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灭

　　红衣女子横了他一眼才娇笑着道：“就是专识破你易容术的破容术呀！呵呵！”
　　弹指一挥，不料一切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在她的心中，那一幕幕却还恍如昨昔刚发生的那般清晰，每每思及，都是那般的扣人心魂。
　　同样的灯笼招牌，相似的朝霞似锦，不变的相对而坐，面对着如昔的容颜。只是初识的那份心境却再也回不来了。
　　欧阳韫潇看了眼对面静静端坐的人，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着西空沉思了良久，他还是转过身掀袍又坐了下去。
　　“让你受惊了？”欧阳韫潇看着眼前面容仿佛静止的褡裢公主，幽幽叹了口气。
　　一直低垂着眼眸的褡裢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日夜牵挂的人缓缓开口：“你怎会突然这样做……喝醉了吧？”她终是狠不下心责怪他，即便他是为了那个人儿，最终还是化成一句担忧的疑问。
　　欧阳韫潇吸了口气，身子随之向后微仰，又低眸看着桌上的陈设，“二十年了，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如果一早就知道她还活着，我怎会不管她的安危，让她受那种焚心之苦，我又怎会白甘受焦心之痛，终日活在自责和悔痛中。”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挑眉道：“我醉了二十年了，今日才算是清醒过来。”
　　褡裢静静的，还是低下了眸子，风吹颤的她衣襟上的裘毛忽闪划过她黑发白面。
　　欧阳韫潇抬眼看着对面的她，鼻中轻哼了一声，问道：“是他下令放了你吗？”褡裢点点头，道：“他丝毫没有难为我，也不肯拿我来要挟你。”
　　欧阳韫潇疑惑的又问道：“他真的不愿用你来胁迫我？”
　　褡裢脸色泛白一滞，愣了下神。他或许是知道我根本就要挟不到你吧！幽幽一叹，她急忙又转回心思，略带微笑道：“对呀，他还让我劝你尽量不要与中原武林正面对抗，说你这次一定是势在必行，他知道挡不下你，所以只希望你凡事三思而后行，且不可因小失大。”
　　欧阳韫潇丝笑非笑的看着褡裢，幽潭似的眸子精光一现，冷笑道：“因小失大？二十年了，他还是这样，当年要不是他，我怎会眼睁睁看着梨儿去送死，又不是他，我怎会让梨儿多受这二十年的苦楚。真没想到，哼哼，他去黄泉的路上竟然还是这样的冥顽不化。”
　　褡裢抬眼看着他，喉里微动，终是没有说什么，又慢慢低下了头。
　　二十年前，他本都已经要救下了雪梨，要不是教主拿自己来要挟他，以他的身手不会那么轻易的被发现。她一直都知道他耿耿于怀，却曾没料到他竟会因为这就对自己的师傅痛下了杀手。
　　他也是怨自己的吧！如果不是因为孩子的事他觉得亏欠自己，他或许就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自己坐下来。
　　褡裢笑了笑，仍低着头。她的心终是凉了。她一直都搞不懂当年教主为何要那样做，就连那些绵薄之力的教众都甘愿为圣洁的浴衣圣女不顾性命，他作为师傅又怎会睹视她的安危？直到他含泪把毒药吞下去的瞬间，褡裢终于明白了他的苦心，他的不舍，他的无奈。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神，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切神情。高高在上的魔教教主，却被自己最器重的爱徒逼迫至死，褡裢清晰的看到他浑浊的泪没在深邃的眼角却迟迟不肯滑下，直到气绝倒地的那刻。
　　“二十年了，但愿我的死能化解他心里的怨恨。”这是他临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欧阳韫潇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面前又埋下头去的妻子，心里掠过一丝惆怅，什么时候起，她只会在自己面前低下头了。不经意的，他环顾了一圈，心骤然一惊，吃吃的又把目光看向她，她却只是紧低下头，心里了然的一叹“此生终是负了她的。”
　　突然想起也是在此处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时的她谈笑风声肆无忌惮，他一直都认定她会是自己一生的良人，尤其是在她不顾一切的替自己挡下那箭后，他就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忆及往事，心里不胜唏嘘，欧阳韫潇无力的垂下手臂，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前唯唯诺诺的人，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自己面前如此了？
