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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冬往春来,转眼便过了年关。这两个小人儿也是少年心性不知愁,总觉得时日像无边的天空一样没有尽头,肆意挥霍着青春与时光。
太平在自己的寝殿内把玩一支素钗,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乐此不疲。
“天后娘娘驾到!”门外太监高声喊道。
太平一下从塌上蹦起来,风一般冲到门口。
“母后!”太平双臂挂在武后的脖颈上撒娇。
“好啦,这么大还粘人。”武后微笑着,眉间却是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不容人侵犯。
“我永远是母后的太平啊!”太平不愿撒手,更是将脑袋往武后的怀里钻去。
武后更是开心。朝堂上勾心斗角已让她颇费精神,反而在太平这,才能感受到普通母女间的温情。一股母女间浓浓亲情蔓延开。
“太平,明日便是你十二岁生日。告诉母后想要什么?”武后的口气里添了宠溺。
太平一听这话,反而安静下来。她放开武后,转身走到一边。
武后却并不跟上去,只是走到一旁坐下,略摆衣物,好整以暇,似世间万物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下。
“孩儿想让父皇和母后明日陪我一天,可以么?”太平见武后坐下来,只好跑到她跟前跪坐在她脚边。
“不行!”武后想也没想就回绝。
一听得这话,太平也不气恼,只是脸色平添一份凄然。其实早知这样的结局。前年也是,去年也是。
武后见太平这样神色,便出言劝道:“你父皇近来头风发作,一直不能出门。这大唐万里疆土,一切事物都要母后来打理,如何能有一天的时间来陪你?”
“好吧,不陪就不陪。不过母后得依我一件事。”太平眨着眼睛,狡黠说道。
“什么事,母后依你便是。”武后笑道,心想着孩子要什么不能给。
“我先存着,到时候母后就知道了。”
“呵,太平长大,还会跟母后卖关子了。也罢,明日在北海摆下烧尾宴,让你三个哥哥也去。最近政事繁忙,朝鲜郡王似乎和靺鞨勾结谋反,母后明日可能来不了了。”
太平听后静默。
唐高宗仪凤二年春,太平十二岁,婉儿十四岁。
大兴宫北海旁。
御赐烧尾宴,这实乃一份莫大恩宠。食单名录繁多,达百种之上。一般富贵之家若是办这样一场烧尾宴下来,非倾家荡产不可。据唐时《封氏见闻录》记载,这烧尾有烧鱼尾,虎尾,羊尾之说。具体是何,已无从考究。但在唐时,烧尾宴之风确盛。
“太平,前些日子突厥遣人送来一匹神骏,你有闲暇就去马厩看看吧,哥哥送给你了。”太子李贤一脸慈色,因上回太平与赵道生起冲突,这才借着太平生日打算调和。
“谢谢贤哥哥了。”太平心不在焉地说道,“显哥哥有什么礼物送给太平呢?”
