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

　　下午两点，邱遇和冯岚接待了他们的第一个客人，并认识到经验与现实的差距。
　　冯岚，经验丰富打工人，但在邱遇搬到他家楼上前日常说话很难超过十句。
　　邱遇，第一次出来打工，还是这种跟同性搭档搞暧昧的无酒精牛郎工。
　　于是在面对客人的时候——
　　冯岚：礼貌微笑。
　　邱遇：礼貌但有一点僵硬地微笑。
　　客人：真地觉得很好笑。
　　客人看着站在入口的邱遇和冯岚，笑盈盈道：“要不要进来坐下？还是你们准备在门口跟我聊天？”
　　客人主动打破略显尴尬的氛围，邱遇跟冯岚的礼貌微笑也崩不住了。
　　“您好，初次营业，招待不周还请原谅。”邱遇主动说，“我是邱遇，他是冯岚。”
　　冯岚不好意思地微微欠身，小声重复道：“请原谅。”
　　客人笑着让他们坐，说一起聊一下。
　　“初营业让客人拆盲盒，对你们来说真的很吃亏啊，很多人都想等等看第一天客人的反馈，不然你们的照片直接放在预约界面，今天一定忙不过来吧？”
　　冯岚压着不知所措，只是微笑点头。邱遇却已经找到一点状态，递上菜单道：“谢谢您的夸奖，但我们可不能让您就这么干巴巴地和我们聊天。您以前来过吗？有没有偏好的餐点？需要我帮您介绍吗？”
　　冯岚记得很清楚这是昨天小木对陌生客人的开场白，邱遇这是一比一复刻，从语气到停顿都没有不同。按张洋脑袋和提到父亲时都会冷着脸，给大部分人留下了不良印象的少年此时一脸乖巧礼貌，笑意融融的样子像个小太阳。
　　冯岚有摸一把邱遇脑袋的冲动，但他理所当然地忍住了，只是继续面带微笑看向客人。
　　“给我介绍一下吧，有没有新品？”客人说。
　　“新推出了一款桃子蛋糕，一款杨梅冰。”邱遇说，“分低糖款和正常糖款，它们都在菜单第三页新品推荐，还有限量返场的草莓云朵慕斯，最近也很受欢迎，您都可以看看。”
　　客人按邱遇说的打开菜单低头看，邱遇趁机屈起胳膊，用手肘碰了下冯岚。
　　冯岚保持微笑，稍微转头看向邱遇：“？”
　　“紧张？”邱遇也看向冯岚，同时用口型说，“有我。”
　　冯岚确实紧张，毕竟他从初三起就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但冯岚无意不敬业，把两个人的工作交给邱遇一个人。于是冯岚摇摇头，也用口型道：“没事。”
　　邱遇把脸转回去，把注意力分了大半给客人。但同时，他的左手往旁边随意一放，屈起的小指关节贴着冯岚的大腿。冯岚垂眸看了一眼，捏住了邱遇的小手指。
　　“我试试新品吧。”客人说，“你们店里的甜品师我一直很喜欢，希望这次也不会让我失望……哦，我都要低糖的。另外小食……”
　　邱遇一一应下，并通过内部群下单。在他打字的时候，客人看向了问好后就没再开口，自我介绍还是邱遇帮忙说的冯岚。
　　“平时也这么安静吗？”客人笑着问，“还是说这是你的设定？”
　　冯岚刚要开口，邱遇已经把话接了过去。
　　“对，他平时就话少，跟设定无关。”邱遇下单完毕，抬起头往后靠坐时，小指从冯岚指间滑出，冯岚出于本能，下意识抓住了邱遇的手。
　　两个人都愣了愣。
　　但邱遇很快反应过来，认为冯岚是在“营业”，果断选择回握。
　　客人笑道：“你像冯岚的对外发言人。”
　　邱遇跟着笑：“他比较慢热。”
　　客人看看他们相握的手，又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邱遇捏了冯岚的手一下，冯岚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
　　“同学。”
　　“住上下楼那种。”邱遇补充，“现在还一起打工。”
　　“我记得你们的预约界面上写着你们还是高中生？”
　　“高二。”冯岚说，“开学高三。”
　　“有机会成为固定员工吗？”客人看起来对他们很满意，“我想看你们情景演绎，青春校园剧什么的。”
　　“我们倒是不反对，也不想拒绝。”邱遇说，“但是我们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恐怕不能为您展现足够好的画面。”
　　“暂时也没有考虑成为固定员工的事。”冯岚说，“现阶段还是……”
　　他想说赚钱，话到嘴边觉得不符合自己“高中生”的设定，下意识瞥了邱遇一眼。邱遇并没有看冯岚，但听出了冯岚的变得犹豫的话音，自然接话道：“高考。现阶段我们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客人笑得眼睛弯起来。
　　之后餐点上齐，客人不习惯用餐时有其他人在，冯岚与邱遇的这次服务便宣告结束。两个人按先前韩老板嘱咐在就近一张桌子旁坐下以便客人观察互动，冯岚摊开语文作业，邱遇则拿回手机网上冲浪，他熟练地登上微博试关键词，几分钟后，突然把手机推到冯岚的卷子上。
