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鬼怪集山村篇

　　这是姐姐的大学同学给我讲的事，大致故事情节如下：
　　那是一个初夏午后，参加完高考最后一科考试的李梅，像一只欢快的猫咪飞奔出考场，跑回宿舍楼拐角处公用电话前，幸福的接听母亲的电话。
　　像前两天一样。
　　电话中是母亲的声音，“小梅，考完了？”
　　“终于考完了，妈，刚出考场，呼……好舒服。”
　　“考完就不要去想了，好好放松一下心情，然后，再去估分、填志愿。不要把自己逼得太辛苦。任何时候，都要对自己温柔点。”
　　“妈，我好想吃你做的饭啊：鸡蛋炒不离、豆角焖面、手擀面、菜饭、莜面栲栳……哇，想想就流口水呢。”
　　“快回家吧，妈等你回来吃饭。”
　　“好嘞，妈，我这就去宿舍收拾东西回家。”
　　李梅家在一个偏远的山村，村子离村口有二十里山路，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通往村口。交通不便，班主任便特许她，高考这三天，可以住在学校宿舍。三餐在班主任家吃，班主任住在学校家属楼。
　　告别了班主任，背上包，李梅坐上回家的班车。
　　实在太困了，打盹儿的她忘了喊司机停车，车子便在村口没有停，摇摇晃晃的开了过去。
　　这时，路边一个人冲出来一边大喊“停车”，一边追着车子跑。
　　李梅被突然的急刹车和车里的骚动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母亲在车窗外“咚、咚”的敲打她的窗户，并大声喊着：“小梅，到站了，下车了，跟妈回家了。”
　　她开心的站起来，抓起座位上的书包冲下车。
　　班车在暮色中绝尘而去，消失在远处弯弯曲曲的盘山路上。
　　母亲从她的背上把书包取下来，背在自己背上，不禁感叹，“去高考也背这么多书，晚上还要复习功课，我小梅真是太辛苦了。高三这一年下来，人都瘦了好几圈。”
　　“妈，每次来接我帮我背书包，送我出去坐车还帮我背书包，我妈妈才辛苦呢。”
　　李梅依恋的拉住母亲满是茧子的粗糙的手。她发现母亲的手很凉，许是在村口等她太久的缘故。便将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来捂。
　　以前，每次她都抢过书包自己背，后来发现，帮她背书包，母亲便开心、满足，脸上有热气腾腾的笑容。
　　“我小梅啊，是真的长大了。小时候你爸爸每次回来，都抱着小小的你问，咱小梅又小又黑，啥时候才能长大呀？”母亲忍不住摸摸她的头，露出一脸欣慰的笑，“你爸要是活到今天，看到你长这么大了，马上要去上大学了，该多高兴啊。但是你长大了，妈也老了。”
　　“我妈才不老，我妈要活一百岁，不，两百岁。”
　　母亲笑起来，露出两排集市上小门诊捏的、廉价的假牙，“哈哈，傻姑娘，那妈妈不成妖怪了？”
　　李梅不止一次在心里打定过这样的主意，将来她在大学兼职赚到钱，一定要花钱给母亲装一排漂亮的、舒服的假牙。虽然不管母亲装着什么价钱的假牙，笑起来都是世间最美，但每次母亲笑起来时，她都会心疼的在心底浮起这样的念头。
　　母亲只是个长大了的，爱笑、爱美、爱唱歌、爱唱戏、爱跳舞、偶尔和她玩捉迷藏、会崩溃会哭的女孩子啊。她将来赚钱了，也要给母亲买好的化妆品，把母亲打扮的美美的。让母亲体面、美丽的去参加元宵节的社火节。
　　她发现母亲这一年身体状况总是不太好，帮她背书包会显得吃力。
　　“妈，我来背，你歇会儿，再换你。”说着，她去抢书包。
　　母亲却倔强的躲开她的手，笑起来，“没事儿，小小书包，妈还能背动。”
　　前面是一条河，将村路拦腰截断，要过去，得淌二十来米的河水。
　　虽已入夏，但六月里的河水还是冰凉刺骨的。而她，从小便是风湿体质。以往，有顺风车捎就捎她过去，大多数还是母亲来背她。
　　母亲把书包换到胸前，脱下鞋，卷起裤腿，蹲下，让她到背上来。
