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

　　串没上的时候聊天都尬，等串上齐了开吃，有肉有酒，场子很快就热了。
　　刘鹏还好，张鹏和钱成锦看着冯岚两眼发光。
　　这之中钱成锦尚可，只是一杯敬“阳光开朗小狼狗”，一杯敬“清冷慢热高中生”。张鹏就不一样了，他特自觉地把自己往助攻那个位置上填，把邱遇初中的事一件件往外甩，从学霸的堕落讲到校霸的诞生，邱遇拦都不拦不住，踢了刘鹏好几下，给刘鹏烦得把椅子挪远了。
　　张鹏还在说：“邱遇吧，他有个打架开关，就听不得别人骂那什么。他身上背两个处分你知道吧？他跟你说过没，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撞着一下什么的，但对方就嘴贱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操那什么什么，邱遇一个拳头就上去了。靠，给我们几个弄得都快讲文明懂礼貌了，生怕哪天嘴一出溜惹着他……”
　　邱遇眉毛一竖，刘鹏一眼瞥见立刻站起来，拖着椅子把张鹏拽邱遇旁边了。
　　张鹏手里还抓着个羊肉串，迷茫道：“怎么了刘哥，吃累了运动？运动你也别拿我啊，我这……”
　　“你这嘴该闭上了，干什么，帮邱遇开屏？”刘鹏把张鹏的餐具和自己的调换位置，“给你放好了，你直接踹他，别再踢我了。”
　　邱遇二话不说就给了张鹏一下，把冯岚逗得直笑。
　　“他没跟我说。”冯岚道，“我就知道是因为打架。”
　　“你也不问问？”
　　“问什么？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动手了肯定有什么原因。”
　　“惯子如杀子啊冯哥。”张鹏说，“可不能这么宠孩子，你这是溺爱。”
　　冯岚一时想不到怎么接这句话，正准备笑笑过去，邱遇胳膊一弯搭在冯岚肩上，一打响指把话接过来了。
　　“我们父子俩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邱遇说，“大过……大暑假的，少管别人家里事！”
　　“喝哟你这不孝子！”钱成锦一拍桌子，“爸爸养你三四年，你这就跟着人走了？凭什么，凭你们住上下楼吗？”
　　被这么一打岔，冯岚也琢磨出来自己该怎么接话了，喝了口酒道：“这么不乐意，那你把他捡回去继续养吧。”
　　“我不同意！”邱遇立刻提出反对，“还一个星期的活呢，丢了我你换搭档？想的美！”
　　包间里弥漫着烤串的香气，灯光落在邱遇的眼睛里，眉毛凶，眼睛圆，生气的时候堪称怒目金刚，但这会儿脸上挂着笑，眼皮半垂着，眼睛里又有细碎光亮……
　　冯岚扭头看着邱遇，一种非常陌生的温暖感觉，突然出现在他的心脏。
　　散场的时候快十二点了，几个人圈拉着冯岚，要了他的Q号和手机号。张鹏和刘鹏各自回家，钱成锦喝晕了，一身酒气不敢回家，盯上了现在自己过的邱遇，大着舌头非要去邱遇那儿住。邱遇没辙，先送走张鹏刘鹏，又拿了钱成锦的手机，哄着他指纹解锁给钱妈妈发了消息，用钱成锦的口吻说去自己那儿住一晚上，打打游戏。
　　钱妈妈对邱遇印象还行，先前还可惜他到了高中自甘堕落不学好，最近听他在努力打工生活，印象分又加回来了，就没说不同意，只叮嘱别玩太晚，早点睡觉。
　　邱遇应下了。
　　“那咱打个车回去吧？”他把手机塞回钱成锦口袋，转头看冯岚，“先打招呼啊，钱成锦今晚得折腾，你在下面要是听我那儿动静大，担待点。”
　　冯岚拿着手机，听见后点点头，低着脑袋应了一声。
　　“你看什么呢，玩贪吃蛇？”邱遇叫完车，一抬头见冯岚还在看手机，就问了一句。
　　“张鹏和刘鹏。”冯岚对着邱遇晃了下手机，“给我发消息了，我把他们放进通讯录。”
　　冯岚笑了下。
　　“我这通讯录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啊？”
