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岱千秋

作者:匿见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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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当你是万岱人


      这还是李剪草来到这个万岱后,第一次和南徐人正面相对。
      虽然老陈疯疯傻傻,和李剪草面对过的敌人毫无相似之处,但这也不妨碍她心底的仇恨如野草一般爬上来。李剪草又想起之前那场让她枉死的战役。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若是贸然出手,她在这万岱定然待不下去。李剪草只能委屈自己,苟且偷生。

      李剪草咬着牙,问如蒲草般在异味中摇摆的钱大活:“既然,他是南徐人,为何万岱要管他?”
      钱大活停止摇摆,觉得李剪草有些奇怪。她歪着头道:“当然要管。老陈已在万岱生活多年,南徐一直没有亲人来寻,自然归我们管辖,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看,就算你是外地来的,也不至于没有听闻过吧。”
      “没亲人来找?”李剪草轻蔑一笑,“这倒是不稀奇。南徐人一向薄情寡义,刻薄无耻。这样的疯傻汉子,他们那样的人怎么愿意管呢?”
      站在钱大活旁侧的许瓷听李剪草的话头不对,问她:“武学奇才,你貌似很厌恶南徐?”
      李剪草垂眸冷冷瞟他一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横竖与你何干?”

      吴大姐可没耐性等她们闲聊完,气宇轩昂地走过去拽李剪草背后的长枪流苏:“莫要再多废——”
      李剪草眼神一变,迅速转身,推手,后退,一气呵成。未看清人之前,她的手就不自觉地伸到背后,眼见着就要拔出长枪。
      吴大姐被没料到她会如此,惊得踉跄,钱大活和许瓷赶紧扶住她。
      李剪草的理性追上了行动,她连忙把手从长枪上挪开,有些生硬地道:“吴大姐,唐突了。只是下次……莫要从后面碰我。”
      钱大活和许瓷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从天而下的武学奇才不简单,从未见过哪个维安队的人像她这样草木皆兵的。

      老陈这边是如何的鸡飞狗跳,暂且按下不表,那在维安队宿舍安生休息的朱玉弦,是一直从卯时睡到了申时,最终被敲门声弄醒。
      上日值的同寅送来了给李剪草的制式套服,请朱玉弦帮忙送到女子浴堂去。
      “送到浴堂?她不回这房里来么?”朱玉弦刚起身,生怕是自己理解有误。
      队员面露尴尬:“她早些时候被队长支去处理吴大姐和老陈的事儿,你知道的,老陈他又……”
      朱玉弦懂了,这任务她以前也干过。
      朱玉弦谢过同寅,接了全新的三鱼纹制服,又转身从自己的柜中取了些队里发的澡豆,这才往浴堂去。

      队里男女浴堂是分开的,女子浴堂在她们所住耳房的侧面,得绕过一道照壁。
      朱玉弦绕过去,走到门口就闻见异味,继而就听见李剪草的叫骂,骂得粗鄙下流,不堪入耳,骂得旁若无人。
      李剪草的言辞激烈到即使是朱玉弦这样身份的人,都从未听过这样的话,甚至里面的一些词汇她都是闻所未闻。
      朱玉弦平复了一下心情,摇摇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听见的东西晃出去。她迈步入浴堂,隔着屏风高声道:“李姑娘!”
      叫骂声停了,李剪草认出了她的声音:“朱姑娘?何事?”
      “我来送队里的制服给你,还有一些澡豆,你用得上的。”
      “多谢朱姑娘。诶,那南徐老贼实在可恶!你把东西放屏风外面就好。”
      朱玉弦道:“放好了。澡豆你尽管用,没有的话去找库员领就好。”她的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离开也悄无声息。
      过了一会儿,李剪草才伸出个脑袋,看看朱玉弦有没有走。确定外厅无人,她才伸手拿了澡豆来,细细搓洗被老陈的大粪手碰过的地方。
      实在恶心,直接把那老东西杀了岂不是一劳永逸!什么维安队劳什子,全是懦夫。
      她抬手闻了闻,觉得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李剪草愤恨地往下一坐,把整个人泡进已经换了两次的热水中。

