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邱林风没再变着花样联系邱遇，也没让陈雅给带话什么的。邱遇本以为自己至少得毕业才能再见邱林风，没想着见义勇为一把还被叫家长。
　　这就是天地不仁吧。
　　不过天地不仁好像不是天地不仁慈的意思。
　　爱啥意思啥意思吧。
　　邱遇冷漠地看着邱林风：“你来干什么？”
　　邱林风瞥他一眼，根本不理，而是看向冯岚，开口语气特别和蔼。
　　“小同学，你的手……”
　　邱遇不给冯岚和邱林风搭话的机会，开口道：“早好了。等你关心，那他骨头都长歪了。”
　　“你个狗东西！”邱林风有点恼，“跟你爸会不会好好说话？”
　　邱遇更不客气：“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这用不着你，我又不是惹事的，哪儿来回哪儿去！”
　　邱林风使劲一吸气。
　　警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确实没要求他来，只是因为邱遇还是学生，又有赵飞鸿没跟家里打招呼在前，就也通知了一下其他孩子家长，让他们放心，孩子虽然也不归宿，但没啥事。
　　刘鹏和张鹏来的路上跟家里打过招呼，没什么事。邱林风属于半夜被惊醒，一点放心不了，差点穿着睡衣就来了。
　　邱遇这崽子还不领情。
　　不领情不领情吧。
　　邱林风把自己劝好了。
　　“我听人警察说，你是见义勇为，救了个差点被卖了的小姑娘？”
　　邱遇怔了下。
　　他不知道警察怎么跟邱林风说的，但这事从面上说不算买卖人口，警察要跟人讲，应该也只会讲他掺和别人家里事，解救了差点被逼着结婚的同学什么的。
　　邱林风怎么立刻就下定义，说人家是卖女儿啊？
　　邱遇狐疑地看着邱林风。
　　邱林风笑了下：“行啊，有点样子，干得不错。”
　　邱遇又是一怔。他自从上高中就没听邱林风这么夸他一句了。
　　邱林风没再说别的，拍了下邱遇的肩进去了。邱遇不自在地使劲搓了两下肩膀，迷茫看冯岚。
　　“他什么意思啊？他开车过来……夸我啊？”
　　冯岚也拍了下邱遇肩膀。
　　“搞不懂你们父子俩。”他说，“但至少这次他不像来跟你打架的。”
　　邱遇嘀咕：“警局门口，他跟我打架，那也太癫了吧？”
　　邱遇探头往警局里面瞅。
　　“他那是干什么呢？他跟人说什么呢？他怎么往后去了？”
　　冯岚道：“你要是关心，不如就过去看看。”
　　“看个屁！”邱遇立刻拒绝，“谁关心了，他不请自来，有什么好关心的？”
　　但脑袋还是往里头探。
　　张鹏溜达过来：“你爸说什么了？”
　　邱遇道：“啥也没说。”
　　张鹏不信，问冯岚：“他爸说什么了？”
　　冯岚道：“夸他了。”
　　张鹏震惊：“啊？你爷俩这几年了，准备重修旧好啊？”
　　邱遇反手给了张鹏一下。
　　“行行，我不说了。”张鹏后撤一步，“既然你们不准备打，那我去司机大哥那屋睡会儿，困了。”
　　邱遇让他速度滚，张鹏说了个晚安，打着哈欠挠着肚子进去了。
　　二十分钟后，邱林风没露头，但刘鹏出来了。
　　邱遇立刻问：“他进去干什么去了？”
　　刘鹏眯着眼睛咬了根烟。
　　“遇啊。”他语气格外沉，“你知道你有个房子吗？”
　　邱遇：“？”
　　刘鹏道：“不过可能快不是你的了，得看杜思瑜能不能联系上她姑。”
　　邱遇：“？？”
　　邱遇：“什么房子，什么我的不我的，这跟杜思瑜又有什么关系？”
　　刘鹏吐了口烟。
　　“刚你爸去跟杜家人说，谁都别装，他们要嫁女儿就是要钱。他可以给钱，但只给一次，并且要把杜思瑜的户口迁出去，可以迁到原本给你买的房子，但杜家人拿钱办事，必须和杜思瑜断绝关系。”
　　这发展太离奇了，邱遇目瞪口呆：“啊？不是，啊？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刘鹏晃晃脑袋：“我都怀疑我做梦呢。”
　　冯岚问：“你爸会不会……也不对啊。”
