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

　　“主题”老板姓韩，认清谁是冯岚谁是邱遇后，就叫他们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我看了你们填的表格，邱遇成年了，冯岚还差一点，都还在念高中，是吧？”
　　冯岚说：“是。”
　　“勤工俭学，挺厉害。”韩老板说，“来我这儿面试，是商量着一起来的？”
　　“算是吧。”邱遇说，“我们一个班的，还住上下楼，找个一样的工作方便彼此照看。”
　　“但我还有别的工作。”冯岚说，“我暑假还有超市收银和家教两份工作，在工作时间上……”
　　“不要急，工作时间我们之后再商量。”韩老板笑着说，“你们对这份工作有了解吗？”
　　冯岚想了下道：“比较特殊的服务员？”
　　“你们有看‘主题’的官方网站吗？”
　　“看了。”邱遇说，“我们知道‘主题’的侍应生不止是端盘子上菜，还会陪客人聊天什么的，有点像牛郎店。”
　　“懂得还挺多。”韩老板似乎更满意了，“那你们有找到网站的秘密入口吗？”
　　邱遇摇摇头，冯岚更迷茫地摇摇头。
　　韩老板道：“在网站右上角，有一个带翅膀的小爱心，你们点进去看一看。”
　　邱遇应了一声，拿出手机搜索“主题”官网。找到那个带翅膀的小爱心时，邱遇主动往旁边凑，让冯岚能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于是两个人一起被刷新了世界观——
　　跟主页展示的员工招待客人的照片不同，小爱心里的世界尽是男人和男人甜蜜互动的照片。邱遇跟冯岚一眼就瞧见了唯二认识的陈杉、陈林，这两兄弟在照片上面对面坐着，一人咬着pocky棒的一头。
　　邱遇备受震撼，喃喃道：“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韩老板觑了邱遇一眼：“重点很微妙啊。”
　　邱遇不自在地笑了笑，结巴了一下问：“所以，这是个gay给女客人看的牛郎咖啡厅？”
　　“可以这么说。”韩老板微微一笑，“具体的你们可以回去在了解，先说你们今天的面试结果。是这样，我很看好你们的外形条件，觉得你们符合‘主题’对一般服务生的要求，这部分面试你们已经通过了。刚给你看的呢，是‘主题’的特色服务，像邱同学刚刚总结的，让你们gay给客人看。”
　　冯岚把目光从邱遇的手机上收回来，看起来有一点呆。
　　“正式员工要负责的内容比较多，像亲密互动，指定的情景演绎，这些你们是不需要的。问你们意愿呢，主要是问你们要一个同意被客人嗑的许可。如果你们同意，工资肯定是比一般服务生要高。不同意，暑假就来做一般服务生。有什么疑问吗？”
　　冯岚想了想道：“不同意组cp，还有可能来做普通服务员吗？嗯……如果有其他符合一般条件的人，同意组cp，我们是不是就被筛掉了？”
　　韩老板道：“是这样没错。但今天只还有一对一起来的，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你们已经入选了。在‘主题’就是这样，一对的看起来更养眼。向你们发出这个邀请呢，也是让你们知道来‘主题’工作会面临的情况。因为客人们肯定会给你们超出对一般服务员的关注。”
　　冯岚又问：“官网上那些，呃……组cp的照片。如果我们同意，是必须配合拍摄吗？”
　　韩老板道：“官网上的不需要，但有些客人会拍照分享到社交平台，这部分相关如果你们同意组cp我会再和你们细说。”
　　冯岚道：“我没有别的问题了。邱遇……”
　　邱遇甩甩脑袋。
　　“我没有任何问题。”
　　韩老板笑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期待你们的回复啊小帅哥，这个暑假我的咖啡厅有没有青春男高中生营业就看你们了。”
　　冯岚跟邱遇离开老板办公室，和领着另一对来参加面试的陈杉擦肩而过。陈杉见邱遇神色恍惚，还对邱遇笑了笑。邱遇猛一回神，跟在冯岚后面走到大厅，又撞见陈林让他们慢走。
　　邱遇拉着冯岚走出咖啡厅，魂一样飘到电瓶车前，才猛地清醒过来压着声音咆哮出声。
　　“亲兄弟吧！长得都那么像，应该是亲的吧！”
　　冯岚道：“只是凑一对给客人看而已，想也知道不可能是真的吧。”
　　邱遇在原地转了个圈，把头发都抓乱了。
　　“亲的！我出来的时候看见陈林都吓一跳……”
　　冯岚抬手抓住邱遇的肩膀，阻止了他再转一圈的举动。
　　“你就在意这个？”冯岚问，“你只在意他们是亲兄弟？”
　　“啊，是啊。”邱遇懵懵的，“还要在意什么？”
　　冯岚默了下，慢慢道：“就……韩老板说的那个组cp的事。两个男的……”
