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簪

　　(第五章)

　　“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才能救你。”紫衣少女冷冷地说，眼神中略有怒意。
　　有怒意是当然的，明显影夜骗了她——什么任务失败不慎受伤，什么等伤好后完成任务必向组织替她请功，看现在情势，明显是夜阁的人想抓她回去——若只是任务失手，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请功？没因为这件事连累到自己就不错了。
　　影夜只小心地躲在窗外人看不到的角落，微微苦笑：“当时我若说了实话，这会儿已然死在夜阁了，换你也会说同样的话——更何况，你救我也不过为了那点功劳不是？我们都是一样。啊，你要想知道怎么回事，我若能活着回来，就告诉你。不过，你若现在把我交出去，他们也会告诉你真相的吧……”顿了顿，收起笑容，影夜站在阴影中静静地望着幽姬，“你会帮我吧？”
　　当然了，不然幽姬又怎会说出“我才能救你”这样的话。
　　幽姬叹口气，放下窗帘，说：“周大人今日设宴款待京城来的郑大人，要我作陪。你化妆成我的丫头一同出去，看机会跑掉。戌时宴席开始，我们酉时要出发。现在申时，我们必须一个时辰内准备好。”说着，幽姬从衣柜中拿出了一些春阁内女子的衣服。
　　影夜看着那些艳丽又不便行动的衣服皱皱眉，但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开始换衣。
　　为方便行动，影夜那身黑衣要依然穿在里面，所以幽姬挑选了些宽大的衣裙，又根据影夜的身材容貌细心挑出了一身，等影夜别扭地穿上它们，照照镜子，也承认她穿上的确还算耐看。
　　接下来是梳妆。将简单束起的头发放下，细心盘了一个美丽而不影响行动的发髻，又抽出自己脑后的簪子，插于其上。然后又是描眉勾唇等等。影夜无奈地看着幽姬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幽姬的动作轻柔而细致地施在影夜的脸上、眼上、唇上，呼吸也若有若无地拂着影夜的肌肤。
　　心脏，竟似乎也随着幽姬的呼吸发颤了。
　　终于，幽姬抬起身，笑笑，说了句“好了”，便将镜子递给了影夜。
　　影夜望向镜子里，那个冰冷锐利的影夜已不知消失到了哪里，镜中只有一个柔弱清丽的少女。幽姬那只翠绿的簪子插在自己的脑后，配着自己一身白衣，真是恰到好处——当然，最满意的还是这样一身装扮完全不会影响行动，真是完美。
　　天色已然半黑，酉时将至，幽姬放低声音对影夜严肃地说：“听好，周大人除我外还请了春阁其他四五个女子。我们每人都会随身带一两个丫头。这些丫头之间几乎互不认识，天色又暗。依惯例，丫头们挤两辆马车，而我们会分坐两辆马车。到时你随机应变。——记住，不要让她们知道你是我带出来的。”
　　影夜点头道：“放心。”
　　于是两人出门。影夜跟在幽姬身后两步左右，隐约能看到不远处已聚了几名女子。幽姬停住脚步，四下看去，见周围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在这里等着，我到了那里你再过去。”然后便又向前走去。到半路，又停住，轻轻唤了句“小紫，还没准备好吗？”紧接着便是一个清脆又慌张的声音“来了来了”，然后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是每日服侍幽姬的女孩之一。
　　看着慌忙跑来还微微喘息着的女孩，幽姬却对她笑笑：“没事，没晚，别着急。”然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然后一直躲在阴影中的影夜才慢慢走近那里，趁无人留意，混入了其中。
　　过了不久，人来齐了，马车分配也正如幽姬所说。影夜便坐进了最后一辆车子。等所有人都坐好，车便出发了。
　　看来丫头们都调教得不错，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人东张西望，更无人说话。这样一来，影夜安心不少。看来是不会露出破绽了。
　　没开出多远，车子便被人拦下，前方不知交涉了什么，便有几个穿着普通却眼神锐利的人开了车门。影夜多少有些紧张，但只是保持与其他丫头相同的坐姿，一动不动。那几人只向车里扫了几眼，便放行了。
　　影夜安下心来，心中轻笑，这就是夜阁人的眼力？这种程度的便装就能骗过他们，还真是令人失望。
　　半个时辰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车里昏暗却无人点蜡，但隐约能看到最前的两辆马车亮起了烛火。
　　好机会。而且刚好自己坐的地方也靠着车门。影夜用极快而隐蔽的动作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屏住呼吸，打开瓶口，瓶中的液体迅速挥发，逸出小瓶，车里的女孩子们便纷纷昏睡过去。
　　这种药药性产生得快，但过去得也快，很快她们便会醒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影夜想着，轻轻撩起马车的帘子，看看正聚精会神驾车的车夫，便瞬间离开马车，躲入旁边的小巷里。
　　没有人注意到。
　　影夜微微舒了口气，离开了那里。