      李剪草又洗了快半个时辰才出浴,换上维安队的衣服。制服稍微有些短,下摆遮不住她的官靴靴筒。不过无妨,李剪草觉得已经够好了。她以前没当上将军时,战事紧张,都穿过从刚死不久的童军身上扒下来的衣裳。她抬手闻了闻衣料,有股清淡的樟脑味,应是刚从库里拿出来的。
      李剪草转出屏风,在浴堂外厅找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一面铜镜,她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腰带的位置就走出了浴堂。

      李剪草脚步声渐远,在女子浴堂另一隔间沐浴的钱大活这才敢长吁一口气。

      她回到宿舍,朱玉弦正准备出门。
      “朱姑娘,为何此时出门?”
      朱玉弦停住脚:“回来得正好。已到晡时,你可随我去膳堂。”
      李剪草被那老陈臭得晕头转向,完全忘了时辰,听了她的话,便跟在她身后。
      两人跨过宅门,二堂门,大堂门,仪门,碰见不少同寅。她们大多也是去吃饭,便结伴前往。李剪草因为老陈,积了满肚怨气,正愁找不到人抱怨。如今好了,在至学道队里当值的队员们大多听闻或亲身经历过那档子事,话头一起,聊起来也是滔滔不绝。众人相谈甚欢。朱玉弦在一旁走着,也不插嘴,只是带着点笑听着她们说话。
      虽说李剪草是今日刚来的维安队,但她看起来活泼豪爽,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去膳堂的一路上,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不少维安队的事儿。到了地方,李剪草干脆拉着聊得来的几位一起坐下,继续谈天说地。
      和同寅聊天也不妨碍李剪草狼吞虎咽,她很快就吃完了一整份例食,又去要了第二份,还特意要膳堂大娘多给些肉和馒头。大娘看她生得壮实高大,依言照做。

      之前在太学,周围都是读书学艺的门生,用饭时间还有要求,李剪草很少有吃得如此尽兴的时候。若是再碰上白试玉跟她一起,那哪儿叫吃饭?简直堪称叫上刑。白试玉总有道理,会跟她说:食不言寝不语;不吃辣不吃冰;保胃肠长生命……诸如此类。听得李剪草舌头发麻,脑袋发晕。
      如今才能畅快用饭的李剪草想想这些就来气,牙尖发力,狠狠咬断一根细细的鸡骨头。
      沐浴完来膳堂用饭的钱大活正好看见这一幕,她瞪圆了眼,摆动着竹竿一样的腿,尽快离了李剪草这一桌。

      “李姑娘。”朱玉弦用完了饭,喊她,“我用好了,今日轮到我晚值,就先回去了。”
      李剪草嘴里还有半口馒头,她含含糊糊地说:“好,你回去吧,我吃完便回。”朱玉弦冲桌上的其他人笑了笑,端起餐盘离开了。

      “武学奇才,”刚认识的队员齐可纷放下汤碗,如此叫道。
      李剪草嚼馒头的嘴一顿,又夹了块肉塞进嘴里,这才恢复正常,应她:“嗯?何事?”
      齐可纷道:“你跟玉弦姐住,不觉得不便么?”
      “何出此言?”
      齐可纷看了看她的同伴:“你不是至学道的人吧。”
      李剪草灌了口汤:“不,不是。我,是枞州来的。”
      “哦,那怪不得你。”齐可纷面露担忧之色,“玉弦姐人是挺好,可是总让人觉得不自在。尤其是到晚上,甚是怪异。”
      “哦?是之前发生过何事吗?”

