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

　　第二天早上俩人都有点憔悴。
　　谁也没说，谁都觉得对方眼睛里藏的事情多。
　　早饭是在昨晚那家牛肉面隔壁的包子铺吃的，别人包子配粥他俩配豆腐脑，热腾腾的，邱遇铺了一层辣油，冯岚那碗一点辣的没有。
　　吃点热的舒服，舒服了就困，冯岚吃得快，吃完了坐在那儿眯着，睡着了似的。
　　邱遇故意咳了一声。
　　冯岚迷瞪地睁开眼：“呛着了？”
　　有点像他俩头回说话那样。
　　邱遇短暂地怀念一秒，把冯岚面前的碗拨开了。
　　“没，怕你扎碗里。你晚上是不是学太晚了？凌晨三点看网课，那天不和你说欲速则不达吗？”
　　“哦。”冯岚眨了下眼，“睡了会儿，醒了起来看的。”
　　他慢吞吞地从脑子里往外扯字。
　　“太累了，睡不好。翻身的时候，压了下手，醒了。”
　　冯岚困得不清醒，不知道自己现在糊弄人的样有多明显。
　　邱遇在心里叹了口气，手搭在桌子上朝冯岚摊开。
　　冯岚迷惑地看着邱遇。
　　“手。”邱遇说，“我看看你伤口。”
　　冯岚缓了两秒才听明白，手放到邱遇面前，人笑了一下。
　　邱遇问：“笑什么？”
　　“我自己。”冯岚说，“挺长时间没有这种，一句话要反应半天的感觉了。”
　　邱遇哼笑了两声，有点得意的样子。他揭了冯岚受伤的创可贴，在伤口周围轻柔随意地按了按。
　　“一会儿到学校再去趟医务室吧。”邱遇说，“先透个风，一直闷着也不行。”
　　冯岚应了声，把手缩回去。
　　邱遇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脑，突然问：“最近都没见你玩打地鼠机啊，又卡分了？”
　　“卡了。”冯岚打了个哈欠，“一千零几，闪得什么都看不见。”
　　“通关模式呢？”
　　“打了二十关。”
　　“卡了？”
　　“太简单，怕不留神打完了。”冯岚坐直了一点，“走？”
　　“走吧。”邱遇把碗一推，“不用舍不得，该玩就玩。你是真能跟我奶聊一块去，我奶有什么好的也可劲留，有一年我回去，她从冰箱里掏出去年的猪肉，说那肉特好，特意给我留的。”
　　“那还能吃吗？”
　　“不知道啊，反正吃了，也没给我吃坏……我是不是挺牛逼的？铁胃了这。”
　　邱遇上了车。
　　“尊敬的乘客，请您坐稳扶好。”
　　冯岚上了车，手搭在邱遇腰两边，停了两秒，往前搂了点。
　　邱遇一惊，又一喜，觉得这是二人关系的一大进步。他揣着这点喜悦发动小电瓶，一直高兴到进学校，听说了王启轩死不承认。
　　“我真服了这孙子。”张鹏抄着瓶可乐蹲树荫里，“他说本来想走完，看见你俩跑又急了，但腿根本没劲，跑到冯岚旁边巧了，正好摔那儿了。巧他大爷的，那么巧他怎么不把脑袋塞冯岚脚底下？”
　　“踩了他脑袋怕不是还要讹冯岚医药费。”刘鹏说，“冯岚伤怎么样？我听你们班人说都出血了。”
　　“手划了一点，没事。”冯岚说，“刚又去擦了点碘酒。”
　　他靠着树，举起手给刘鹏看了一眼。
　　邱遇问：“你们班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这个贱人。”张鹏啐了一口，“他在班里装得跟个人一样，成绩好，热心肠，会来事儿。个小人，一天天就会装相，跟李明艳卖乖，说他也不是故意的，李明艳哪儿有不信的。”
　　“我们班任太好说话了，拿我们当儿子。”刘鹏说，“之前咱们几个打架被警告，她抽我们骂的都是打架伤了胳膊腿怎么办。”
　　刘鹏看看邱遇，又看看冯岚。
　　“昨天当着老师的面没好动手，今天运动会散场了我和张鹏可以去找他。你们的意思呢？”
　　邱遇自然是想直接把王启轩按冯岚面前让他来个三跪九叩，但到底碍着冯岚的想法，说先看老师怎么说。
　　张鹏不太情愿：“行吧，那我俩回去了。有什么事招呼一声。”
　　邱遇说行。
　　四个人两两分开，各回各班，邱遇和冯岚还没走到地方，就受到了敲锣打鼓的热烈欢迎。
　　班里有十几个三色拍手器，五个沙锤，八个足球头喇叭，全都在响。
　　响声中混杂着同学们的热情欢呼，有几个人跳起来高举着拍手器晃，还有两个在砸桌子。
　　冯岚被狠狠震了一下，高中到第三个年头，头回有种自己是在一个班集体的感觉。
　　他第一反应是扭头看邱遇。
　　邱遇也被吓一跳，问站最前头的赵家伟：“干什么你们？”
　　“补上你们的英雄待遇！”赵家伟说，“来，三！二！一！”