　　……

　　转日，参加宴会的女孩子们便被送回了春阁。
　　小紫直接回房睡了。小绿过来送了热水，顺便沏了杯茶，又扫过房间便打算离开，却被幽姬叫住了。
　　“昨夜，春阁内可发生过什么事吗？”幽姬看似懒散地随口问道。
　　“嗯，昨夜有一群不知哪来的人搜查了全春阁，每个角落每个房间。也不知婉娘怎么会放他们进来。”小绿回答。
　　幽姬不知在想什么，只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便说：“下去吧。”
　　待小绿离开，幽姬站起身来稍稍撩起窗帘向外看去，昨日那大批身着普通衣服却明显是练武之人的人已经消失，但细心留意，还是能看到有几人在小心监视着进出春阁的人们。
　　幽姬叹了口气，放下帘子，皱了皱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影夜究竟瞒了自己什么？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夜阁短短几天就查出了影夜藏身于此，还出动了那样大批的人……甚至还得到了婉娘的同意进行了彻底的搜查。没有找到人，夜阁的人就撤走了大部分，留下的却全是精英……影夜到底做了些什么？她为什么要逃？
　　还有，这警戒到底要何时才能结束？
　　也不知影夜还能不能回来……昨夜夜阁的人搜查马车时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但之后搜查了四辆车子都没发生什么混乱，看来是顺利瞒了过去——还好夜阁也并非人人都如影夜般厉害。
　　到达之后也一直没看到影夜，也说明她顺利逃掉了吧……不过，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只要是会有黑夜的地方，便都是组织的领地啊……
　　还想着，有人敲门，才知又是一轮彻底搜查。
　　查吧查吧，幽姬心里想着，反正影夜已经离开了，不信你们能查到什么。

　　……

　　数天后。
　　警戒结束，夜阁的人都已撤走了……大概吧？幽姬站在窗前向外眺望，的确没看到可能是组织里的人。
　　已经确认人不在这里了？还是已经在别处找到人了？……我为她担心什么。
　　忽略刚刚有些不安份的心脏，幽姬放下窗帘，坐在桌前，喝了口茶。
　　天凉了。也不奇怪，中秋过了也近半月了，再有一月多便立冬了呢。这一年又快过去了。
　　又是一年。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为了别人卖命卖身毫无自由的日子……
　　忽然想起了那只蛾子。那只葬身火海的蛾子。
　　忽然理解那只蛾子为何会义无反顾地扑向会之它于死地的火焰。
　　只是不知究竟怎样对那只蛾子才是最好。是救下它的命？还是放任它死在自己一直追求的光与热中？
　　叹口气，随手拿起一把琵琶，信手弹了几个零落的音节。
　　今夜她没有客人。因为两天后她有个大任务，所以得了两天休息。
　　也不错，幽姬想着。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了，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幽姬懒得点蜡，就这样坐在黑暗中懒散地拨弄着琴弦。
　　一曲未毕，窗帘忽然被什么掀开，又落下。幽姬未停手，只抬起头看去，见一个黑影立在窗前，手上似乎还拿了什么。然后，黑影向幽姬走来，同时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好久不见。怎么，今夜没有客人？”
　　“是呀，”幽姬笑笑，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把琵琶放下，“怎么还敢回来，不怕被抓吗？”
　　黑影走近，点起桌上的红蜡，一个微弱的光晕便出现在桌上，而影夜那张稍带疲惫的脸也由那微弱的光显现出来。“他们已经把人全撤走了。他们认定我不在这里。”然后又笑笑，“而且他们也猜不到我还敢回来。还有最关键的——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桌上，幽姬才看清那是一些衣物。“何况这些东西我还得还你啊……哦对了，很抱歉哪个簪子似乎途中掉在哪里了。那个贵吗？”
　　幽姬拿起那些洗净叠好的衣服，边往柜子里放边说：“其实你没必要拿回来的。值不了几个钱。——至于那簪子，那是个做玉石生意的客人送的，我看那簪子和我脸型就一直戴了而已，没关系。”
　　“是吗？那太好了。我好困呀。”影夜说，“有没有安全的地方让我睡一觉？”
　　幽姬看着的确有些疲惫的影夜，指指自己的床：“你就还睡那儿吧。不过靠边睡，今晚没客人我也得睡这张床。还有，明天给我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嗯，放心。”影夜已经蜷缩在床上，盖了被子，猫一样点点头说了句晚安便入睡了。
　　谁知是真睡假睡——夜阁的人，真有能睡也敢睡个安稳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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