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

　　邱遇在“主题”和冯岚组cp营业的事，经由瘦猴“无意”透露，终于传到了二鹏和钱成锦那里。
　　-Z：不够兄弟
　　-3：不够兄弟
　　-L：@Q 说你呢，不够兄弟
　　-Q：？
　　邱遇在工作间隙拿出了手机。
　　-Q：谁跟你们兄弟，我是你们爹
　　-Z：来，你来给我们解释解释这是什么东西
　　-Z：[图片]
　　-Z：就这个，虽然脑袋打了码，虽然你这个格子背带裤白衬衫看起来人模狗样，但你不会以为我们认不出你的胳膊腿吧？
　　-L：他没认出来，要不是瘦猴说他还以为旁边那个是你。
　　-Z：刘鹏你大爷/中指
　　-3：旁边那个绝对是冯岚吧，冒昧地问一句，这位我素未蒙面的冯同学，就是你的限定男友？
　　端了两趟盘子一回来就被群消息淹了的邱遇：“……”
　　邱遇无语地打字：“这是我的打工搭档。你们作业都写完了？怎么就这么闲得慌。”
　　他把在“主题”的工作内容往群里说了，说完还特意圈了一下二鹏：“回头在学校撞见别乱起哄，不然我把你们种地里。”
　　三人又打趣了邱遇一阵，刘鹏道：“不过你是挺牛逼，这要是我，每天看着这牌子都尴尬，更别说什么营业了。”
　　邱遇无奈：“你以为我不尴尬？我到现在都没习惯，每天都绕着大门走。大爷的绕了也没用，店里有没打码的。”
　　张鹏问：“你之前不让我们去就为这个吧？怎么，怕我们看见你谈恋爱尴尬？”
　　邱遇回了一个中指。
　　“我们没有谈恋爱！记得了吗？靠我真怕你们回头见面给人鞠躬喊嫂子好啊，你们绝对干得出来。”
　　刘鹏：“好主意。”
　　钱成锦道：“我觉得你这是婚前恐惧症。”
　　邱遇：“？”
　　钱成锦言之凿凿：“就是都到婚礼上了，本来没什么，一看门口海报，结婚的现实就被推到眼前，那一瞬间惶恐与不安都达到顶峰，恨不得原地消失——听起来是不是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邱遇骂他：“一样个屁，我这是工作，谁家结婚是工作？”
　　钱成锦还真能掰扯：“那演员结婚，这个戏结一下那个戏结一下，不是工作？”
　　邱遇认为这是强词夺理，毕竟演员那是假结婚，他跟冯岚是……是……操，是假情侣。
　　邱遇心里一颤。他收起手机，就近跟陈林打了声招呼，从后门溜出去，在小巷里忧愁地吸了根烟。
　　二鹏和钱成锦只是开玩笑，但这玩笑说过一次两次，邱遇竟然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脑子里好像才有这个念头似的——他喜欢男人，冯岚对此并不抵触，那他们之间可以是兄弟，也没准可以……是其他关系。
　　跟冯岚变成其他关系？
　　邱遇被自己吓一跳。他想起自己是怎么跟邱林风出柜的，那天他们吵得上头，邱林风抓了个杯子在手里想扔，邱遇头脑发热，完全是故意的，大喊一声“老子喜欢男人”，把邱林风气得怒发冲冠。邱遇当时沾沾自喜，很得意地欣赏了一会儿邱林风的愤怒，坚定了自己要喜欢男人的决心。
　　有这样一个开头，“喜欢男人”就像纯粹赌气。但有些话就是要说出口才会去想：架吵完了，手动过了，邱遇发现在十八年的生活里，他确实没对任何一个女性心动过，最多就是欣赏。可欣赏这种事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能拿来做取向的判定标准。除非带一点别的意味，比欣赏更强烈，又比侵占要淡薄，只是在欲望那根弦上恰到好处的一落。
　　冯岚是那一落吗？
　　这个念头在邱遇脑子里简单一转，就像风似的，风过后，便被邱遇随着烟一块掐了。
　　“营业营疯了……”
　　邱遇嘀咕一句。
　　他和冯岚从相识到相熟，一切都太巧了。在心烦意乱时浅浅相交，随即便是狼狈时的关心照料，现在还在办假情侣打工。这一连串可以解说为缘分天注定，毕竟这样紧凑的“缘分”很容易模糊大脑，让它把友情重新分类，但邱遇要真把这神奇的缘分当成情爱，简直愧对冯岚的理解和包容。
　　冯岚……就算他能接受同性恋，但要是知道有同性喜欢他，会不会就……有的人就是这样，不落到自己身上怎么都好，要是到自己身上，那就大事不妙。更何况，对感情要反复斟酌，不求轰轰烈烈，但愿细水长流，特别注意不能有任何暴力添加，这是十八岁邱遇的爱情观。
　　不对，怎么就想到爱情观上去了？
　　冯岚……
　　和爱情？
　　靠，冯岚是直男呢。
　　邱遇抓了抓头发，狠踩了一脚丢到落到地上的烟头，推开后门回了店里。