　　冯岚瞥了邱遇一眼，邱遇小声道：“你看。”
　　冯岚这才看向屏幕，发现邱遇用“主题咖啡”为关键词，搜到了不知是谁发布的关于他和邱遇的最新动态——
　　“#主题咖啡#暑期工有两个高中生啊姐妹们！啊啊啊啊我之前预约了兄弟档没有注意，刚刚看到有新人去瞄了眼预约界面才发现！两个人一块从休息室那边出来的，现在应该是陪聊结束了在旁边桌子坐了，一个在写作业一个在玩手机，写作业的那个看起来好乖呜呜但看不清脸，玩手机的好酷好酷，感觉他在大杀特杀！我问了杉林说他们用本名营业so……总之我把打码照片放这里了姐妹们可以先看看身材prprpr”
　　配图的照片用了小猫和小狗贴纸，把两个人的脸遮得一点皮都没露。冯岚大概判断了一下方向，猜到是哪一边的客人拍摄并发布的，就将手机还给邱遇。
　　邱遇点了个收藏。
　　“手机酷哥。”冯岚随口说，“你这么无聊？”
　　“乖小孩。”邱遇忍着笑，“我本来是想看一号客人会不会发点什么，完全是出于敬业目的，谁知道……”
　　冯岚又道：“敬业酷哥。”
　　邱遇不甘示弱：“作业哥。”
　　冯岚想了想：“大杀特杀酷哥，游戏酷哥，纸条酷哥……两件羽绒服放一个箱子的酷哥。”
　　冯岚差点笑出声，手捏成拳抵在嘴边忍住了。他一边笑一边看邱遇，邱遇本就在忍笑，这会儿完全忍不住，笑着骂了一句：“过不去这个坎了是吗？”
　　四十分钟后，心满意足的一号客人离开“主题”，邱遇和冯岚把人送到门口，在大厅另找了地方坐，继续写作业的写作业，玩手机的玩手机，人稍多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跟着一块去端盘子拿饮料。
　　这一天在四点钟的二号客人后，邱遇和冯岚被另一桌客人临时叫走，之后一直忙到下班。总计接待六桌客人，六桌客人都给了好评，其中三桌留下了“希望会有情景演绎”的评价，邱遇坚信其中一条是一号客人留的。
　　当晚邱遇急于知道更多客人反馈并及时分享给冯岚，干脆没回自己家，而是把手机借给冯岚写英语作业，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赖在了冯岚那儿。
　　冯岚家里的灯泡一直没换过，晚上开灯后房间里一片昏黄。他的书桌放在窗户前，白天靠自然光，晚上却背对光源，只能又开一个小台灯。
　　邱遇第一眼见到还说冯岚这样对眼睛不好，冯岚没反驳，只道：“你要是不来，大灯我也不开。”
　　邱遇只能一撇嘴。冯岚为了省钱，别说开灯，天热的时候空调都不开，日常一把超市宣传发的扇子对付用。眼下窗户就开着，外面偶尔有人说话开车按喇叭，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邱遇深知冯岚心疼电费，拿了笔记本但没带充电器，说自己没电了就走。
　　冯岚觉得自己不至于那么精打细算，让邱遇把充电器拿下来。
　　邱遇盘腿坐在冯岚床上道：“大哥你不了解我，今天充电器要是带下来，我晚上几点回去就很难说了。上下楼而已，我在你家连我家WI-FI信号都是满格的。”
　　冯岚满不在乎地说：“上次我在你家醒来的时候空调都开着，我不信你能在我这儿睡得惯。”
　　邱遇听见了，但注意的点不在这。他灵机一动，问冯岚：“你电脑也能连上我家Wi-Fi吧？”
　　冯岚：“啊？”
　　“我在你家手机和电脑都能搜到，你的电脑差什么了，要是能共用一个，你不就不用续你那个便携Wi-Fi了？”
　　冯岚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那我和你平摊网费？”
　　邱遇摆了摆手。
　　“用不着。”他说，“我直接签的一年，这个套餐那个优惠的，根本不记得一个月是多少钱。”
　　“那……”
　　“你这个便携WI-FI一个月多少钱？”
　　冯岚打开记账本看了一眼。
　　“我买的最便宜的，一个月20G……还有优惠。五十八。”
　　“那就按这个给我吧。”邱遇在心里掐算了一下，“四舍五入八去，给我五十吧。”
　　冯岚盯着邱遇。
　　邱遇故作镇定：“怎么了？”
　　冯岚问：“到底多少钱？”
　　邱遇避而不答：“你的手机不联网，电脑平时又不怎么用，收你五十是赚你钱呢。”
　　“哦？”
　　“我思虑不周，这样不好。”邱遇自己说完，灵机二动，“不如我们按网吧来，你什么时候用和我说一声，我一小时收你五块！”
　　冯岚：“……”
　　邱遇极力说服冯岚：“一个月五十八，你又不怎么用，这不是白送钱？选择邱遇牌邻居Wi-Fi，你算算你能省多少钱？而且我不是完全不收费，对不对，你要是过意不去，我收你一小时十块……”
　　冯岚道：“我不让你拿充电器了，你现在回去。”
　　这下邱遇不肯了。
　　“我上去拿充电器，你给我一个晚上，我一定让你同意用我的网！”
　　冯岚道：“你现在出门，我立刻锁门，不会给你开。”
