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酒馆

　　“图书馆的大门是不可能打开的，至少无法按照正常的审判流程打开，你们清楚这个，不过，有不用打开图书馆大门就能证明露莎无罪的办法。”特西蕾娅平静地摸出了一堆早就准备好的稿纸，“和撒旦做交易，就算不涉及灵魂，羽翼和光环也会出现问题，这样的污染对六翼天使并不额外赦免，甚至只会更加严重。”
　　“但是你是残翼，本身似乎就不被天堂认可，地狱的污染对你没有影响——这是在你将八岐大蛇的脑袋放在酒馆里引发灾祸的时候就被证实的事情。”
　　“嘿！注意你的言辞和态度，小心我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露莎对说出这样言论的，坐在审判庭位置较低地方的四翼天使怒斥。天杀的，这些家伙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自己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全部都是哑巴了！
　　她可不是真的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人被吓到了，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露莎配制的药剂和她的魔法真的能让他成为一个永久沉默的哑巴，而且以研究为由，她甚至不必接受任何惩罚。也许派厄尔是对的，真的应该对露莎的行为进行干涉，至少要控制她的研究对象！
　　露莎不满地重新垂下头颅，继续玩自己的指甲，甚至没有给派厄尔指责她的机会。
　　“是的，我无法通过这个为自己开罪，但是，正如露莎所说，我交易了什么呢？我用什么完成了交易？”特西蕾娅发问，然后自己回答，带着笑，“在你们眼里，我有什么可以和撒旦交易的筹码呢？”
　　她在沉默中抬手，像一个演员一样发出夸张的，不属于她的腔调：
　　“她只是一个残翼，不被天堂认可的残翼，而路西法，路西法，他曾诞生于上帝的思绪，曾在天空翱翔，后来又成为了地狱独一无二的主宰……他要和我交易什么呢？难道连自己都无法看见天空的人，会有办法让他重回天空？”
　　特西蕾娅开始歇斯底里地笑，最后变成低声的啜泣，然后在露莎终于忍不住发出一点笑声之后安静，咳了两声，放松了一下自己可怜的嗓子：“我不符合他的交易条件，除非我利用露莎，用露莎去换取些什么……比如你们所怀疑的伊甸园中的变故。”
　　这件事要怎么解释呢？
　　“虽然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是，我在现场，露莎最开始是在进行实验，收集伊甸园的数据，先别急着指责，你们也许忘记了，露莎有进出伊甸园的权限。她很早之前就开始负责这个了，你们能没有任何顾忌的和地狱方打拉锯战就是因为她的成果。”
　　有人微微一愣，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什么，是的，露莎总是特殊的，她的权柄不来自上帝，所有人都不了解她到底能做些什么，她的一切都是不完全确定的变数。许多条例为此被打破，特殊的为她敞开，她确实从那些禁地带出了不少闪着金光的宝藏，但现在，人们猛然意识到，也许那些宝藏之下藏着的是可怕的腐肉。
　　她从来不开诚布公，她从来比别人多更多情报，她永远快人一步。
　　露莎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她非常快乐地点起了头，对自己友人的发言表示赞同和钦佩，自己去过伊甸园，是的，没错，然后呢？
　　“我遇险了，她感知到了，但是我们距离太远，伊甸园本身空间结构混乱，她无法使用瞬移赶到我身边，所以不得不魔力暴走，直接清理了全部怨灵保证了我的安全。至于为什么她不使用更加简单的魔法，我想，应该由她本人来解释。”
　　嗯？我？露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我也遇到了危险。”她很快给出了答复，“外圈的内容我已经探查完毕了，所以我靠近了内圈，我没有想到那里会有……一个果园，苹果树，虫子，还有四处蔓延的藤曼和眼睛，我意识到这是比地狱危险程度更高的东西。”
　　所以选择了直接清除。
　　“酒馆的山羊血和属于撒旦的气息你又要如何解释？”
　　“为什么不进入酒馆看看呢？”特西蕾娅突然笑起来，“父亲，我以为你对女儿名下的产业会抱有更多的好奇心。”
　　露莎没能跟上特西蕾娅那古灵精怪的小脑袋瓜，但是没关系，问题不大，露莎确信，如果是在酒馆，自己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能够将那些不遵守酒馆条例的人全部暴揍一顿然后全部丢出去。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来到了酒馆。
　　在露莎的视角来看，她其实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回到这里了，因为酒馆老板外出的原因，酒馆暂时关闭了。特西蕾娅推开门，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这个世界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老板，今天开业怎么这么晚！”
　　人类，恶魔，混血种，熙熙攘攘的走进来。
　　“在酒馆，一切都有可能，所有人都是被欢迎的。包容，开放……还有一些利益的束缚，就能维持住表面的平衡。露莎的图书馆是特殊的，酒馆也同样，你们不会用正常图书馆的标准衡量露莎的图书馆，也同样不应该用正常酒馆的标准来局限我。”
　　“这不合规制。”
　　“哈哈哈哈，父亲，真有趣，记得您前段时间遇到的小麻烦吗？知道解决它是依靠的什么吗？来自地狱的特产！和您身上的限制刚刚好能达成和谐，使您免受痛苦。”特西蕾娅不需要说更多了，派厄尔不喜欢别人揭他的伤疤，恰到好处地撒一把盐上去，长久的刺痛就够了。
　　露莎能用利益换来自由，特西蕾娅同样可以，露莎说得没错，自己可以创造更多的价值，只要走出那一方天地，什么也不能成为她的负累。