　　拍手器，沙锤，手和手，手和桌子，鼓，镲，锣，乱七八糟的东西，响出微微杂乱但硬说也还算齐的节奏。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八个足球头喇叭激动长鸣，十三班学生听从号令，张开了嘴。
　　“邱遇冯岚！绝不一般！文能清北！武上梁山！”
　　邱遇：“？”
　　冯岚：“……”
　　冯岚再次被狠狠地震撼了，高中到第三个年头，头回希望自己不在这个班。
　　冯岚再次扭头看邱遇，邱遇脸上的笑已经僵了，但依稀可见暑假营业的温柔。
　　邱遇春风化雨般问赵家伟：“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赵家伟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我可没有坏心啊这是为了……我靠！”
　　邱遇劈手夺过第一排同学手上的拍手器，对着赵家伟的脑袋拍了过去。
　　俩人就这么一个追一个跑，没一会儿已经蹿到十五班前面。
　　冯岚跟半个班的同学面面相觑，看谁都眼熟，看谁都不认识。
　　但大家已经都认识他了。
　　冯岚正对着的一个男生道：“我看他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
　　冯岚僵硬地举起手给他看：“就这样。”
　　男生被哽了一下，手按着桌子凑近去看，还煞有介事地推了下眼镜。
　　“啊，这个，这个是……愈合了，是吧？”
　　冯岚僵硬地“啊”了一声。
　　旁边的女生“噗”地笑了：“你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冯岚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病急乱投医，去看坐人堆里的张洋。
　　张洋很给面子，虽然被冯岚冷待了一年，但仍抱有一定的同桌情谊，当即起身道：“行了，给我同桌让过来，不让人歇歇了？”
　　“谁也没不让进啊。”女生笑了句，“我看冯岚是等邱遇吧？”
　　冯岚一开始没听懂，但很快看见李绣笑了，立刻明白了眼前这女生在笑什么。
　　他和邱遇，离开“主题”，离开客人，被同班同学嗑了。
　　还是在他又看了一晚上邱遇打水漂之后。
　　冯岚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点麻木地坐张洋旁边了。
　　邱遇追着赵家伟，少说跑了五分钟才回来。他怕同学们又欢迎他一遍，没敢走前面，从后头绕过来的。
　　冯岚看他自己回来的，就问赵家伟去哪儿了。
　　“给咱俩买喝的去了。”邱遇往冯岚旁边一坐，“我真服了他了，幸亏现在人还少，不然这也太社死了。”
　　冯岚正和张洋搭着一张椅子，用两副扑克牌玩钓鱼。
　　邱遇扫了一眼：“哪儿来的牌啊？”
　　“李绣给的。”张洋说这么四个字身上都冒粉泡泡，“我一问她就给了。”
　　邱遇纳罕地看了看张洋。
　　“你什么情况啊？”
　　“没什么情况啊。”张洋都快哼歌了。他放下一张牌，眼疾手快钓走十几张，食指中指一弹，敲在冯岚刚探出的手上。
　　“太慢了弟弟，你这反应速度是一点不行啊。”
　　冯岚没觉得怎么样，邱遇却听不得，当场一撸袖子，把冯岚手里可怜巴巴的十张牌拿过去了。
　　“按哪个规矩来？”他杀气腾腾地问，“J能不能全钩，给不给压牌？”
　　“给。”冯岚叹气，“全给他压了。”
　　张洋眼看着邱遇杀气更盛，直觉大事不妙。他有心不玩了，没想到李绣突然走过来，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
　　“给冯岚出头啊？”李绣笑眯眯的，“我看一会儿？”
　　张洋顿时走不动了，硬着头皮跟邱遇玩，到手里牌空了都没能再钓到一张牌。
　　“就这？”邱遇得意地洗牌，“压冯岚牌？”
　　张洋垂头丧气地往后一靠。
　　“我错了，我不玩了。”
　　“不准。”邱遇把牌分了两摞，“刚是我赢你的，现在冯岚要赢你，知道怎么做吗？”
　　他抬眼看张洋，语气不凶，甚至挺和善。
　　“输不明白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李绣捂着嘴，眼睛亮得厉害，马上就要笑出声了。
　　冯岚清了清嗓子，适时地往邱遇那边偏了一点，小声道：“咱俩被嗑了。”
　　邱遇瞥了李绣一眼：“随便她，你来玩。”