　　邱遇抱着电脑，一骨碌坐起来。
　　“你考虑一下呗？”他对冯岚说，“或者试着反过来说服我，告诉我你为什么拒绝这么划算还让我赚钱回血的买卖？”
　　冯岚想了想，还真想不出来。邱遇提出的是完全双赢的主意，冯岚的网费花销直线下降，邱遇还能稍微回一点点点本钱，不管怎么想冯岚都不该拒绝。
　　邱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冯岚，还在等冯岚的回复。
　　冯岚喉结一动，吞咽了一下。
　　“行……吧。”他犹豫着说，“那就按一小时十块，不管我用没用够一小时，我用了就给你十块。”
　　邱遇还要说什么，冯岚已经看过去，不等邱遇开口就道：“就这么定了，你要非让我用够一小时才算钱或者再降价，我就不用了。”
　　邱遇见好就收，但仍试图讨价还价：“那你的便携Wi-Fi让我带走，免得你背着我偷偷用。”
　　冯岚答应了。
　　快十一点的时候，邱遇已经试了八个平台二十几个关键词，愣是没能再找到一条其他客人反馈。他遗憾地翻出早上收藏的那一条，发现评论数涨了，忙点进去看。
　　“有了，有了！”
　　邱遇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捧着手机大声朗读。
　　“我今天也看见了！告诉大家玩手机的是小邱同学，写作业的是小冯同学。我有看到小邱一直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小冯看，小冯一看就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那么好笑！！他们交流很少但超——和谐！可惜我社恐没好意思喊他们陪聊，问老员工他们叫什么已经耗费了我所有勇气T T”
　　冯岚困惑地问：“TT是什么？”
　　邱遇挪到床边，把手机给冯岚看。
　　“一个哭泣表情，横是眼睛，竖是眼泪。”
　　冯岚恍然大悟。
　　“我好像见过。”他说，“以前玩贴吧的时候有人用，我记得有个Q什么还是O什么的……”
　　“QAQ，OAO，OVO？”
　　邱遇张口就是一串软萌颜表情，冯岚抽了张纸边听边写，写完了点点头。
　　“是这些。”
　　邱遇得意地晃了一下。
　　“默契！和谐！不愧客人之夸！”
　　他看起来特别高兴，冯岚瞅了他两眼，突然道：“别动。”
　　邱遇真就不动了，他抓着手机，两手垂在身前，端正地盘着腿，身后床单上是刚蹭出来的一条褶皱。
　　冯岚突然想到小高姐那天喊邱遇是“小狗眼睛的男同学”，再看邱遇，真有点觉得他像小狗。
　　邱遇偏偏这时候歪头，好像怕冯岚觉得他不够像。
　　“干什么？有蚊子吗？”
　　冯岚干咽了一下。
　　“没。”他举起写了颜表情的纸，比在邱遇脸边。邱遇莫名其妙，偏头看看纸，又看看冯岚。
　　冯岚指着最右边的表情说：“你。”
　　邱遇一瞧：OVO
　　“操。”他笑着骂了一句，抢过纸跳下床，拿过冯岚的笔，画了两长一短三个横，长横在短横上。
　　“无——语！”
　　邱遇把笔一拍，抬手拔了冯岚的便携Wi-Fi。
　　“我，顶天立地大酷哥，拒绝软萌。走了，我上去睡觉，你也早点睡。”
　　冯岚说“好”，要起身送邱遇，被邱遇一把按在椅子上。
　　“上下楼给我来这套，你一会儿记得锁门就完了。”
　　邱遇刷刷两步，相当潇洒地走了。门关上好大一声，冯岚听到邱遇骂：“我靠吓死了，再让我关坏了……”
　　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大概是邱遇在检查门有没有坏。冯岚还是起身走了过去，敲敲门道：“我开门看看？”
　　“不用，没事，零件都齐。我看你这门以前外面应该跟我家一样还有个防盗门啊，被盗走了？”
　　“租的时候就没有。”冯岚说，“你赶紧上去吧。”
　　“行，晚安。”邱遇也在门上敲了一下，“睡吧，走了啊。”
　　他风风火火地上楼了，冯岚听着动静，猜他是一跨三两个台阶飞上楼的。
　　正式开始自己赚钱，邱遇身上那股戾气好像一下子散了。
　　冯岚回书桌前看了眼邱遇留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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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岚给小横添了两笔，一弧一竖，弄成了无语小人吐舌头。画完他笑了下，把纸叠好，照样夹进了英汉词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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