      齐可纷小声道:“有啊,不止一件。我之前与她同屋过,偶然发觉她总在夜半更深的时候醒着,瞪着眼坐在榻上,问她有何事她也不答。”齐可纷舔了舔唇,“而且,去年有一次,陈副队处理公文到丑时,见太晚便没回自家宅子,去后院正舍歇息。结果陈副队就看见她在西花厅坐着愣神,像小鬼似的,给他老人家吓了一大跳呢。”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表示自己听到过类似传闻,而且朱玉弦经常上夜值,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喜爱,也给这些传闻增添了些许真实色彩。

      李剪草却没跟着附和,反倒不言语。她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儿。
      在军中,夜间酣睡如泥并非好事。万一敌军偷袭,失去的就有可能是无数人命,痛苦的是无数家庭。这个万岱安定太平,这些人便开始大惊小怪。

      “哦,原来如此啊。无妨,我跟她差不多。睡眠浅罢了。”
      “睡眠浅与半夜吓神可不是一回事。”齐可纷皱了皱眉头,“大家都猜她可能是有癔症,所以白日里不说话,晚上反倒精神抖擞。”
      李剪草飞快地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无稽之谈。你们可曾有郎中的诊断?如此妄议同寅真是该拔了舌头。”她突然起了脾气,她之前的副将就曾被谣言所害,断然听不得这些。
      齐可纷等人立马不再言语,互相望着看眼色。
      李剪草自知言语冒失,恐因此打破自己塑出来的好性子,便垂下眼帘,道:“我说话一向如此,莫要见怪。今日实在疲累,精神不佳,先行一步。”

      李剪草出了膳堂,顺着甬道往回走,一路上碰见的队员知道她是新来的武学奇才,都带着笑跟她打招呼。李剪草却不怎么高兴,她敢打包票,这些队员里没人记得住她的名字。
      她信步跨过内宅门,看见陈副队等在正舍门口,见她回来,远远了喊了一声李队员。
      李剪草停下来,抱拳行礼:“陈副队好。”
      陈副队看起来没工夫同她问好,把文书交到她手里便溜之大吉。

      李剪草叹了口气,走过去拿文书。发现文书其实有两份,一份是信,一份是写在连史纸上的维安队日程。
      李剪草一边看日程一边回房间,却发现朱玉弦没有休息,而是端坐在方桌前,好像是在等她。
      “朱姑娘。”李剪草打了个招呼,坐在自己的榻上,接着看日程。朱玉弦平静开口:“你可知,队里规矩,若是和同寝队员脾性不合,是可以换的。”
      “哦?是吗。”李剪草没怎么在意。
      “你不想换吗?”
      “为何要换?我觉得跟朱姑娘住,蛮好的。”李剪草还在低头看日程。
      “你好像对南徐人恨之入骨。”朱玉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转过头看她。
      李剪草抬起了眼,有种不好的预感。定是有人大嘴巴,将上午的事儿传到了队里。

      “我自己知晓,可纷定会跟你说些我的事情。你听说我的,我也听说了你的,这队里没有什么绝对的秘密。你既然知道我在队内的风评,何不赶紧向上报告,离了我,少些纷争烦恼。”朱玉弦看着她的眼神很平静。
      李剪草放松了些:“哦,这事儿啊。我觉得无妨,只要有地方安身,我怎么都能睡得。”朱玉弦却蓦然带了点笑意:“可若我告诉你,我母亲是南徐人,你还会像方才一样,觉得与我同住无妨吗?”
      李剪草愣了两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你其实是万岱人,不是么?”李剪草望着她反问。
      朱玉弦扭过头,给李剪草看她的侧脸:“是,也不是。有人说我母亲是南徐人,我便是南徐人;有人说我生在万岱,便算是万岱子民。这么些年了,孰是孰非,我早已分辨不清,便只能随他们议论。我不知道队里有多少人知道此事,我如今告诉你,是早早提醒你,离我远些,日后若是因为我而卷入什么麻烦可怪不得我。”
      李剪草觉得朱玉弦莫名其妙,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朱玉弦是南徐人的女儿这一点,确实叫她坐立难安。但如今已然来到这个万岱,李剪草只得逼自己融入其中,不惹人生疑才是上计。
      李剪草道:“朱姑娘,莫要多想。既然如今你在万岱维安队当值,便自然是万岱人。我,我也当你是万岱人。只是如此罢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不怕这些。”
      朱玉弦望向李剪草,神情中似有感动。
      李剪草叹了口气,心中莫名有些羞愧,虽然不知从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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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九 当你是万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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