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难逑

　　除夕到，人欢笑。
　　一早，叶家人就开始清扫房屋，贴对联，沐浴更衣。
　　这是自叶丹宁卖身陆府后第一次在家过年，因此格外隆重。王氏准备了鸡鸭鱼羊猪各一道大菜，还有极难得的山菇野菌，忙活了一整天，喷香的菜肴摆满了圆桌。
　　傍晚叶良与淮生点了鞭炮，全家人便在热闹的噼啪声中围坐一桌，欢欢喜喜地吃年夜饭。
　　想着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全家都对新的一年充满期待和干劲。欢声笑语不断，淮生也恢复了以往的开朗。
　　这样温馨踏实的日子是叶丹宁梦寐以求的，只希望就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叶家在桃花村没有亲戚，拜年也很简单，只去几户交好的人家走动一番。叶丹宁因为“体弱”，哪也不用去，王氏与丈夫则特意去了一趟里正家，送了些糕点礼品，算是替开铺子的事做个铺垫。
　　之后，全家就算闲下来了，春兰将之前叶丹宁做的叶子牌拿了出来，一家人烤烤火打打牌倒也有趣的很。
　　到了晚上，叶丹宁就窝在被子里默默地计划来年的安排。
　　铺子一旦开起来，估摸着有两三个月就能走上正轨。家里有了固定的进项，她就可以全身心投入去种地了。
　　是的，她要种地。
　　在这个农耕社会，只有土地才能带给人最大的安全感。
　　更何况，她还很擅长种地。
　　只是，要种什么，得好好思量一下。
　　大夏朝物产颇丰，可还是有很多作物她没见过。比如玉米，土豆，番茄。只是不知道是本土存在但没有开发普及，还是压根就没有。
　　菜蔬上品类也比较局限。她在陆府这么多年，吃的菜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
　　还有水果。水蜜桃，红富士，脐橙....哪怕她能培育成功一种，致富一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留给她的发挥余地很大。
　　虽然过程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但是拥有足够的本钱和技术，她总会成功的，也不枉来这个世界走一遭。
　　整个新年都在喜气洋洋中度过，到了元宵这天，精神抖擞的叶良大手一挥，借了牛车，带着妻子儿女进城看灯会去了。
　　在宣州时，叶丹宁也常随陆慎去看元宵灯会，太平镇的灯会无论规模还是精巧程度都远不及前者，但也十分热闹，主街上更是人挤人。
　　担心儿女们被挤散，叶良难得大方，在街旁一座酒楼里坐下来，要了些点心，一家人边吃边看。
　　冬哥还小，碰上这样的热闹如何坐得住，闹腾个不停，叶良只好交代王氏几句，带上淮生，抱着小儿子出了门。
　　街上有些卖艺的在表演，还有舞龙舞狮的，颇是好看。母女三人正欣赏着，门口走进来两名高大男子，举止粗鲁，隐隐有股子戾气。
　　“哟，客官来得不巧，咱店这会都坐满了，您要不去其他地方看看？”店里负责招徕客人的小二迎上前，躬着身客气道。
　　“满了？”领头的大汉扫了店里一圈，眉头竖起来，不耐烦地道，“那就麻溜地腾一桌出来，爷赶了一天路，走不动了。”
　　“啊，这...不太好吧”店小二迟疑道。
　　“什么好不好的，再不赶紧小心我把你店砸了！”后面一个络腮胡的汉子叫嚣道。
　　“别别，这就腾，这就腾...”
　　店小二吓了一跳，偏这会掌柜的在楼上陪贵客，他只得硬着头皮扫了一圈大厅，目光落在叶丹宁这一桌上，赶紧走了过来。
　　叶丹宁早注意到这几人动静，猜到店小二的意图，笑容淡了下来。
　　果然那店小二到了桌前就歉意地对王氏道：“这位夫人，这...您也看到了，那三位大爷急着入座，您看能不能麻烦您三位腾个位置，这没吃完的点心我给您包起来。”
　　门口那两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王氏虽不高兴，但还是应了。那小二一连串地谢，赶紧唤人来收拾桌子。
　　就这等待的空档，那两个男子注意到了她们母女，眼睛在扫到叶丹宁时忍不住一亮。
　　“哟，这破地方还有这么标致的美人，哥，今儿咱没白来啊！”
　　“你们要干什么？”王氏又急又气，厉声喝道。
　　“不干什么，就是请大娘你这闺女一起坐坐，交个朋友。”络腮胡男子咧着嘴，语气极是放浪。
　　“你...你...”
