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永以为好

　　席梅盈进来的时候，医生刚给露华做了全身检查。

　　天色已经暗下去，但春日独有的浓郁晚霞依然坠在天际，云淡微光，渐近灰败的波澜壮阔。病房内早早亮了灯，但叫晚霞昏黄的光晕托着，依然是看不分明。

　　露华却一眼就认出来人，极快的欣喜叫道：“梅子。”

　　席梅盈大步走到病床前，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恨铁不成钢的抱怨着：“你说你，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开了脑壳断了胳膊的，还有一处好地方没？你知不知道，我听到消息都要急死了！这么大个人……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你，幸亏现在是好了！！”她音调高说话又快，一阵噼里啪啦的把人从头数落到脚。

　　露华只是好脾气笑着，等她说完了才道：“嗳，说完没有？怎么我比我妈还要啰嗦了。”

　　席梅盈一听这话又笑起来，也不管刚才眼泪还在打转转：“你现在倒是嫌我啰唆了，以前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招我骂！”

　　“越说越没口德！”

　　她反驳：“谁没口德了，以前咱们几个就数你说话最损！瞧你现在都有力气嫌我了，看来也真没大事。你是不知道，知道你出事儿差点没把我急疯了，偏偏赶上云南大旱专题报道又回不来。还有那些大学同学，看了报道联系不上你，一个个的都找我问你的消息，真见识了一回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集体精神！”

　　“哎呀！我知道你心疼我，来来，先坐下坐下。”露华无奈且好笑的招手喊她坐床边来，又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他们看了什么报道？”

　　“就是你们登山出事的报道嘛，虽然没注明是谁，但是知道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害怕了嘛。”席梅盈嘴快，说完了才看到秦宽不住的给她使眼色，后悔的差点咬了舌头。

　　果然，露华追问下去：“我登山出事儿的报道？”她满是疑惑的转头看向秦宽和阮爸阮妈。
　　因为醒过来之后，他们说的是她跟秦宽两人出去旅游，在盘山公路上发生了车祸，脑袋撞上了路旁的石头才会受伤住院。从来没有提到过登山的事儿……

　　秦宽迎上她目光，了然一笑，也做出疑惑神色看向席梅盈：“哪来这乱七八糟的说法，你们同学传错了吧？同样作为受害者的我现身说法一下，我们是还没到山顶了，在半山腰就挂了。赶紧回去更正官方消息。”

　　席梅盈楞了一楞，也极快的反应过来，不住拍着脑门懊恼：“看我，看我急糊涂了这是！真是…嗨……我那也是听老魏说的，没想到这小子消息竟然也不靠谱了。”

　　“那是你太傻，对谁的话都全信。”露华闻言倒也不做他想：“你害白白我一喜，还以为自己真赶上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不死之身了，掉下悬崖也不死，福大命大！”

　　“你熬过这一劫，也是长命百岁！”阮妈妈说。

　　席梅盈坐她身边，同她聊起以前的事，一半叙旧一半试探她的记性：“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几个就你最不爱上何老的课，一上他的课你就不去，他每回一问班长都说你请假，可怜死班长了，老在上课前全班征集病假的病因。可谁能想到最后得论文答辩，你的现代教育学论他竟然给了最高分。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时你怎么那么不喜欢上他的课？”

　　露华咯咯直笑：“因为啊……他是我奶奶的前夫…我是替我爷爷排斥他。”

　　“啊！”席梅盈倒抽一口气：“天那……原来还有这么大的一笔爱恨情仇啊！”她口无遮拦惯了，一时也没想到阮家二老都在，直听到二老的笑声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的，便转移话题：“那班长呢？怎么就那么乐意替你隐瞒呢？别告诉我是肯德基爷爷收买的！”

　　“绝对不是肯德基爷爷！”她说：“是麦当劳爷爷！”

　　席梅盈笑：“不老实，净说瞎话！不过……那会都传他是看上你了，该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毕业了之后他才跟我表白。”阮露华一本正经的点头。

　　秦宽不高兴了，酸溜溜揶揄她：“哟！看不出来，姑娘以前还是人见人爱的啊！”

　　席梅盈一撩大波浪的卷发回头朝他笑，一脸得意：“你现在觉得捡到宝了吧？我告诉你，露华以前在我们系，那可是呼风唤雨的角色，多少男人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啊…啧啧，想当年……我们几个可也算是教育系的霹雳三枝花啊……可她也是个死心眼，一直喜欢那梁……”她蓦地住了口，一下子又娇娇的笑起来：“嗳……你还记不记得经管系的小李四啊，那天在机场撞见了还问起你呢。”

　　露华‘呸’她一声：“张三还记得呢怎么就能忘了李四。上学时候可没叫他缠死，我的妈啊，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属八爪鱼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不过也是，照他那样没日没夜骚扰的追求方式，正常人也得烦出毛病来。”席梅盈轻轻推搡她一把嗔怪，余光见秦宽不声不响的坐窗前小茶几上翻着杂志，于是就高高的叫起来：“哈哈……秦宽你是吃醋了吧？！怎么一下子成了锯嘴的葫芦了！”

　　秦宽合上杂志掷在桌上，嘴里叼着烟，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我十分肯定我媳妇的魅力，但从来不吃这飞醋，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看她们两人疑惑目光，他笑的得意：“我以前愣是没明白小区里人家的宠物狗一看见露华就飞奔过去是怎么回事儿，今儿个才是恍然大悟……原来是叫霹雳娇娃的气质吸引了！”其实也不过是说的坦荡，心底终归是不舒服的：那些不相干的人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独独忘了他，还有梁希清……一干二净……
　　想起这些，他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轻皱。

　　席梅盈先是一愣，继而笑的畅快：“哈哈……狗、狗缘……”阮露华好气又好笑，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秦宽，喜悦却从心底漫上来。

　　秦宽下去送席梅盈，她看着秦宽坐过的藤椅出神。拉上的窗帘隔绝了外头的喧嚣繁闹，明亮的灯光如碎银溅出，几上一束剔透清冽的姜花，晶透的白边染上灯光微微的金，像及了秦宽眼底现出的笑意，那样淡，又那么深。

　　大约是下午说话久了，她头疼起来，似一根线凉凉的扯出痛楚。于是连眼睛都花了，似乎那个茶几上还坐着人，修长的身形，指尖撩过封面微微笑起来，低低的嗓音格外好听：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诗的一篇，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隐隐想起一个人，身形修长如兰桂挺拔清朗。可回忆像隔了一层纱把过往罩在深处，她只来得及在风起时偷偷看一眼轮廓，便已经归于平静，风云不惊。

　　想起下午无端端出现的压抑；秦宽回来时候未及掩去的悲戚；席梅盈的话，还有提及一个人时候的欲言又止……露华满腹的疑虑越来越深，可这些都不便问出口，何况就算是问出口，他们的回答也只是另一种解释……

　　这样的疑虑和困惑扰的她坐立难安。人生好似已无法主宰，就如一叶扁舟于水中沉浮，只能一径的顺流而下。于是她越发想了解过去，被遗忘的那些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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