道。
叫她来如何?婉儿不明白。
太平伸手轻轻撩起婉儿的刘海,用拇指腹摩挲那道粉红色的疤痕。满眼心疼。
婉儿不由地浑身颤抖。
“很丑吧?……”婉儿无奈地苦笑。
太平摇摇头。
“师傅,就交给你了。”太平冲那女子一点头。
“嗯。”那女子摆开工具,开始做起事来。
太平在旁边一直握着婉儿的手:“别怕,不会很疼,很快就好了。”
针尖一次次刺在额头上,婉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泪水不住地默默往下掉。
两个时辰以后。
“公主,好了!”刺青师傅勾完最后一针,对太平说道。
太平这才望向婉儿。一瞬间,太平的眼神呆了。师傅的一双巧手在婉儿的额头上刺出了一朵梅花。那粉色的花瓣与婉儿的脸庞相互映衬,形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婉儿看着太平的眼神,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到底是什么样?
太平这才回过神,伸手将案上的铜镜举到婉儿面前,让她自己看看。
于是,铜镜中出现了那绝美的容颜。
婉儿终于鼓足勇气向铜镜望了一眼。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一朵娇艳的梅花在额前,早已看不出那丑陋的疤痕,更添了一份别样的妩媚。
后来在禁宫中,宫女皆以为美,也仿效婉儿在额前用胭脂点了红梅,渐渐地宫中便流行期了这种红梅妆,风靡一时。
尝忤旨当诛,后惜其才,止黥而不杀也。——《新唐书列传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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