　　王氏一辈子都没碰到过这样大胆的无赖，一时气得心口直堵，指着对方说不出话。
　　叶丹宁将她扶住，扫了一眼已走到面前的男人，面色如霜。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你们是不知廉耻还是藐视律法？还是以为这整个酒楼的客人都会袖手旁观，任你欺压无辜女子？”
　　她提高了音量，整个酒楼都能听到，有不少人默默地红了脸。有几个年轻人几欲起身，却被家人死死拦住，只能按捺着坐下。
　　陈丹宁冷眼扫过，也不意外。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况且眼前这两人一看就不好惹。谁也不会平白当出头鸟。这话她主要是说给对方听的，让他们有所顾忌。
　　可她还是低估了这二人的凶横程度。
　　只见她话一出，那二人脸上一丝狠厉闪过，狞笑道:“爷就是想和你喝几杯，谁要拦我？尽管来试试！”
　　络腮胡男子目光阴狠地扫过四周，一只手掀开厚厚外袍，露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先前想起身的几个年轻人顿时迟疑起来。
　　叶丹宁心中一沉，脑子开始急转。
　　外面就是大街，街上有巡逻的衙役。她若能引来注意，便能化解危机。
　　可此刻外面锣鼓喧天，她就是喊破喉咙，也未必听得清楚。
　　她看向最靠近大门的小二，可对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毛孩，此刻像鹌鹑一样躲在一边，显然指望不上。
　　况且另一个男子不知有意无意，正站在大门附近，将路堵了个结实，就算小二想到这法子，也根本逃不出去。
　　酒楼里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无人注意到二楼楼梯边出现了几个人影。
　　“少爷，要不我下去处理一下？”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对身旁的年轻公子道。
　　那公子正要点头，身后一小厮忽然奇道:“咦，竟然是她？！”
　　年轻公子身边还站着个身穿月白袍子，面容温润俊朗的青年男子，那小厮凑近了，压低声音:
　　“爷，这就是那个躲在您马车里的姑娘！”
　　男子目光扫过叶丹宁，落在那两个大汉上，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宋兄，不妨稍等片刻，若真有不妥，再出手不迟。”
　　“既然沈兄发话了，那便再看看。”那公子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了。
　　众人立在阴影中，静静观察着下方动静。
　　络腮男子逐渐逼近，一面上上下下打量着叶丹宁，眼中贪婪之色毕现。
　　“啧啧，真是越看越美，今儿可是捡到宝儿了”
　　叶丹宁扶着王氏步步后退，目光触及不远处一人高的油灯，瞬间有了主意。
　　她飞快地在王氏和春兰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站定脚步，望向面前男子，娇媚一笑。
　　“你要喝几杯，我陪你便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说着她主动朝男子走去，那络腮胡男子先是惊讶，随后大笑起来。
　　“好好好，够识趣，待会爷一定让你——”
　　他话未说完，脸色忽得一变，视线里一个身影从叶丹宁身后闪过，猛地扑向一旁的油灯，将它往窗户上一推。
　　灯油洒落，火苗顺着窜开，眨眼就吞没了整扇窗户。根本来不及阻止。
　　“走水啦！走水啦！”
　　春兰用尽全身力气朝外呼喊，有些反应快的食客也跟着喊起来，有的还起身往外跑，酒楼一下就乱糟糟的。
　　“竟敢和我耍花样”
　　络腮胡男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猛地一把向叶丹宁抓来。
　　电光火石间，王氏不知哪来的劲，竟一下冲过来撞向男子。虽自己狠狠摔在了地上，可男子也被带歪了身子，手一偏，从叶丹宁肩头滑了过去。
　　络腮胡男子啐骂了一声，还待动手，另一个男子却吹了声口哨。