　　“不玩了，我打地鼠。”冯岚说，“我不太会玩牌。”
　　“我教你啊。”邱遇说，“不钓鱼了，咱仨打地主。”
　　张洋立刻道：“我不会打地鼠——”
　　“没让你打地鼠，你打地主。”邱遇说，“坐那儿不准动。”
　　张洋委屈地靠回去了。
　　“我也不会打地主。”
　　李绣看不下去了，纠正邱遇：“那叫斗地主。”
　　“靠，没反应过来。”邱遇把牌又洗了一遍，分成三摞，“来，斗地主。”
　　张洋被迫斗地主。
　　第一把地主教学局，邱遇带冯岚过规则，冯岚地主，张洋邱遇惨败，邱遇输得开心。
　　第二把农民教学局，张洋地主，邱遇和冯岚一块斗张洋，张洋惨败，邱遇赢得高兴。
　　第三把正式开始，冯岚地主，邱遇恨不得把自己牌摆在冯岚眼皮底下送他赢，农民惨败。
　　第四把张洋地主，邱遇带头冲锋，每次出牌都附赠眼神威慑，张洋根本不敢赢。
　　第七把刚开始，于莲和三班班主任李明艳带着王启轩来了。
　　张洋当即摔牌，逃跑。
　　“我就赢了两次啊！”张洋哭着扒住同来围观的王明，“只有邱遇当地主的时候我才能赢，那是我赢吗，那是冯岚赢！邱遇太狗了，我做错了什么，这辈子都不和他俩玩牌了……”
　　显然是委屈极了，连邱遇都敢骂了。
　　冯岚扯了下嘴角，很快压住，面无表情地跟李明艳问了好。
　　李明艳笑了下。
　　“手脚都没什么事吧？”她说，“王启轩都和我说了，虽然他不是有心的，但毕竟害你受伤了，我让他过来跟你道个歉。”
　　冯岚平静地看向王启轩。
　　王启轩目光躲闪了一下，但很快故作镇定地回看冯岚。
　　“他不是有心的？”邱遇嗤笑，“整个操场的人都看着了，您学生好好地走了一圈半，突然奋起追冯岚，没跑两步就摔他脚边了。我请问王启轩同学，你落后一圈半，最后一名了，跑是为什么，为了退场的时候不至于太丢脸吗？”
　　他说话不太客气，李明艳也不生气，笑道：“可不是吗，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好面子，一看你们都跑，他就着急了。”
　　李明艳看了看邱遇：“你是？”
　　于莲道：“哦，他就是邱遇。”
　　“邱遇。”李明艳脸上的笑收了收，“正好我要找你。王启轩绊冯岚的事我说清楚了，你打王启轩是怎么回事呢？”
　　邱遇一挑眉：“我，打王启轩？”
　　“李老师也不是来给你定罪的，只是了解情况。”于莲说，“王启轩说跟你在卫生间起了一点冲突，你动了手，有这回事吗？”
　　这是给冯岚道个歉都不甘心，要拉他这个“保护伞”下水，赌他不会把冯岚以前的事往外说呢。
　　邱遇冷笑。
　　“他要觉得那是打就是吧。”他不承认也不完全否认，“我不仅之前打，今天过后还要继续打。就这么告诉你们了，随你们处置。”
　　于莲蹙眉：“邱遇，你——”
　　“他是因为我才去打人的。”
　　冯岚突然说。
　　“王启轩可能确实不是故意，就是习惯了。”
　　邱遇立刻反应过来冯岚要说什么，伸手就去扯冯岚。
　　冯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直直地看着王启轩，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我初三和王启轩一个班，被他针对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年纪都小，我没往心里去。”
　　王启轩脸色变了。
　　“不久前他发现我和邱遇关系不错，又偷摸搞些小动作，邱遇才帮我出头。”
　　冯岚对邱遇伸手，邱遇无奈地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了之前整理的“王启轩造谣传谣全记录”文档，
　　“证据在这里。”冯岚把手机递给两位老师，“话先说了，我不接受王启轩的道歉。”
　　于莲拿着手机，跟李明艳凑头看。
　　王启轩往后退了两步想走，李明艳一扭头喊住他：“给我站着别动！”
　　刚才的温柔好脾气一点都没了。
　　冯岚道：“老师，方便的话，让邱遇把文件转给你，我们先回去？”
　　于莲沉着脸点了点头。
　　“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先找老师，不要自己动手，知道吗？”
　　她把手机递还邱遇。
　　“回去玩吧，这件事老师一定给你们个说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