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爱成诗

　　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四月的寒潮，连同我整个世界的寒冷侵袭，像一场漫天大雪，冰封覆盖了整个世界。那种深入骨髓的痛，伴随着寒冷，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它与时间相互抵制抗衡，最终却因过度敌对而深深嵌入彼此，相互消逝。
　　眼泪枯涸，淡化。如亿万个冬季深深锁住的冰，无法融化。
　　已经一个月了。可是我一刻，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你填满我的整个世界，一旦你消失，它便不复存在了。

　　“可悦，去整理一下，我们出去。”妈妈扣着外套的扣子说。
　　“我不想去。”一个月来，不想上学，不想出门。家人也劝不了，只好任由我的任性。
　　“我想，你需要调整一下。”妈妈把一张附带着纸的名片交给我，一手搭着我的肩膀，说，“这是市里最好的心理医生，会有帮助的。”
　　我看了一眼，又把眼神移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你自己去或许会好点。”说着，妈妈脱下自己的外套，又把我的衣服递过来，“顺便出去散散心，买些漫画和CD，把那些东西——不需要的，丢掉。”
　　我顺着妈妈的目光望去，是我的书架。CD、漫画和海报在第一层，第二层是名著，最上面——也是妈妈所指的地方，是那些青春伤感小说，被黑布覆盖着。
　　现在我对那些东西超常的抵触，哪怕只是带有某种色彩的字眼或书名，都足以让我不能自拔。丢掉他们，眼不见心不烦，是最好的选择。
　　“好。”我点头，拿着衣服走进卧室。关上门。忽然，衣服的一角刺痛了我的眼睛，然后这个人颠覆般，迅速抱起他们，塞入衣橱低端“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大颗的落泪。
　　“Good new look.”妈妈看着我的衣服，半开玩笑地说，“路上小心。”
　　我也看了看自己，宽牛仔裤和长T恤，一件宽大的外套，完全颠覆了我以往的着装概念。我讨厌这种风格，但这种厌恶让我有了一点存在感。

　　阳光像高原上稀薄的空气，兑了水一般，被稀释的很荒凉。
　　这是他最喜欢的天气，曾经，也是我的。
　　“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借助外界强大的干扰才能忘记的。无论多大的痛苦，只要你想忘记，就一定可以。”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医生很有耐心。
　　“我不想忘记。”这是我说的第三句话，也是最后一句。因为他的耐心彻底崩溃了。
　　“好，那你就继续做你的恶梦吧。我无能为力了。下一位，请进。”
　　我冷笑了一下，准备离开。整整一个小时，他的分析和理论，最终竟然是他先崩溃。我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自豪感。
　　“医生，我……”进来的人一脸憔悴，眼眶因失眠深陷下去，步履艰难，像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是你？！”我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满眼的愤怒，拳头紧紧握住，像离弦之箭一样，猛地打向那张令人鄙夷的脸。