　　邱遇迷茫地看向冯岚：“会什么？”
　　冯岚道：“我想说你爸会不会认识杜家人，但认识杜家人的话，处理方式不该这样。”
　　邱遇大声道：“我爸肯定不认识杜家人啊！”
　　他耐不住了，就要往里走，但脚抬起来又往回缩，一下子靠冯岚身上。
　　冯岚以为邱遇要摔，下意识去扶邱遇，手刚按在邱遇后腰上，邱遇自己就站直了。
　　“不行，我不能进去。”邱遇说，“现在进去算什么，他一准觉得我是去要房子的！房子算什么！”
　　邱遇扭头看冯岚：“岚岚你说，房子算什么！”
　　“房子算什么。”冯岚平静地复述，平静地把邱遇推开一点，但手收回去时手指还是颤了颤。
　　“不管怎样，你爸这次是来帮忙的。”冯岚说，“一会儿他要是出来找你说话，你好好跟他说？”
　　邱遇僵硬点头：“我抽根烟。”
　　他把烟咬嘴里：“他只要不对我扔词典，我可以跟他好好说。”
　　冯岚一抬下巴：“那边，下风，去。”
　　邱遇伸手摸打火机，四个口袋都摸一遍什么都没摸到，才想起让张鹏拿走了。幸好刘鹏还有，俩人咬着烟走到下风处，刘鹏先给邱遇点了烟。
　　“你爸这次给人感觉挺不一样。”刘鹏说，“上次不闹挺那什么的，还把冯岚给打了。”
　　“那次怪我，没来及关门，不算他主观要打冯岚。”邱遇抽口烟，“但他这次真给我惊着了，怎么回事啊他，以前没觉得他是这么通情达理，还抬手就借人家一房子落户的人。”
　　邱遇缓缓瞪大眼睛：“杜思瑜不会是我什么流落在外的姐妹吧？”
　　刘鹏客观评价：“你这脑洞有点大了，你俩长得不像，她也不像你爸。”
　　邱遇惊恐：“那是我妈失散在外的……”
　　刘鹏没看过邱遇妈妈照片，也不知道怎么说。幸好邱遇自己琢磨了一下：“也不对，杜思瑜也不像我妈。那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邱遇头脑风暴得快把自己大脑榨汁了，连抽三根烟。刘鹏怕他把自己抽死在这，岔开话题道：“你怎么最近都抽红双喜啊？以前不是不爱这个吗。”
　　“图个好意头。”邱遇说，“我这不追人呢吗。”
　　刘鹏笑：“哦，喜烟啊？”
　　邱遇白了刘鹏一眼。
　　“啊，怎么？”
　　“没怎么，早日成功。”刘鹏说，“你肩膀伤怎么样？”
　　邱遇活动了一下：“没多大事。”
　　刘鹏道：“车上给你俩暧昧的……”
　　邱遇叹气：“暧昧有屁用。冯岚好像根本没往那边想……也不能说完全没，车上我凑过去后觉得他好像有点不自在了。他是不是介意我一弯的跟他太近啊？但以前也没这样……”
　　“他会不会发现你喜欢他了，在拉开距离？”
　　“不会吧？”邱遇吐了口烟，脑袋都大了，“我虽然有所表现，但应该也没那么明显。至少今天他是第一次躲我……我靠，我靠！”
　　邱遇一拍大腿。
　　“国庆最后一天我和他一块睡的，他醒的比我早。是不是我说什么梦话了？”
　　“应该不会，你不说梦话。不过也没准，和喜欢的人睡一块，潜意识可能也比较激动吧。”
　　“我操……那我会说什么啊，我不会迷瞪地告白了吧……”
　　邱遇把烟头丢地上踩灭了，但心里的火没灭。他又拿出一根烟，转头去找冯岚，却发现冯岚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门口了。
　　邱遇两眼一瞪：“我对……咳，冯岚呢？”
　　“你对象啊？”刘鹏跟着往警局门口张望，“刚还在，是不是进去上厕所了？”又调侃邱遇：“还没谈上就一秒都离不开啊。”
　　“哎呀，是一回事吗？”邱遇皱着眉，“邱林风今天来了啊，上次我俩在家，我激情告白，冯岚英勇护我，邱林风没准以为我俩都在一块了呢！他要是直接给我说漏了……”
　　邱遇耐不住，直接往门口走。刘鹏紧跟着他：“那不就省了你试探了，你就直接看冯岚态度，他要是跳着脚否认，你就当没这回事。他要是含糊其辞，你就去告白。”
　　“那我还得谢谢邱林风了？”邱遇快把手里的烟揉烂了，“但邱林风要是跟冯岚动手呢？”
　　俩人一块走回警局门口，邱遇杀气腾腾，手心里捏的好像不是烂烟头而是板砖。