　　正跟冯岚撞上。
　　“正找你，来了两个没预约的客人点。”冯岚说，“抽烟去了吧？烟味大不大，要不要借小木的香水遮一下？”
　　后门没有窗，光线很弱，冯岚的面孔在这里有些模糊，但邱遇能清楚地分辨他的轮廓。
　　邱遇突然有点紧张，可能是因为他刚刚思考了冯岚与爱情，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邱遇的喉咙发干了。
　　冯岚没有察觉邱遇的不自然，他凑近一步，身体微微向前倾，在空气中闻了两下。
　　像只小猫。邱遇乱七八糟地想。冯岚的很多举动也像猫……像吗？哪里像？好像也没有像就是……感觉像？跟他的小狗眼睛似的，只是一种感觉，是感觉像。
　　邱遇心跳有点乱了——他喜欢猫。
　　冯岚已经退了回去。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以防万一你还是用一点吧，就袖口，领口——尤其袖口。哦，小木知道这个事，我刚刚说你在后门抽烟，他跟我说你需要就拿去用，香水就放在休息室柜子里……你听见了吗？邱遇？”
　　邱遇猛地回神。
　　“听……听见了。”他有点慌乱地说，“我去拿，你等我一下。”
　　冯岚有点担心：“是不是你爸……”
　　“没，我刚想题呢，这两天不是写数学卷子，烦死了。”邱遇拍了下冯岚肩膀，“你先挡一会儿，我马上过去。哪个隔间？”
　　冯岚道：“小木接待着呢，我等你，一会儿一起过去。”
　　邱遇飞快地钻进休息室，把胡思乱想在香水味中清空，迅速投入到工作状态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邱林风做出了一些尝试。他接连弄了三个新手机号，给邱遇打电话，发短信，邱遇一律拉黑，全不搭理。
　　邱林风愁得一气儿抽了半包烟，他看着自己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滚回家吃饭”，觉得这已经是自己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谁家当爹的不打儿子，他不也是被自己的爹打大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也一样。他只是把自己父亲那一套拿来用到自己儿子身上，怎么就把儿子弄得离家出走了？再说，他已经收敛很多了，自从当年失手把邱遇砸出脑震荡，他哪儿还真跟邱遇动过手？
　　娇气！邱遇就是太娇气！而且恃宠而骄，给脸不要，还拿什么喜欢男人的事来气自己这个当爹的！邱建军棍棒底下出孝子，打出他邱林风这么个小老板，他邱林风也奉行棍棒教育，邱遇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他大爷的说自己是个什么同性恋！
　　邱林风又抽了一根烟，弄得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起身把窗户打开，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第一个想法是给邱遇的零花钱还是太多。他从前也穷，是想让儿子过好日子，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什么都给儿子最好的。从吃穿住行到零花钱，邱林风没觉得自己哪里亏待了邱遇。但这个儿子就是越来越不听话，从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变成现在屡屡顶撞亲爹还不学无术的年级倒数，一次次挑战他作为父亲的威严。
　　他只是想让邱遇更优秀，邱遇足够优秀，他才对得起妻子。
　　他为此想尽办法，但还是弄出这么大的问题。
　　他不知道问题究竟是出现在哪里。
　　邱林风呼出一口气，在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
　　邱遇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和冯岚一起吃饭。不久前邱遇纵横联合了韩老板，诓骗冯岚晒黑会被扣钱，现在冯岚总算放弃在家教后步行到“主题”，而是选择打车，教完小孩就清清爽爽地到“主题”吃顿成本价午饭，什么旧爱临期小面包，全都抛在脑后了。