只想着他们赶紧走完过场,也好自己逍遥自在。
李显正将一只单笼金乳酥放进嘴里,却没想太平突然问他,忙不迭将口中食物咽下去,却不巧被噎住,连喝几口酒才平复。
“你嫂子叫我送来双凤玉。”说着,一挥手,一个宫奴端着锦盘上前。太平知这是夏朝的事物,翠色的玉石静静躺在黑色锦缎之中,历时两千余年,承载多少时光磨砺,变得愈加温润祥和。以前太平生日,李显就会送一些大庸大俗之物,没想到这次还有些不同。
双凤玉?太平眯起眼。这倒有点意思。
“那就谢谢显哥哥了。”太平依旧是懒懒的口气。李显不以为意,继续享用案上的精美食物。
“太平!”李旦出声唤道。
“旦哥哥!”太平一扫刚才冷淡神情。李旦与太平之间的关系,除前太子弘之外,是最亲近的。太平很喜欢旦哥哥,觉得他不似李贤那样野心勃勃,也不似李显那样唯唯诺诺毫无气概。史载李旦“谦恭孝友,好学,工草隶,尤爱文字训诂之书”,念父母兄弟姊妹之间的情谊,曾两度登基为帝,又曾三让天下,实乃古今第一恭孝之人。李旦待太平确也出于真心实意,是以太平非常喜欢这位哥哥。
“旦哥哥这次有好东西送给你!”李旦微笑着,英俊的脸庞暗含浓浓的宠溺。
“是什么?”太平惊喜道。
李旦一击掌,身旁的宫奴捧着一轴画卷到台中央,徐徐展开。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幅画夺去。
竟然是东晋名画家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太平喜好丹青,这时宫中尽人皆知的事。却不想李旦如此深谙太平之心。
只见画中青山叠嶂洛水奔流,站在岸边的风流才子曹植神色凝滞,呆呆望着洛水之上那翩若惊鸿的女神,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包含在这一瞥之中。太平抚掌叹道,果然是名家手笔,竟然如此形象逼真,将曹植与洛神之间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家都兀自望着这幅画出神。
正当这儿,春俯身贴在太平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她来了!
北海平静的湖面上,一叶扁舟正向太平一行人驶来。船夫一下一下摇着橹,橹击水的声音都是那么清晰可闻。落日的余晖洒在湖面,那站在船头的人儿身着鲜艳的红。她渐渐靠近,仿佛以前整个世界的灰白都随着她的到来渐渐染上色彩。
李家的王子公主们,这个世界上最富庶国家未来的掌控者们,都被眼前这亘古未有的绝美画面所震惊。
在场所有的人们都恍然间认为,是洛神出水显身了么?……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太子李贤站起身来,微笑着击掌而道。
一旁的李显瞪直了溜圆的眼睛,接着自己皇兄的话喃喃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李旦也站起来,嘴角一抹释然的笑容。也只有他,纯粹地欣赏这场美。
小舟轻轻靠岸,一只纤足踏下。她头上插着的一只银色步摇瑰丽多姿,那系青石的五彩丝线随着她妙曼的动作而左右晃荡,叫人心神俱醉。
太平先前被这美所迷惑,可听着哥哥们用曹子建《洛神赋》中的诗句形容婉儿,本应该为婉儿的美貌感到高兴,但此时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闷气,堵得心口发慌。
突然,太平快步向前,不由分说地拉住婉儿,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婉儿低眉顺眼,跟在太平身后。但看到的那三个男子,是太平的哥哥么?
两人坐定。
“太平,这位是?”李贤依旧端稳自己的气度。
“你不认识!”太平突然发起脾气,口气不善。
李贤的俊脸霎时变得很难看,自从自己当上太子,还从未有人这样当面发难。
“太平别任性,贤哥哥也是随口问问。”李旦把玩着手中酒杯,淡然地出口劝道。婉儿不禁循着这温润的声音去寻那说话人。在目光接触到李旦清逸的身形时,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李旦一怔。
李显扭动一下略微肥胖的身躯,艰难地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气氛变得很微妙。太平却不听李旦的劝,执意不回答。
婉儿心中不忍,只好出声道:“奴婢是掖庭宫的罪奴。”
哦!
众人心中应一声,却各有所思。
李贤的脸上竟然带了隐隐的轻视。这,身份尊卑有别,纵然再美,还是下层的罪奴罢了。李显的目光自从见到婉儿就从未离开过她的脸,心中变化微妙。李旦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不玩了!回宫!”太平再也忍不住,这些哥哥们到底都存了些什么心思!
言毕,直接拉着婉儿就往大明宫方向去了。
看着两人旖旎而去的背影,三位王子都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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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显早先名李哲,这里为方便统一述之。还有李旦,以前叫过李旭轮,李轮,也反复换过好几次名字,这里统一叫李旦。
2、唐高宗仪凤年间,是太平和婉儿生命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