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再爱

　　严默没有想到许安然会主动找他。
　　入秋了，天气有微微的凉意，仰起头是堆叠的云，像洗过一遍又一遍的衬衣，白得发皱。也许有风，穿过的时候引起不自知的颤栗。
　　大约是五点，又或者是六点，因为钟声很响，震得耳朵疼。心脏的某个地方像松了个螺丝，空隙还不易察觉，只是漏着气，胸口麻麻的。
　　“严默。”那个人靠在车上，就在事务所的出口，身后是来来往往的车，清清冷冷的声音似乎在叹息。
　　他一步步走来，穿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七年零三个月，穿过风雨，最后站在自己面前。
　　明明最想要的近在眼前，却生出怯意，不知道是不是怕接近了梦就会碎。
　　哼。轻的几乎没有声音，严默偏过头。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呵呵，都快认不出你了呢！下班后有安排吗？一起吃个饭吧，你不会忘记我了哦？！”
　　仍是熟稔的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淡淡的眉眼，只是比以前黑了些，不若少年时白皙，戴上眼镜显得斯文，微扬的嘴角，明明是同一个人，又完全不同，故作淡定的眼睛里隐着一丝小心翼翼。
　　久久没有回应，身边的人愈发掩饰不住焦急不安，看向自己的笑容终于出现了裂缝，严默点头说：“好。”
　　许安然愣了一下，随即灿然而笑，露出两边的小虎牙：“我知道一家店里的醉虾特别好吃，一定要带你去一趟。”抬眼看了他一下又道：“记得以前你很喜欢吃的，那时候吃一次你总是开心得不行，不知道现在……”
　　最后几个字很轻柔，让人几乎要心疼起来，但也只是几乎而已，严默不知道要哭还是笑了，现在算什么情况？老友重逢？再续前缘？还是上天的又一次玩笑。
　　勾起淡淡的笑容，他垂眸：“好啊。”
　　许安然掩不住眼底惊喜的神色，忙为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没有看到身后的人一瞬间的颤抖。

　　那是一家布置得不错的饭店，大厅里有几桌坐着人声音并不很大，服务生带着他们进了二楼的一间包厢，看来许安然早就定好了位置。
　　许安然把菜单递过去，笑意温润：“喜欢吃什么？你先点。”
　　严默看了看，随便说了几个又推给他，便转头看向窗外，街道两侧的路灯亮得悄无声息，车子的尾灯一闪一闪的，有些模糊。玻璃上倒映出一张漠然的脸，垂下的发遮起前额，眉目深邃，兀自拧着眉头。
　　看得久了也觉察出不对劲，不知何时服务生走了，许安然含笑看着自己，眼里露出不易察觉的宠溺。也许是那视线太灼热，严默移开眼睛不知道放在哪里，两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空荡荡的包间显得大了。
　　“先吃些小菜填填肚子，热菜很快就能好了。”许安然收回目光，帮他取出筷子擦净，又倒了半杯葡萄酒：“不过今日少喝点酒，主要是想让你尝尝这里的海鲜，改日再好好聚一次。”
　　一声不吭地接过筷子，严默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却嚼不出味道，心头像被什么堵着，吐不出咽不下，就拉下领带松了领口想透透气。
　　“怎么了？热？”身边的人动作很快，站起身往空调走去。
　　“不用了……”话还没说完，男子手里已经拿起遥控器。
　　背对着他的身形似乎顿了顿，依旧把温度调低了，再坐下来的时候眼里还是一片温和：“听说你当了律师？”
　　“嗯。”
　　见严默放下筷子，许安然夹了块白斩鸡放到他碟子里：“我现在在鸿宇集团做事，上次碰到你也没来得及打招呼，以后我们可要算半个同事了。”
　　严默心下一惊，面上仍是淡淡的点头。
　　“呵呵。”许安然极轻地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你还是话不多，和当年性子一样，真想看看你在法庭上能言善辩是个什么样子。怎么想到干律师这一行呢？”
　　“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便做了。”严默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呢？”
　　“我去了意大利……后来回国来了L市，现在研究建筑设计。”许安然想了一会才慢慢地说，却很简略。
　　“挺好。‘醉居’是你设计的？人称建筑业的黑马说的是你吧。”
　　“想不到我这么有名，连你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道了？”面上的涩意一闪而过，男子眼梢斜挑调侃。
　　严默不禁想起当时傅叶之脸上恶作剧的表情，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不知道那人又和谁勾搭在一起了，两个星期都不见人影。
　　这时候菜陆陆续续上齐了，许安然竟然点了一桌子的菜，两个人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严默本就是沉默的人，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也并无多少忐忑，只是恍惚间觉得这是一场戏剧，一直以为已经谢幕，却不知那人可以如此这般带过几年的等待，继续他的脚本。蓦然回首，他们都已经不在原地，苦涩如咖啡一般漫过四肢百骸，盖过了身体上的疼痛。
　　哈，他对虾过敏。
　　从他离开以后，他就对虾过敏了。
　　以这样一种无比荒诞的方式记住一个人，一辈子一次也就够了。
　　“这是上等的绍兴黄酒，可是做醉虾的唯一佳品。醉倒了的虾滋味不同一般，有人把它比作西厢记里所写着的‘玉体横陈、肌如凝脂’呢。你多吃些啊。”
　　看着盘子里犹自无意识挣扎的虾，严默胃痛得更厉害，一阵一阵绞得他脸色白了几分，幸好橘色的灯光掩盖了男子不自然的神情，自暴自弃地塞了一个在嘴里，他想这就是自己要的结果吧，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就这样把自作多情的旖旎情思嚼烂了吞回肚子里，也许并不是想得那么难受，反正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哈哈。他难得露出笑容，又夹了几个醉虾给许安然：“啧啧，真的很好吃哎！你小子从哪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经常来吃吧？”
　　“……唔。”看到他弯起的嘴角，许安然胸口猝不及防的酸了一下，很快很短暂，随后涌上暖暖的甜意：“臭小子！刚才装什么斯文！害我担惊受怕的。罚你把这块糖醋鱼吃了！”
　　“我这不是试试你对我们友谊的中坚程度么。恭喜你终于实现自己梦想了。”
　　许安然居然有点羞涩，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迟到了七年的道歉，对不起。
　　“都是兄弟有什么好谢的，我是真的替你高兴啊。”严默端起酒杯和他的碰了一下，兄弟，就兄弟吧。
　　许安然见他似乎放下隔阂，微微松了口气，不禁开心地替他倒酒布菜，这几年他独自在外求学，白眼和欺辱也遭受了不少，偏偏他性子执拗，忍了一口气才有今天的成就，别人只道他光鲜亮丽、运道亨通，谁知晓他私底下吃了多少苦呢。不过，幸好还有这个人没有忘记自己，年少时的冲动无知他也一定不会怪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吃了好一会，严默正思忖着怎么开口离开，胃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像一根棍子在里面乱蹦，里面的衬衫已经湿了，再这样忍下去迟早会露馅。
　　突然一阵突兀的铃声想起，甜腻的女声“亲爱的~接电话啦！”散在空气里，气氛有点尴尬。许安然抱歉地掏出手机想了想，走出了包厢。
　　他没有看到身后的人弯下腰瞬间苍白的脸色，只留下一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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