　　冯岚存完二鹏的手机号，返回通讯录界面看了眼。
　　“之前是只有超市和仓库那边管事的人，现在有韩姐，小木，陈林陈杉，于老师，李绣，二鹏……你。这是几个？一二三……十一个了。”
　　邱遇后知后觉：“我靠，你也醉了吧？”
　　“我醉了吗？”冯岚看起来非常清醒，至少比上回清醒，“没有吧，我觉得我现在思路很清晰，对话的逻辑也很清楚。”
　　“你喝多了话多，我上次就看出来了。”邱遇说，“不过你这次是比上次强，上次说一句得想好一会儿……不过那会儿你睡得少，反应本来就慢。”
　　一辆车飞驰而过，邱遇把钱成锦胳膊搭自己脖子上，腾出手来拽了下冯岚。
　　“你别站那马路边儿上，我看着心慌，过来点。”
　　“哦。”
　　冯岚挺乖地应了一声，站到邱遇旁边。钱成锦本来半昏迷着拿邱遇当墙靠，可能是刚才挪了他一下给他弄精神了，他唰一巴掌拍在邱遇脸上，被邱遇扒拉下去就开始哼哼唧唧地唱歌。邱遇跟冯岚一块听了一会儿，冯岚问：“这什么歌？”
　　“听不出来。”邱遇分辨了一下，“我怀疑他都不在调上。”
　　冯岚又笑了，从刚才提到通讯录里人多了开始，他嘴角的笑好像就没下去过。他更仔细地听钱成锦唱歌，一分钟后竟然跟着哼了两声。
　　邱遇又听了一会儿：“你哼得还挺好听。”
　　“是吗？”冯岚问，“我跟着他哼的。”
　　“那怎么了？”
　　“他不是跑调吗？”
　　“跑调你哼的也比他行。”邱遇眼都不眨，“可能你找着调了。”
　　冯岚又开始笑，笑了两下就从口袋里摸出了打地鼠机，靠着电线杆开始玩。打地鼠机的音效跟钱成锦的哼唧混一块，后面还有坐露天的客人喝酒聊天。
　　邱遇嫌烦，把钱成锦的手按在自己脖子上，骗他这是脸。钱成锦十分惊恐，一直念叨邱遇鼻子没了，邱遇只能把钱成锦的手按回自己脸上，钱成锦心满意足地摸了两下，这才闭嘴了。
　　邱遇嫌弃非常，把注意力往冯岚身上挪，专心听冯岚打地鼠，一直听到叫的车来。
　　邱遇怕钱成锦去拍司机的脸，就跟钱成锦坐了后座。冯岚坐副驾驶，跟司机说完地址刚要给钱，邱遇道：“别别别，我线上付。”
　　“线上付。”冯岚重复了一遍，把已经拿出来的纸币塞回口袋，“哦，对，你是软件叫的车。”
　　汽车转弯，钱成锦哼唧着倒在邱遇肩上，眼一闭睡了。邱遇把人推开，问冯岚：“你怎么样啊？我听你这，你有点开始反应迟钝了啊。”
　　冯岚很缓慢地眨了下眼。
　　“没吧？”他说，“我就是没反应过来打车软件……我跟它不熟。”
　　“也是。”邱遇说，“你平时不打车，能用脚走的路都不肯等公交。”
　　冯岚轻飘飘地“嗯”了一声，转脸看向窗外。风景飞速倒退，他渐渐有些困，又觉得不能睡，睡了邱遇得扛俩人。于是冯岚艰难地从脑子里找话题：“你朋友人都挺好。”
　　“不好也不能做朋友啊。”邱遇说，“今天还行吧？我看你后面也自在了。”
　　“是。”冯岚说，“你朋友……都挺好。”
　　邱遇乐了：“你还行吗，是脑子迷糊了还是没别的论点了？”
　　冯岚笑了两声。
　　邱遇问：“上次给你买的药应该还有吧？”
　　“有。”冯岚想了想才说，“我放在……放在桌子上了。和感冒药一起。”
　　“行，那你回去就先吃上。胃药你这次应该用不到，我看你吃挺多，不至于像上回吐都只吐水……反正难受你就吃吧，我今晚得看着钱成锦，他喝成这德行万一摔哪儿没准要命。折腾人，他明天什么事没有，咱俩还打工呢……欸，你明天不能起不来吧？”
　　冯岚道：“不能。”
　　邱遇有意逗他：“是不能起来，还是不能起不来？”
　　冯岚皱着眉，不太想得明白。他琢磨了半分钟，猛地回过神警告邱遇：“我喝多了也记事的，我只是有点迷糊，不会……不会断片儿。”
　　“哟，你还知道断片儿。”邱遇伸手搭了副驾驶的椅背，脑袋凑过去，“但说出来这么费劲，你是真不喝酒啊。你实话说这是你第几次喝酒？”
　　冯岚还真能数出来：“第三回。”
　　“第一回是为什么？”
　　冯岚眼睛一垂：“为我姥姥。”
　　“操。”邱遇坐回去了，“当我没问过。”