　　邱遇问前台值班的警察：“姐姐，请问刚站门口的我同学去哪儿了？”
　　警察看了他一眼：“哦，刚往里面去了，应该是去厕所吧。”
　　邱遇顺着路就找过去了，一推门，就看见走廊尽头，邱林风正拉着冯岚说话。
　　冯岚是没想到邱林风会找自己的，但邱林风就是找了。
　　他好好地在门口站着，冷不防邱林风就在他身后清清嗓子，特和蔼地问他：“冯岚小同学是吧？刚那边警察告诉我你叫这个。”
　　冯岚想他毕竟是邱遇的爹，就礼貌性问了个好。
　　邱林风今天架了副眼镜，把遗传给邱遇的凌厉眉眼遮住了，显得温和不少。
　　邱林风道：“邱遇不肯跟我联系，我也没好问他，你的手怎么样了？”
　　冯岚如实回答：“已经没事了。”
　　邱林风认真道：“那天的事，叔叔得跟你道歉。是我的不是，误伤你了。”
　　冯岚顿了下，慢慢说：“那您还是先和邱遇道歉吧，毕竟您本来是要打他。”
　　不等邱林风开口，冯岚又说：“那个力道，我之前没挨过，但邱遇毕竟被打出过一回脑震荡，也许脑袋比我脆弱。”
　　邱林风有点尴尬。
　　“那次也是我的不是，气上头了，但之后我没跟他动过手了，不信你问他。”
　　“去年高考结束不久，您不是在办公室和他打起来了吗？”
　　“那能算打吗？”邱林风说，“就吓唬了他两下！”
　　冯岚没再说话，不卑不亢地看着邱林风。
　　邱林风叹口气：“是，我是做的不对，也想跟他再好好聊聊。但他现在是不肯和我说话了，小同学，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牵个线搭个桥，至少告诉我他在外面住哪儿，生活的怎么样，行不行？”
　　冯岚能听出邱林风言语中的懊悔和真诚，但他一不能冒昧地替邱遇做决定，二来也不敢赌邱林风作为一个父亲的懊悔时效和力度。
　　冯岚谨慎地回答：“抱歉，我很看重邱遇这个朋友。”
　　“嘿！”邱林风有点急了，“你帮他修复父子关系，怎么就影响你俩的友情了？”
　　冯岚道：“邱遇今天也在，您想跟他聊聊，不如直接去找他。”
　　冯岚顿了下，想起暑假里在“主题”后巷跟邱遇的谈话。
　　“毕竟有些家里的事，不止您和他父子之前，还有他妈妈跟您，你们对孩子的态度。这些事情，其实我一个外人没立场插手。”
　　邱林风有点不解：“这跟他妈妈有什么关系？”
　　冯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从邱遇说过的话里，冯岚能感觉到邱林风是个传统粗人，会摔打儿子，会教导儿子一些片面阳刚的东西。而邱遇关于父母对子女态度的思考是非常细腻的部分，冯岚不知道邱林风能否接住那些细腻，更怕邱林风会直接把邱遇的柔软落到地上，粗心地踩进泥土里。
　　冯岚缓慢而隐晦地说：“当然有关系。就比如，您的教育方针，您伴侣也认可吗？”
　　邱林风不解冯岚的意思，但确实被这句话刺了一下。他叹气道：“要是他妈妈在，怕是早就和我闹了。”
　　冯岚快速道：“这句话您直接和他说就好。”
　　邱林风苦笑着说：“刚打照面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哪儿是能跟我好好说话的……”
　　冯岚不客气地指出：“那会儿您也没好好说话。”
　　“你这孩子，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吗？”
　　邱遇和刘鹏就是这时候到的。
　　从刘鹏的角度看，邱林风平和慈爱，表情中带有一丝无奈。
　　从邱遇的角度看——他根本不看，隔着八百米就判定邱林风面目狰狞，觉得他是要对冯岚发难。
　　于是邱遇一个箭步蹿过去，自觉经典复刻地把冯岚护在了后面。
　　“把你的手离他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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