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

　　第二章

　　初冬的早晨，京城里白雾缭绕，这样的京城，带了些仙境的味道，连一向深沉的晋王府，也笼罩在白雾之中，显得格外静寂。街道上，小贩们陆续开始出来叫卖早点，人们聚在一起，就开始讨论皇上和晋王一起去江南的事。表面上，是去视察民情，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风流的皇帝又外出问柳去了。

　　晋王府内，也因晋王的离去而变得比往日安静。那是自然的，因为晋王爷不在。屋里最大的主不在，大家不需要像往日那般小心翼翼，抬头低头皆是谨言慎行，又没有突发事件，所以就显得格外悠闲。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地方是非最多——一个是女人聚集的地方，一个是男宠聚集的地方。
　　为什么呢？

　　不过是因为嫉妒。

　　女人的嫉妒心不小，男人也是一样的。一大早，闲来无事的男宠们就聚集在一起，开始嚼他人舌根。
　　为首的，是一个叫玉烟的少年。
　　玉烟生得十分美，三分的媚，七分的柔，完全就像是水做的，弱不胜衣。
　　但他的嘴也是十分的毒，骂起人来毫不留情。

　　“王爷这次去江南，不知又要带什么人回来。”玉烟愤恨地说道。
　　一少年不解地问：”王爷不是去视察民情吗？”
　　“你以为王爷真是去视察民情啊？王爷只是京城的玩腻了，想试试江南的新鲜货！上次王爷也是去视察民情，结果就带了江少寒那个骚货回来！”他呸了一口水，”起个那么寒碜的名字，王爷会看上他，还不是因为他床上功夫好而已？”

　　另外一个少年掩嘴而笑，”他刚来的时候我们还觉得他长得真是漂亮，以为是劲敌，结果却是个俗包。”
　　玉烟一脸鄙夷，”谁不知道他以前的那点破事。而且他浑身的铜臭味，难怪王爷对他腻得特别快。”
　　一个少年忽然嘘了一声，玉烟不满地瞪他一眼，”你嘘什么嘘？”
　　“不是的，江少寒他……”
　　“他怎样，就算他真人来了，我还怕他不成？”他气势汹汹。
　　“你在说我么？”江少寒在他背后开口。

　　玉烟的身子忽然一僵，但又顿时挺直了背。现在府中所有的男宠，都是他管理的。他何须怕他？刚开始的时候，王爷的确很喜欢江少寒，因为他生得的确是艳丽。但空有躯壳没有气质，所以王爷对他也已经有些腻了。不然不会出外找新鲜货。
　　说到底，他江少寒也不过是个过气的。
　　如此一想，玉烟的气焰越发嚣张，”就是说你又怎样，你名字俗，性格也俗，视财如命的家伙。等着吧！过不了多久，王爷就要把你赶出府了！”
　　江少寒却毫不在意地一笑：”爱钱又怎样。这世上钱不是万能，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这是真理。”

　　他说得理直气壮，玉烟冷笑，”你要那么多钱干嘛？给自己买棺材不成？”
　　一少年拉了拉玉烟的衣袖，”玉烟，别再说了。你不是不知道这个人用毒多厉害，连王爷都忌他三分的。”
　　玉烟一边哼着俗不可耐俗不可耐，一边却还是有点惧怕。他知道没有王爷的许可，江少寒不可以把他弄死，但想来把他弄得生不如死的招数还是有的。但怕归怕，他的脸又拉不下来道歉，只好脸色铁青道：”我不和你这种俗人说话，免得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江少寒却笑着看他，”但我想和你说话呢。”

　　玉烟浑身一颤，只觉这人虽俗气，却不知为何有股骇人的气质。刚进府的时候，他就觉得他鬼里鬼气的，但一直没见他做什么事，所以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但现在，他有些后悔刚才口不择言了。眼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不自觉地往后退。
　　江少寒刚把手放在他手腕上，玉烟就发出一声尖叫，”你……你要干嘛？”
　　江少寒不说话，只是笑，笑得艳丽无比，但玉烟却像见了鬼一样，因为他的手已经开始出现奇怪的红疹。他尖叫起来，拼死命地想把江少寒的手甩开，仿佛他的手是一只蟑螂。
　　比起蟑螂，江少寒的手却更像是水蛭，一直吸着他不放。玉烟大哭起来，兰贵人的事，他是知道的，一个不小心，这红疹可要了他的命。眼见着手上的红疹越来越多，他没有形象地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吧！”他求饶。