　　“我没有堕落，又或者一开始就没有被承认……谁在乎呢？”特西蕾娅这样说着，漂亮的深绿色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虽然另外一只眼睛永远变成了无法聚焦的惨白色，但气焰没有弱下半分。那些人的目光终于开始聚焦于这个少女，她和露莎毫无疑问的相似，带着一种无所顾忌，随时会剑走偏锋的疯狂，她们同样苍白瘦削，所有的爆发好像都直接来自于骨血之中。
　　但她们又如此不同，哪里不同呢？
　　特西蕾娅似乎不怎么会因为别人而付出什么，她的一切谋利都是为了自己。
　　“我的酒馆甚至欢迎撒旦，如果他有能力踏足此地的话。”
　　“你！”
　　“我的实验素材，有至少百分之八十来自酒馆，奥利弗，你手上那本新的魔导书，就是这样诞生的。”露莎轻飘飘地开口，讥讽地笑到，“你们从来不愿意了解，只知道在收礼之后说一声谢谢然后附带上一双或是感谢或是不屑的眼睛。”
　　“天堂的魔法素材不够支撑你的研究？”
　　“怎么可能会够，如果足够，现在中心城20%的热门小吃不会诞生，30%的特效药也会消失，记得将将物体附魔的小把戏吗？那个台子的核心素材来自地狱和人间，而现在，在场所有人手上的魔导器，还有没有经过附魔的，上个世纪的产物吗？”
　　露莎早就靠这些积累了一笔可怕的财富，如果天堂有人管这些的话，稍微一查就能知道，露莎的技术垄断给她滚了多少利润。而这些财富又有一部分回到了酒馆，继续扩大露莎的素材来源，特西蕾娅的情报来源。
　　特西蕾娅依靠情报赚了多少了？露莎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少。
　　露莎倒没有非常刻意的去进行技术垄断，因为她没有出过差错，东西也总是好的，所以没有怀疑，也没有好奇。那三对翅膀是不会被置喙的标识，安静地垂落在露莎身侧，哈，别误会，露莎享受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利益。
　　只是很少的偶尔，她会想，自己也许该拒绝出售成品，而是销售技术。但那涉及的实在太多了，教学、工厂、人员、设备……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人群散去了，不知道今日的变故，能不能给他们敲响警钟。
　　“露莎。”
　　“……听着，奥利弗，我其实没什么主动找麻烦的兴趣爱好，我和路易也已经没有关系了，早就没有了。感谢你过去许多年的照拂，你要是有什么非常想要的东西……或者有一个什么想要变成现实的想法，告诉我就好。”
　　“我们可以谈谈吗？”
　　“……”
　　最后还是妥协了啊，踩在柔软的海沙上时，露莎无奈地叹气。
　　“你对父神没有尊重和爱，对我们也没有过多的情感，我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我们如此苛责，对特西蕾娅却如此偏爱……这个问题相当冒犯，但我还是想要知道答案。”
　　“她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的正确的人。”露莎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后笑笑，“你想让我和家人重归于好，你希望我能够接纳其他六翼成为手足。奥利弗，你觉得路易是什么样的天使？”
　　“他……”话题转变的太快，奥利弗没能跟上露莎的想法。
　　“他年轻气盛，精力旺盛，虽然能力有所欠缺，但好在愿意学习和进步。”露莎随意地开口，像是夸奖，但是语调和语气怎么听都更接近嘲讽，“知道我怎么想他吗？”
　　“你恨他？”
　　“恨？不不不，怎么会呢，他只是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承担，什么都没有经历，然后像你一样天真的认为血缘关系会成为我绝对无法离开的理由，认为总有一天我会学会妥协，学会顺应父母的期待至少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
　　露莎的眼睛颜色很浅，显现出强烈的非人感，一时间居然有些骇人。
　　露莎向奥利弗伸手：“他们都觉得我是疯子，认为我让他们蒙羞，又在我长出这其实并不适合飞行，没有多少实际作用的翅膀的时候立马认为我是正确的……不是因为功利心，而是他们真的这样认为，我痛恨这种蒙昧。人类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却用在我们看来不过是时间的碎屑一样短暂的生命创造了无数奇迹。”
　　她将人类的画卷向奥利弗展开，那确实是一个奇迹一样的世界，人类明明是不擅长使用魔法的种族，但还是在在并不只有人类的人间得到了最终的胜利。那些科技，那些奇思妙想，奥利弗有一瞬间好像理解了露莎为何对研究如此着迷。
　　“他们需要神时，便会创造神明，他们不需要神的时候，人性的光辉就会引领一切。在这明明是我们高悬于天的名为信仰的故事里，其实他们从始至终都占据主导地位。”
　　“但是……他们最开始的生命起源于父神，最开始的思绪起源于你……”
　　“说不定，我是因为要回应他们的期待才诞生的。”
　　那上帝呢？难道上帝也是因为人类需要诞生所以才出现的？奥利弗没敢问出口，因为知道露莎有问必答，且知无不晓，他却不想要听见答案。这场谈话最开始的发起人落荒而逃，甚至没敢回头看露莎一眼。
　　露莎的最后一句话如雷贯耳：“而且我根本不需要你的特殊关照，也不想要承接路易的恩惠，没必要，我早就不是他的姐姐了。他和我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父母为了避免他成为我，从小对他的教育手段和我是反着来的……虽然很快他们就发现没有必要。”
　　“因为他们根本就只教养我到五岁。”
　　五年，相当短暂的时间和岁月，在天使的寿数面前不值一提，很快被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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