　　冯岚没吭声。
　　邱遇试探着问：“或者你想说？”
　　冯岚还是没吭声。
　　十分钟后，车停在楼下，冯岚先下车，帮着邱遇把钱成锦叫醒从车里拽出来。钱成锦眼睛都不睁了，就挂在邱遇身上。这么搞平地好走，上楼梯就是邱遇跟冯岚俩人架着上。这楼里楼梯最多两人并行，邱遇错觉钱成锦是被他和冯岚抬上去的。
　　好容易把人扶进屋，丢上床，邱遇呼口气，甩了外套道：“明天我非得骂他。”
　　冯岚靠在墙上，看钱成锦确实睡熟了，才慢慢道：“我姥姥查出病那天，我喝了一回，太难喝了。”
　　邱遇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冯岚继续道：“第二天我挺后悔，正是用钱的时候，我还喝酒……”
　　他顿住，伸手在自己胸口轻拍了两下，好像在哄自己。
　　“都过去了。”
　　邱遇想安慰冯岚两句，但冯岚甚至没表现出太难过的情绪，似乎对他来说，这件事真的已经过去了。
　　邱遇只好问：“从我问你到现在，你一直想怎么说呢？”
　　冯岚打了个哈欠。
　　“嗯，可能吧。”他眼皮耷拉下来，“哦，对了，我明天要用你WI-FI。”
　　冯岚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
　　“二鹏要加我Q，我得弄一下……还有，”
　　他想了想，实在太困，于是要求道：“明天早上，你叫我。”
　　“行。”邱遇哭笑不得地把钱收了，“我送你下去吗，你不能从楼梯上摔下去吧？”
　　冯岚摆摆手，推门出去了。邱遇不放心，追到门口看着冯岚走下去，这才回头给钱成锦把外套和外裤脱了，然后进卫生间洗漱。洗完出来，大事不妙，钱成锦放飞自我，斜着睡，把整张床都占了不说，还把呼噜打得震天响。邱遇试图搬动钱成锦，非常失败，汗都折腾出来了。
　　“我操……”邱遇忍不住骂，“你大爷的你……真是个儿子啊！”
　　邱遇抹一把汗，抓抓头发，又看了看地，最后拿手机给冯岚发短信。
　　“你睡了吗？”
　　冯岚过了一分钟才回：“马上”
　　邱遇捏着手机，一时有点犹豫。要是平时他肯定不在意什么，他觉得自己喜欢冯岚，但他还没确认自己喜欢冯岚，在确认之前，他一个前直男完全能把冯岚当兄弟看。可今天二鹏和钱成锦一通起哄，邱遇突然有点臊得慌，打字都不好意思起来。
　　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他也不能在自己家睡地板，不说别的，钱成锦呼噜震天响，他受不了。
　　邱遇咬牙继续给冯岚发短信：“钱成锦把我整张床都占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冯岚坐在床上，看完短信，把枕头挪到靠门那边。
　　“不用看着他了？”
　　邱遇：“我定个震动闹钟吧，一两个小时的我上来看他一眼，你别嫌我吵就行。不过我上次看你喝酒了睡觉挺死的，我起床都没吵着你……你感觉呢？”
　　“行。”冯岚垂着眼，慢慢回消息，“被我有，你带个枕头来。”
　　邱遇哪儿还有枕头，自己一个下了楼。冯岚给他开门，见他两手空空也没说什么，转身去柜子里翻了两件厚衣服，叠一块给邱遇用。
　　邱遇关了门，换了鞋，不好意思道：“我真怕你都睡了。靠，钱成锦还打呼噜，特别大声。”
　　冯岚往上指了下：“能听到一点。”
　　“我靠？”邱遇侧耳细听，“还真能。”
　　“不然你那次我怎么上去的？这楼隔音不好。所以你不用定闹钟，钱成锦要是摔地上，你一准听见了。”冯岚声音含糊，甚至有点软。他没再理邱遇，直接就躺床上，闭着眼睛道：“我太困了，你关灯……”
　　邱遇心里小鹿乱蹦，突然觉得冯岚家地板不错——他不敢跟冯岚睡一张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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