　　冯岚现在早上被邱遇拽着吃早饭，中午晚上都在咖啡厅解决，超市那边还有员工餐，三年来难得一周七天一日三餐二十一顿饭吃满，算是过上了正经日子。现在他日子越过越好，是饭吃得多，钱也赚得多，从前有一点低血糖的毛病，但暑假这段时间一次都没犯过。
　　冯岚心里暗搓搓的，挺感谢邱遇的。
　　这些事邱遇不知道，但邱遇看着冯岚一日三餐觉得非常满足，自认头功。他现在早饭带冯岚吃，中饭等冯岚吃，晚饭和冯岚一起吃，“吃饭”这件事一下子变得有趣多了。不像从前，邱林风总忙，偌大一个家里总是他自己吃饭，他吃着吃着食欲都低了，感觉那吃的都不是饭，是寂寞。
　　还是现在好啊，这牛腩，香，这胡萝卜，脆，和冯岚吃饭，有滋有味！
　　为此，在韩老板问他俩要不要起个组合名时，邱遇想都没想就说了“饭搭子”，然后被他的饭搭子一票否决了。
　　邱林风的短信就是在邱遇“有滋有味”的时候来的，他扫了一眼就猜到又是邱林风的短信，咬着筷子点开一看果然如此，看完就嗤了一声。
　　“都不如垃圾短信。”邱遇含糊地说，“看了就烦……”
　　冯岚一觑邱遇神色：“你爸？”
　　“我爸。”邱遇拉长声音，动动手指把邱林风的新号拉黑，“呵呵，他让我滚回家吃饭。”
　　冯岚道：“你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是啊。”邱遇用筷子挑了下菜，还是拖腔拖调的，“好几个月了，暑假了，他才想起来低头呢。”
　　冯岚不太理解：“低头？他让你滚回去，这叫低头？”
　　“家长吗，做错了事抹不开面子，道个歉也是高高在上的。他总不能请我回去吧？那他多丢脸啊。”邱遇一撇嘴，“不吃还不行呢，不吃他又生气，觉得我道歉了你都不接受，给脸不要，靠。”
　　“那你……打算回去看看吗？”
　　“就他觉得丢脸，我不觉得？”邱遇把手机往桌子上一丢，“拉黑了，谁理他。歉都不肯道一个，让我滚回去我就滚回去，那我成什么了？吃饭吃饭，吃完开工！”
　　两个人吃完饭，漱口洗手，检查衣装，再次确认下午的预约状况，见暂时没什么事，就在大厅选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方便及时招呼客人。
　　邱遇已经差不多放弃数学卷子了，他有记忆力上佳的崭新大脑，但这个脑子里没数学的地方。他能记住数学的概念，定理，公式，但让他用他就疯了，什么log什么几何辅助线，让他做不如直接杀了他。
　　现在邱遇只专心各科抄写作业：历史整理大事年表和知识点，政治整理知识点并抄三遍，语文的古诗词文言文，英语的各单元单词……机械抄写到最后邱遇都有点不过脑子了，毕竟这些他已经全部记住，现在差的只是融会贯通。
　　邱遇索性一边抄一边跟冯岚聊天，从郑晓东的教学进度到超市忙不忙，搞得冯岚一直分心，打地鼠两百分都上不去。
　　冯岚忍无可忍，勒令邱遇闭嘴。邱遇老实了十分钟，猛地想起件事：“你这个月是不是没去看你妈？”
　　冯岚刚开的积分模式打地鼠，仅拿三十一分便宣布结束。
　　“嗯，打算开学前再去。”冯岚说，“这不是工作忙……”
　　邱遇打量了一下冯岚的神情。
　　“你是不是……”
　　他话说一半停了，冯岚下意识问：“什么？”
　　“感觉你有点……怕？你怕阿姨这个月不肯见你？”
　　冯岚又开了一局积分模式，拿了五十八分。邱遇以为冯岚的沉默是在专心打游戏，也准备专心写个题，就听冯岚声音低低地说：“我怕她这次见我。”
　　“啊？”
　　冯岚戳着压根没亮的打地鼠机按钮：“上一次见面我感觉她……她说对不起我，但其实我觉得是我对不起……因为……”
　　门口的风铃响起，冯岚闭了嘴，邱遇撂了笔，两人条件反射地起身探头，接待客人。
　　邱遇道：“欢迎光临‘主题’咖啡厅，请问您有……有……有……”
　　邱遇“有”着“有”着没声了，也怔了的冯岚才回过神，迈出隔间，拿出工作态度客客气气道：“欢迎光临‘主题’咖啡厅，请问您有预约吗？”
　　“有，我预约了小吕和小田，应该就是门口的L和T.”来人的视线从邱遇身上落到冯岚身上，又转回邱遇身上，“你们两个……阳光开朗小狼狗，清冷慢热高中生？”
　　邱遇咽了口唾沫。
　　“李绣……”他声音发颤，满满的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来这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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