　　江少寒这个侍卫的头衔也不是虚设的，他还是有点功夫在。玉烟想起王爷曾把江少寒比做毒药，他那时以为不过是个玩笑，现在想来，这人伤天害理也果然是狠得下心的。
　　旁边的少年们看得头皮发麻，惊骇不已。玉烟的哭叫已接近鬼哭狼嚎：”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江少寒皱眉：”哭得真难听，跟只鸭子似的。”他不想再听到这样的鬼叫，所以松了手。却也不让他走，只把他折腾一番，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了，才让他离开。
　　玉烟也不敢再逗留，连滚带爬地走了。一群人跟着鸟兽散。江少寒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厌倦，喃喃念着：”胆小鬼……”

　　他把握着手中的玉佩，那是晋王赐给玉烟的，平日玉烟最爱拿来炫耀，自是十分喜爱。然而到了性命关头，还不是弃之如敝履。原来他的喜爱也不过如此。

　　很多人说他没气质，不仅玉烟，晋王也是。江少寒喜欢华丽的东西，他东西都是描金绘银的，他也喜欢把自己弄得华丽，总是穿着艳色的衣衫。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对，他只是忠于自己。
　　然而每当他露出爱钱的表情，晋王脸上就露出鄙夷的神色。

　　晋王给他的赏赐并不少，对于府中的人，晋王总是很慷慨的。但是，人最要学会的，就是要不满足，要得寸进尺。他知道晋王对自己的宠不会久，如果不趁现在多赚一点，以后还有这机会么？经年累月，色衰爱弛，这种事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气质？他冷冷地笑，气质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在他流落街头的时候，在他被他人欺侮的时候，气质是最最不顶用的东西。
　　他正是没有气质，才能活到现在呢。

　　晋王并没有离去多久，不过数日便回京了。宫里的大臣老在催着，他也不能在外边久留。朝廷重臣，连寻花问柳也是要受到限制的。
　　说实在的，江少寒对晋王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他快点回来，因为只有他回来了，才有可能会有额外的赏赐。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他那么快回来。因为他还是怕他的。

　　晋王这人，生得也是不错的，但就是性格恁地阴沉。
　　打个比方，晋王他就像墨水组成的海一样，又深又黑。而他江少寒再怎么会狠毒，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只小章鱼，能喷点墨汁，却成不了大气候。但这些都是次要的，他怕的是他床上的暴力。
　　不过他现在无暇去顾及这些，因为他的注意力被另外的东西吸引去了。
　　正如玉烟所预言的是，晋王并不是原班人马回来的，他带回了新人。
　　有新人并不奇怪。王公贵族，每年府中总有不少旧人要出，新人要入。特别的是，这个新人，很美。

　　如果说江少寒的美的妖异的，这个人的美就是纯洁无暇的。冰肌玉肤，唇红齿白，一双眼睛俊秀而清澈，含着波波秋水，一身的白衣，衬着那不似人间的绝美容貌，仿佛是不染凡尘的神仙。
　　和晋王站在一起，正好是一黑一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他很冷漠，只抱着他的古琴，无视屋内所有人惊艳的目光，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这人的冷漠高傲是有资本的，因为他不仅美丽，而且纯洁。听说，他来自天山傲雪宫，那里终年积雪，所以他也玉洁冰清。听说，他能弹得一手好琴，他的琴音宛如天籁。这样的人，自是天上月，皎如银，所以晋王对他也有十足的耐心。

　　在一屋子人中间，他显得那样与众不同。江少寒忽然想到，这就是所谓的”有气质”的人。
　　就连当年他的娘亲烧饼西施，也比不上眼前人的五……不，十分之一。他娘亲美则美矣，然经过日月风霜的洗礼，还是有点沧桑。眼前这人，却仿佛是得天独厚的保养得宜。

　　这个人的美是高贵的。可惜的是，许是连上天都嫉妒他的美貌，所以夺走了他的声音——他不会说话。

　　晋王说：”他是雪琴公子，白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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