　　“带我去吧……”我赖皮的靠在他的怀里，像猫一样撒娇的蹭来蹭去。
　　“他很忙的。为什么一定要见他？”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能造就美瓷少年爱德华的爸爸，到底是什么样子？”
　　爱德华变换了一下姿势，用下巴抵住我的肩膀，坏坏的玩弄着我的下巴，无奈的说，“没办法，谁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将要为美丽的陆可悦小姐奉献一生呢。”
　　“才不要！你都见过我爸妈的，不公平！你要还我~~”
　　“那我亲爱的小姐，”他浅褐色的眼眸像丝绸般柔美，“我该怎么还你？”
　　我兴奋的转过身去，手指轻放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满怀期待地说，“我要——这个！”
　　“那我可是亏大了……”爱德华又笑着把我揽入怀里，宠溺地说，“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
　　我习惯性的不知所措起来。虽然我们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随心所欲的吃他的豆腐，但没有一次，他想过主动吻我。于是我便主动一点，却一次次被他拒绝。我怀疑过他，生过气，也想过闹得天翻地覆，但每每看到他温暖的笑容、近乎苍白的脸颊和深深的轮廓，心就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但这件事却成为我心里，挥之不去了阴影。
　　“为什么？”我没敢看他。
　　“你还小，初吻送出去就没有了。我不想让你后悔。”
　　“我不会后悔！如果哪一天我们分手了，却连一个值得纪念的东西都没有，我才真的会后悔！”
　　“任何一个东西都可以用来铭记。我保证，我会永远记得你，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不知不觉，我们又是面对面了。他认真的表情让我没有任何回搏的余地。我就像一个被安抚的小宠物，乖乖的发出“呜呜”声表示屈服。虽然我心甘情愿。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莉莉对我们的进展速度有点质疑，并抱怨的瞪着我，责怪我没有尽早告诉她。
　　“就在冷战结束后啦。”我有心掉她的胃口。
　　“一边儿去。你喜欢他倒是没什么悬念，可是，他不是向来躲着你的吗？”
　　“本来是这样。但上次被小混混围堵之后，忽然变了个人。”我掩饰着偷笑起来。
　　确实，那段时间，爱德华对我没来说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他有高不可攀的成绩，相貌又帅到无可附加，完全可以藐视任何人，跟他相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虽然是同桌，但他从不跟我说一句话。
　　那天亲眼目睹了学姐的表白被他拒绝，我和莉莉笑得花枝乱颤。那可是百发百中的校花陆漫漫啊！看来他对每个人都是同等待遇！我们对这种平等待遇产生了莫名奇妙的自豪感。
　　物极必反。当我们笑着把这件事传满校园的时候，追随陆漫漫的那群小混混，也盯上了我。
　　“要么，公开道歉……”这时爱德华经过，冷冷的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的走开了。虽然早知如此，但还是有些失落。
　　我咬着牙，狠狠的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那就只好，委屈一下你这……漂亮的小脸了！”那个小混混抓起我的衣领，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停下！”爱德华竟然回来了。他竟然……回来了！
　　“你打不过他们的，快走啊！我……”话未说完，他们便打起来了。寡不敌众，爱德华一开始便被打伤，接受一群人的围攻！现在根本没人理我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拳脚上。
　　但似乎，爱德华的抗打能力特别强，那群人打累了，便说着一些难听的话离开了。留下我们两个。
　　“看，你不用道歉了！”他勉勉强强站起来，试着活动一下，但左腿似乎动不了了，“看来要借你十五分钟，送我回家了，陆可悦同学。”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工工整整的写板书一般，叫我“陆可悦同学”，但毫无疑问，从那天下午，我们恋爱了。世界上又少了两个需要过“光棍节”的人。
　　“莫名其妙，不是说美型帅哥都喜欢学习差的吗？”莉莉盯着我的脸看了五秒钟，“像我这种学习烂又有个性的应该是不二人选！”
　　“懂不懂什么叫与众不同？”我白她一眼。
　　“不过，你现在是全校女生的公敌了。”莉莉把电脑屏幕转向我，可怜巴巴的说，“最新的通缉令，陆漫漫发的。”
　　“那女人神经错乱吗？”看到那张照片，我的火气唰的冒上来，“这是偷拍！”
　　“怪你自己不小心！你看看，当时你抱爱德华那么紧，而且他还……半裸。虽说是在海边度假，也不必这么激动吧？你吃他豆腐从不脸红的哦？”
　　“他先拿水蛇吓我的！别看他平常正经又冷漠的不可一世，吃人豆腐从不手软！”话虽如此，但迎着水蛇就扑上去，是有那么一点点，动机不纯吧……
　　“可悦，可悦……”莉莉着急的几乎哭起来，“你别吓我！坚持一下……爱德华，你快来看看……”
　　意识开始模糊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来。我蜷缩着，双手捂着肚子，痛苦的呻吟，声音却微弱的难以听见。我最后的意识停在爱德华英俊的脸上，似乎还能看见他愁眉深锁，对我说这些什么。想对他笑，却没有力气。

　　我恨她，他们，那一天我看见的所有人。我恨事实的真相，甚至也恨过莉莉。我也想恨他，可是我做不到。
　　在这之前，我还是个喜欢穿贴身衬衣，喜欢抱着言情小说和死党一起犯花痴的物质女。每天幻想着奇迹的出现，忽然有一天变成豪门女友，一天天做着王子和公主的白日梦。
　　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现实的真相”，执着的沉浸在爱德华的拥抱里，以为可以直到永远。像个不懂事又任性的小女孩。
　　在这之前，我相信他承诺的永远。

　　我模糊的感觉到爱德华抱着我，然后缓缓的把我放在地上，自己却体力不支的无法睁开眼睛。
　　“莉莉，你看好小悦。我会保护你们。”
　　“是吗？”是陆漫漫的声音，“那你身后是什么？”
　　此时莉莉的手中，一把□□正指在爱德华的后背上。“对不起……”莉莉泣不成声，“我知道你不是人类，求求你，放过可悦吧……”
　　爱德华愣了一下，继而眼里的疑惑转为愤怒，下颚紧绷起来。
　　“别这样，知情者只有我们三个。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绝不会有下一个人知道。陆可悦么，忘了告诉你，食物中毒而已。这还要感谢莉莉呢……”她痴痴的笑起来，却精明的无以复加。
　　“如果我说不呢……”爱德华仍呆在原地，一字一顿地说。
　　“你似乎，不允许公然动用非人类力量呢。真可惜，是不是？”陆漫漫狡黠的一笑，“我不在意你是什么人，她就不一定了……”
　　“不用你管！”爱德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你打算把我们的事告诉我爸爸？”
　　“是的。你阻止不了任何事。”
　　休止符悬在半空。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们沉浸在长久的静默里。这段泛滥苍白的沉默，也让我离爱德华越来越远，直到不可企及。
　　我试着醒来，试着拒绝，试着反抗。可是，如果我早知道事情的结局，那最好永远也不要醒来。看不见他，看不见未来和过去，永不触及——哪怕是他的爱。