　　终是自己辜负了她的一片痴心。
　　欧阳韫潇望着窗外的虚空，幽幽道：“不错，我是以下犯上，毒害了自己的师傅。”
　　褡裢吃惊的抬眼看着他一脸的落寞，心里陡生几丝痛惜，伸出手想抚平他突起的眉峰，却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她无力的垂下手去，嘴角泛起一点苦涩。她应经没有资格了。早在二十年前红衣女子带着那个放荡不羁的少侠出现在他面前时，她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他那一脸隐忍的愤怒，无力的苦笑，她就明白自己此生注定是虚空一场了。
　　可笑的是她却一直坚信着他也深爱着自己。直到那刻她才蓦然意识到，为什么他只有对着自己的妹妹才会笑的那般迷人，她一直以为那是种溺爱，原来那其中包含了她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他柔情的对待自己，她却只觉更加悲切，她无数次的盯着他的眼睛，希望找到哪怕一点点那样的神情，却终是连那人的回忆也敌不过。或许，只有想起她的时候，他才会有那样深情的眼神吧！就像现在，他呆呆的望着窗外。
　　褡裢心里泛起丝丝痛，她以为经历了那样的煎熬，失落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心已经麻木了的。
　　曾经她也是个火辣女子，她怒冲冲的对着他喊“你别痴心妄想了，她是你的妹妹，你们这辈子都别想。”
　　“啪”他用力的打在了她脸上，火辣辣的痛，她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的僵在那儿，她竟然没有流泪，竟然没有一丝的委屈。她慢慢蹲下身子，把头深深埋进膝盖上，心真的好痛。她知道已经彻底失去了他。
　　欧阳韫潇不经意的回头，正看见她嘴边抢扯着笑，索性把手交叉着搭在头后，就那样枕着，“可他又是怎样登上教主位置的，恐怕你还不知道吧？”
　　褡裢不解的看向他，他笑了笑，把脸凑到她面前，“我告诉你，他用的是跟我一样的手法。”褡裢明澈的眸子睁大了，欧阳韫潇想笑却又放弃了，无力的倚靠着墙角，侧眼自言自语道：“当年还是我把毒药亲手递给老教主的，那时我还以为自己送上的是雪莲燕窝粥呢！”想起什么震撼的场面，欧阳韫潇蕴笑的瞳孔骤然缩紧，手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褡裢看着他满脸挂着笑容，颓败的垂下了身子。什么时候，她认识倾心的他竟变得这么绝情了。如果真让她救出雪梨，到时又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褡裢平静的心突然平起了波澜，无论怎样，她都应该阻止他。
　　又过了半晌，欧阳韫潇才恢复过来，目光重新变得冰冷彻骨，“这次约我究竟是为何事？”
　　褡裢心绪顿了顿，才轻启朱唇问道：“你决定什么时候出发？”
　　欧阳韫潇颓力的耸肩，对着这样清心寡欲的宁静妻子，一心只为自己的妻，他做不到十全的狠下心，只能实话答：“明天。”
　　褡裢闻言却更加笃定了心里的想法，又想起了什么，急切的问欧阳韫潇：“表哥是不是也会去？”
　　欧阳韫潇心底一阵森寒，面上却挂起冷笑：“恩，他又怎会少得下，他对梨儿也算是痴心一片，梨儿被掠去后，他就须发出家去了白云观当起了掌门。”
　　褡裢面色沉静，心底却波澜四起，欧阳韫潇看着她又静静的垂下了眸子，猜出她心底的挂心，叹气道：“我知道你又想起了什么，他很好，你就放心吧！”说完，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声，二十年了，也不知那孩子是否健康，看着强自假装镇定的妻子，欧阳韫潇又心生愧疚起来，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又悠悠的问了一声：“你真的没怨过我吗？”
　　褡裢低垂的眸子微睁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去，嘴角隐隐含起笑，缓缓道：“他也是你的儿子，我相信你不会害他。”
　　欧阳韫潇嘴角抽动，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静静的沉坐着，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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