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倒金樽
十四、
结果醉云楼的漂亮姑娘来了,又走了,婀娜身段移步出门,徒留一屋子胭脂香,还有那碟大名鼎鼎的话梅豆腐羹,众人不过尝了个意兴阑珊。
妇道人家在外头发难起来,总归是件棘手事体,尤其这样有点家底的官太太,骂是骂不得,只好含混着哄她一哄。
郭大人便巴巴儿地问:“夫人觉着滋味如何?”
他夫人拿帕子捂了口鼻,只恨不能将裴王妃手中的小扇子也借过来:“可不是,熏得要命,”见丈夫仍眉开眼笑的样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狐狸眼神溜溜的也不知道看谁,郭常我说你呢,来过几回了?魂都勾没了罢。”
郭大人汗颜:“都说了之前那是公事,绝没这些闲工夫的。”可巧忘记此行打的也是公事幌子。
裴王道:“郭夫人实在多心了,山头杜鹃花开得再盛,又岂能同牡丹相提并论。”
郭大人心虚,顺着又添一句:“就算挑人,那边坐着什么样的她看不见?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那边二字十分宽泛,一指指了一堆;但那一堆里头人家姑娘会留心看的,撑死了不过两个半。
王妃的扇子仍在不慌不忙地摇动,裴王笑得有些不自在了:“荣喜你说说,方才那姑娘是盯着谁看的?咳咳,实话啊。”
安荣喜正专心把玩手中一柄调羹,刚转出点花样来,冷不丁被点到,勉强停了动作,出口就道:“大哥呗。”左右看了一圈,笑嘻嘻改口,“哎呀其实我也没看清楚……哎呀呀!”调羹从手里滑脱出去,叫边上那位接个正着。
紧接着“哗啦”一下,却是外头的声响。
安荣喜回过神:“哥……”
苏濯依旧面沉如水,只将东西往桌面上一掼:“还玩么?”
安荣喜撇撇嘴:“还是,还是喝粥吧,这豆腐做得太甜。小二,小二!”
连唤了好几声,那多事伙计才算跑进来,原来溜去外头看热闹了,被郭大人数落几句,自己叽叽咕咕地辩解,说是方才来过的那个姑娘,在别家馆子叫几个地痞给缠上了。
“也点的这道豆腐羹,说是吃出来一根头发丝儿,闹得厉害呢。”
郭夫人慌忙掂着指头将那碟子一推:“赶紧叫她收回去!”
伙计忙道:“夫人莫怪,醉云楼多年的老招牌了,怎么会出这般差错?小姑娘又很伶俐,街坊们都认得,定是那几个杂碎干的缺德事,非得为难人家,又说的劳什子冉州话,帮不上忙。”
郭大人干咳一声,很镇定地岔开话头:“冉州话是难懂,下官在那地方当过好几年差,如今也只能听个大概,偏偏那边人乡音又重。”
“谁说的?”安荣喜道,“我大哥就没有乡音,哥你会说冉州话的吧?”
苏濯没来得及答,外头又“咣当”一声,紧接着噼里啪啦的一阵摔动,伴着女人零碎的啼哭声。
伙计担忧道:“哟,别是打起来了!老爷们要是同乡人,帮着说句话吧,皎皎实在是个可怜人。”
挺诚心的一句念,不想正触着一桌子的大霉头。
郭大人面色青了又白,终于忍不住呵斥一句:“叫你东西端走没听见?该干嘛干嘛去!”
一盏茶工夫,那姑娘肿着一双眼睛过来收盘子,桌子边磨磨蹭蹭地,不小心碰翻了碗,偏偏还就是苏濯面前的一只,一时间却没人再有心思打趣,众人默得甚为怪异。
东西没碎,只倒了些汤水,未溅着人,苏濯没什么表情,想必没在意,可是这样一语不发地清坐着,倒叫姑娘不知如何是好,一发急竟然还哭了,想是方才给那几个地痞吓得不轻,潸然间朱唇轻启,又不知说了句什么。
郭大人忙不迭压低了嗓子告诉夫人:“跟侯爷讨饶呢。”
实则是个甚多余的举动,苏濯也只是略略摆手:“下去吧。”
姑娘却不知怎地,仍杵着一动不动,边抽噎边眼泪汪汪地瞪着苏濯,忽然扑通一声就跪下来连连叩头:“民女斗胆,求青天大老爷做个主!”总算改了官话,原来也是会说的。
众人皆是一怔,苏濯蹙眉道:“我不是官差,你起来说话。”
姑娘迟疑着站起:“可,可小二哥说您是冉州来查访的官爷,定能惩恶扬善……”说着泪珠子又扑簌簌滚下双颊,“那么,那么是位少爷了……皎皎也是喝祁江水长大的,打小说的冉州话,求少爷做主!”
原是老乡见老乡,惹来真正的梨花带雨,且是场急雨,顷刻间湿了整张小脸,哭得很是伤情。
但似乎没能伤到苏濯的情,只换来十分客气的建议:“讼庭之事,姑娘当去县衙申告。”清冷模样依旧,未着半点波澜。
那姑娘闻言,哭相不免有些黯然,却仍继续苦苦哀求:“来不及了,那些人岂是好伺候的……妈妈恼了,要拿我抵罪……皎皎尚是个清白身子,死也不能叫他们糟蹋了!或者少爷您为难,只当可怜可怜我,出个赎身的钱吧,皎皎情愿以身相报,这辈子便跟了少爷……”
裴王忍不住插嘴:“姑娘,我们这个少爷娶过夫人,况且人家家里是做正经生意的,并不好抛头露面地给你做主。”
皎皎泪眼婆娑地抬头:“难道少爷在家里,做不得主么?皎皎自知身份卑贱,做妾做小,做牛做马都是愿意的!”
另一边染舟坐得有些局促,毕竟风月场里人事驳杂,也琢磨着自己身为少爷的夫人,是否该表示表示,抬眼却瞥见大堂忽然进来两个汉子,隔着一层花里胡哨的屏风,东张西望地像是寻人,缝隙间望见这头,手里鞭子一扬,竟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再一回眸,见皎皎居然扯了苏濯袖子,嘤嘤呜呜地纠缠不清,心里暗觉不妙,情急之下起身:“苏濯!”
是以情义恩爱的真假,并不是好糊弄的,只在这着紧的一刻彰显,一目了然。
苏濯确没顾得上留意那头动静,眼前这动手动脚的景况实在尴尬,他克制着没当即甩开,尽量语调和缓地垫一句劝:“姑娘自重。”可是姑娘一双粉拳竟勒得死死的,一边还中了邪似的直往他身上倒过来,遂伸了另一手去挡,不防袖子猛地松开,顺势侧过身,总算避开了。
于是也没顾得上留意另一头,他尚有个妻子,正眼睁睁地看着,并且不自量力地跑过来两步提醒他。
苏濯只听见有人急急喊自己名字,方才想起来,哦,是夏染舟,她也在。
其实适才夫妻俩便是挨着坐的,不过一番折腾侧了身,转到背后看不见了。
也就是这么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苏濯蓦地觉得一阵没着没落的慌,边上忽然撞过来个安荣喜,连忙伸手护着往那边带,紧接着“啪——!”干净利落的一下,眼风里瞥见一根细长物件掠过,下一刻便毫不犹豫转身过去,将那汉子的胳膊掣住了。
但终究是迟了一步。
叫皎皎的姑娘早不见了,那一头裴王妃避得老远,原地孤零零地剩了夏染舟一个,结结实实挨了那一鞭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