　　如果我答应她的要求，你会恨我吗，陆可悦？如果我说，不能陪你走下去，你需要一个人面对漫长的未来，你会害怕吗？
　　我们本不该在一起。是我太自私，太过任性。
　　我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用干净的楷书在纸上挥写出这样的字句，然后从身后环住了他。此刻的他，似乎没有温度，没有心跳，我突然间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吓到他。他放下钢笔，双手有力的握住我的手，沉默不语。
　　“决定了吗？”我出乎意料，平静的出奇。早就不止一次的想过分开，总有一天，那么优秀的他，会狠下心放开我，让我一个人去生活。就连做梦都感觉的到，那么难过。
　　“我不希望你难过，小悦。”他顿了顿，担心的望着我。
　　我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如果你开不了口，那么我勇敢一点。爱德华，我们分手吧！”
　　“别闹了小悦！”他转身，用力的把我搂在怀里，一字一句温和的说，“我很爱你，但我从没有确定，你是否同样喜欢着我。我想只要你愿意，天荒地老我也决不和你分开，但或许，你做不到。我的眼中始终只有你一个，无论你的视线是否只为我停留。我舍不得离开你，但如果你想要自由，我会毫不犹豫的放开你。我不难过。如果你真的，不爱我。……是这样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仅如此。我还可以控制别人的情感……”
　　“超能力吗？我喜欢的感觉，我的屈服，都不是我的吗？”为什么?控制我的情感，最后你却让我知道，你不爱我？
　　“不是的！”他在努力的安抚我，可我依然像受伤过的小动物般，慌乱的攻击，想挣脱他。他几乎是把我按入怀里。

　　忽然，我停下了。脑袋里像安装了定时炸弹，滴滴答答的响着。
　　我把手伸向他的鼻尖，没有呼吸；伸向他的手腕，没有脉搏；伸向他的胸口，没有心跳……四目相对，对峙一般，没有人移开自己的视线。
　　有人说，如果两个人能够持续对视五秒以上，不是怒气冲冲，便是含情脉脉。
　　但这一瞬间，它不适用了。从爱德华的眼里，我读不出任何内容，就好像，没有生命！
　　“你到底是什么？”我知道这句话很伤人，“呼吸、脉搏、心跳呢？”
　　“我让他们停止了。”他浅褐色的瞳仁转向暗淡，“我的生活不需要这些。”
　　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墙上的插座，隐忍的说，“我只需要这个。”
　　“我不相信！”陆漫漫为什么说那些话，为什么莉莉就算伤害我也要帮她，为什么爱德华总是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一切的答案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但我却难以接受。
　　“这就是原因。我们的爱根本就违背了自然法则。”他温和的声音沙哑起来，几乎难以成句，“但是，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只能喜欢你。”

　　无声无息，像生命里寂静流淌的河。那种感觉，渗入我的毛孔，随着血液在身体里流淌。微弱的气息，是孤寂的秋风，是沉郁的苦痛，是无法化蛹成蝶的爱，是永无止息的覆灭。花开成零碎，浅淡的花瓣飘香，凌空而驰。飞越海岸线，消失宇宙，穿越爱恨交织的尽头，直到最深处。
　　时间的沙漏在这一刻卡壳，永恒静止。
　　温柔又霸道的吻，这个，是我用来铭记你的，唯一标记。
　　爱德华，如果我知道这美好的一刻，需要你用生命做代价，那我宁愿永远都不！
　　你在我的生命里，真真切切化为永恒。永远消失，永远铭记。
　　你为我扬起最后的花瓣，然后幻化无形，在空气里凝结成钻石般的眼泪。
　　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连同你，一起归于过去。
　　这便是，超越自然的，爱的代价。
　　生命被倾覆的痛，我感受到了。原来，爱，既是一场伟大的覆灭。
　　消失不见。直到最后我还茫然的望着你。

　　Where are you ?
　　现在我知道了，我爱你。

　　你在哪里？

　　“是什么把你折磨成这样子，爱德华的父亲?”我嘲笑的看着他，那位伟大的科学家，“你可以造一个一模一样的附件出来。还是我——破坏了你为一个高新技术成果？”
　　我明白。他亲自给我解释过设定这种程序的目的。
　　爱情使人盲目。机器人一旦不受控制就会有惊天动地的威胁。
　　但爱情是自私的。我不管什么世界安全、人类生存的荒谬问题，我也不在乎有一个“高科技男友”或者与非生物谈恋爱。我只要他在我身边。
　　“陆可悦同学？”循声见人。那张精美如瓷的脸正朝我友好的微笑，浅褐色的眼眸里有款款深意。
　　那是曾经为我受伤的脸，那是曾经朝我坏笑的脸，那是曾经为我愁眉紧锁的脸……那是曾经。
　　也只是曾经。
　　陆可悦同学——这个给我们开始定义的句子，现在给了我们真正的结束。
　　爱德华，当我看到这个你，这个叫我陆可悦同学的你时，我知道，
　　你竭尽全力用永恒的覆灭换来的爱，结束了。
　　你已经用另一种方式继续了在这个世界的生存。
　　但我却再也无法找到一种方式，继续爱你。

　　我拥抱了他。也以怀念的姿态，祭奠逝去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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