　　她提上母亲的鞋，跳到母亲背上。
　　“等我大学毕业工作了，攒到钱了，就在这里修座桥。到时候，妈，你就能少受些累了。”
　　李梅心疼的靠在母亲越来越瘦的背上，脸贴着母亲干枯无光的头发，心里默念着：将来也要给母亲买最好的洗头膏，让母亲的头发柔柔顺顺的。
　　这些年，母亲一个人家里家外，粗活重活，又当爹又当娘，维持生计又供她上学，从来活得像个铁打的男人。但母亲总是热气腾腾的像一团火。
　　“好，那就修座桥吧。但是，妈就是乐意背我女儿，从小背到大了，习惯了。到哪一天老了，背不动了，就该有人替妈背了。”
　　“哎呀，妈，我才高中毕业，你就急着把我给嫁出去了？我偏不，我妈要活两百岁呢，不，长生不老呢。我要一直赖着我妈，赖在我妈背上，不嫁人。”
　　“傻话，妈百年之后不在了，总得有人替妈照顾你呀。”
　　“呸呸呸，不要说这种话嘛，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永远健康永远平安。”
　　“傻丫头。”母亲说话已明显吃力。
　　李梅从母亲背上跳下来，用校服为母亲擦干脚上的水，把母亲冰凉的脚放在怀里捂捂热，帮母亲穿好袜子和鞋。
　　“妈，你是不是感冒了？身上真的很凉。”
　　“没事没事，走，我们继续走路，回家吃饭。”
　　母亲虽这样说，但李梅已觉察出母亲的不适。
　　从前，母亲总是快步走在前，将她远远的甩在后面。她总要喊母亲等她。今天，母亲却总是气息奄奄的走在后面，她总要站下等母亲。
　　她再去夺母亲背上的书包，母亲却还是坚持护住，“我女儿，就让妈再给你背一次书包吧。”
　　“妈，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去上大学啊？”
　　“是啊，妈妈实在是舍不得我女儿啊。”母亲不知怎么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声音也颤抖起来，眼泪扑扑簌簌的往下掉。
　　李梅反身抱住母亲，“妈，我也舍不得你啊妈，要不，我就不去上大学了，每天在家陪着你，好不好？”
　　“傻女儿，那怎么行呢？我女儿总要长大啊，总要离开妈妈啊，妈妈也不能陪我女儿一辈子啊。”
　　李梅用手给母亲擦去脸上的眼泪，越发发觉母亲的身上冰凉，便拍拍母亲背上的书包，“妈，老师给我买了感冒药、暑热药，等会儿回去，我给你倒上热水，你乖乖把药吃了。”
　　“好，我女儿最孝顺、最心疼妈了。”母亲欣慰的望着李梅，满足的笑着。
　　……
　　夜色已垂垂降临，瘦瘦的月牙在云里钻来钻去，母女俩走，月牙也跟着走。
　　夜雾从大山深处徐徐漫出，将镶嵌在山腰上的小村子笼罩起来。
　　山路虽然僻静、阴森，但有母亲在，李梅一点都不害怕。什么都不害怕。
　　回到院门口的时候，先冲进大门的李梅，看到舅舅抱着一堆柴火，正在院中生火。到了夏天，只要不是下雨天，母亲便都在院中生火煮饭。
　　舅舅脸色特别难看，眼睛又红又肿。见到李梅，舅甥俩对视着愣了一刹那，李梅高兴的说：“舅舅，你来我家啦？我和我妈回来了，我先去给我妈倒水喝药，我妈感冒了。”
　　舅舅突然在院中失声痛哭起来，好像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痛哭流涕的哭诉着，朝着屋子说：
　　“姐，你看，小梅回家了，你让这火点着吧。小梅不回家，这火怎么都点不着，水怎么也开不了……姐，你是在等小梅回家吃饭对不对？我可怜的姐姐，现在小梅高考完回家了。你走了三天了，你说小梅没高考完谁都不许告诉她，现在小梅已经回家了，姐，你安息吧……”
　　李梅回头看向大门口，书包挂在大门的门栓上，母亲已不见踪影，只有旋风在大门外打着依依不舍的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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