　　“老二，有官差来了，先撤。”
　　络腮胡男子看了眼门外，有隐隐的官差呼喝声传来，不甘地收了手，恶狠狠地瞪了叶丹宁一眼。
　　“你给爷等着，迟早收拾你！”
　　“老二，快走！”
　　在男子的催促下，络腮胡男子终于转身出了门。
　　危机解除，叶丹宁连忙去扶地上的王氏，春兰也来帮忙。母女三个互相检查一番，见都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酒楼里其他客人都在刚才的混乱中趁机溜走了，如今店里只剩她们三人。
　　官差很快赶到，及时将火扑灭，并没有造成很大损失。
　　询问了事情经过，领头的官差安抚了她们几句，便让她们回家。
　　“虽是权宜之计，但这火毕竟是我放的，若要赔偿，我无二话。”
　　叶丹宁淡淡道。
　　她对这家店疏无好感，放任自家客人受人欺凌，却视而不见，连个主事人都不出现，这生意真是做到头了。
　　“不用赔不用赔”
　　一个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一掌柜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跑下来，先朝官差作了个揖，然后看向叶丹宁母女。
　　“今儿这事都怪我们店里没做好，叫姑娘夫人受惊了，这是点压惊费，还望莫要嫌弃。”
　　“这...”
　　王氏原本也气愤这店家做事不厚道，见到掌柜递出的荷包却迟疑起来，不自觉看向叶丹宁。
　　“若今天真有什么事，可不是掌柜区区几两银子赔得起的。”叶丹宁道。
　　“是是，姑娘说的是，今后我一定跟店里人好好交代，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这钱您就收下吧，不然我良心实在过不去。”
　　掌柜的倒是真诚，叶丹宁再追究，反而显得得理不饶人了。
　　她朝王氏轻轻点了头，王氏哼了一声才伸手接过。
　　这时，听到骚动的叶良带着淮生冬哥也赶回来了，见到此情景吓了一跳。
　　“爹，我们先回去，路上再和您解释。”
　　叶丹宁不愿在此多停留，叶良也没多问，带着妻儿离开了酒楼。
　　“大人可在楼上？”
　　见他们走后，领头的官差对掌柜道。
　　“在，正等着你呢！”掌柜的忙把人领了上去。
　　一进包厢，那官差就朝白袍男子一拜，道:“禀大人，事情已处理完毕。那两人也派了人手跟着，一有情况就会立刻回报。”
　　“嗯，你辛苦了，先下去吧。”
　　待官差离开，宋珏道:“真想不到，如此良辰美景，竟能碰到这般胆大妄为的狂徒，真是煞风景。不过也是他们倒霉，竟碰上了沈兄你，这横行霸道的日子算是到头了。”
　　沈棠淡笑:“我既身为阳县县令，此乃分内之事。”
　　“这女子倒有几分急智，自己就将事情解决了，这份心性真是难得。沈兄先前那番，可是早有预料？”宋珏又道。
　　“算不上，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
　　宋珏心下疑惑，但没有再问，转而继续向沈棠介绍阳县的风土人情。
　　宋家祖籍太平镇，也曾有过官居二品的祖先，在整个阳县根基深厚，是数得上的大户人家。
　　阳县前任县令几个月前丁忧致仕，沈棠是京中新派的知县，宋珏自然要好好招待。
　　更何况沈棠出身京城百年世族沈家，将来位列三公九卿也只是时间问题。如今他特请下放，积累资历，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若能让沈棠得了宋家哪怕一点点帮助，对整个宋家也是极为裨益。
　　官员休沐至元宵结束，明日便要办公，因而沈棠稍坐片刻便启程赶回阳县。
　　在宋珏的相送下，二人上了马车，行了一段路，小厮临谷终是忍不住，道:“爷，这么巧咱又碰上这姑娘，不查查她的底细？”
　　“放心，有人会替我们查清楚。”沈棠闭目道。
　　这边宋珏送走沈棠，回到酒楼，叫来了掌柜。
　　“今日那姑娘一家，你留意一下，若是再遇见，便悄悄打探一番，查清楚便来报我。”
　　能让沈棠好奇的女子，他自然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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