　　“那不是演戏吗？”邱遇还有点感慨，“现在干活真辛苦啊，当服务员还得有演技，要假装谈恋爱。”
　　冯岚眨眨眼。邱遇脸上没有任何反感，平静的就像把两个男人凑一块是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冯岚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先走吧，回去再说。”
　　邱遇把外套穿上，蹲身开锁，过程中一直嘟囔着“为什么要把亲兄弟凑一对”“我演技不好演砸了怎么办”之类的话。冯岚一句没接，等再次坐到邱遇后座上才道：“应该也不需要我们演什么，就是我们成双成对的去招待客人，听客人要求，让客人看。至于像不像一对，客人会自己琢磨。”
　　“万一客人一琢磨不像呢？”邱遇忧心忡忡，“很明显凑一对有优势啊，容易入选，工资还高一截。我不太想放弃，但这个事我总觉得有一点……干一行爱一行，我做了就得敬业吧？万一客人起哄咱俩亲一个，咱俩怎么弄啊？”
　　冯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尴尬得耳朵都热了。
　　“好好骑你的车。”他抓着后座边，“你也不怕吃一肚子风。”
　　邱遇叹气，望月，等红灯的时候竟然做了首打油诗。
　　“人为五斗米折腰，假谈恋爱工资高。工资涨幅不算大，邱遇冯岚很需要。”
　　冯岚踢了邱遇小腿一脚。
　　一直回到小区楼下，两个为暑假工作犯愁的少年站在楼下看了会儿天。晚间有雨，此时天阴，月亮和星星都杳无音讯，没有任何可供少年倾泻情绪的意象。
　　邱遇问：“你怎么说？”
　　冯岚问：“说什么？”
　　“就……要跟我谈个恋爱吗？”
　　冯岚转头去看邱遇，邱遇眨眨眼，唰地一掀外套，秀了一下肱二头肌给冯岚看。
　　“我条件还行。”邱遇的目光非常诚恳，“不信你摸摸看。”
　　冯岚把邱遇的胳膊扒拉回正常垂放在身边的状态，颇无语道：“你有病？”
　　邱遇更诚恳了：“我想赚钱。”
　　冯岚没忍住笑，邱遇也跟着乐了。
　　“欸我说真的，我又琢磨了一下，韩老板那意思是咱俩当一般服务员，客人也会偷偷觉得咱们是一对。那怎么都要被当成一对，有钱赚为什么不赚，不赚那是亏了钱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冯岚把犹豫清楚地显在脸上，邱遇看了个明明白白。
　　邱遇自己是无所谓的，他已经跟朋友和爹出柜，跟男人假装谈恋爱赚高工资实在不算什么。要说为难，只为难在他刚gay不久，“跟另一个男人假装情侣”，坚实地震撼了他不曾萌动的少男心。
　　但冯岚显然不是为难这个问题。
　　在韩老板科普的的时候邱遇就注意到冯岚不对劲，那张速来冷淡的脸虽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但邱遇看到冯岚微抿的唇角，知道他状态非常紧绷。邱遇猜测：也许冯岚是个宁折不弯的钢铁直男，此时正在金钱与原则之间摇摆，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
　　想到这里，邱遇突然凑过去撞了一下冯岚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冯岚低头。
　　冯岚莫名其妙，但照做。就见一盒烟出现在邱遇手上，邱遇耷拉着肩膀，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跟演什么间谍片接头似的，目视身侧，压低声音，用一口奇怪的粤语跟冯岚搭话。
　　“教导主任马上就来，这一根解千愁啊，靓仔，要烟不要？”
　　有点尬，有点离谱。冯岚缓慢地转头去看邱遇，邱遇眉毛一挑：“接啊，看出来你心情不好。”
　　冯岚心中压抑的情绪悄悄松了一个角。
　　“我不抽烟。”他忍着笑，“你这演的什么啊？”
　　“不知道。”邱遇说，“之前刷视频看的，评论都说很港片，很心情好。难道是我不够帅？”
　　邱遇挑了根烟咬到嘴里。
　　“绅士的人不会强迫你抽二手烟，我咬着过过瘾吧。”
　　冯岚笑得真心实意了点。
　　“我无所谓。”他说，“一块招待客人而已，有什么的。”
　　“我有所谓。”邱遇把烟拿到手里，摸了下上面的齿印，“我喜欢男人。”
　　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勇敢坦诚，能换到一个答案就换，换不了拉到，这是邱遇的处世之道，也是邱遇的不要脸。他仗着自己现在跟冯岚关系好，觉得就算冯岚恐同，看在好兄弟的面子上也能稍微不那么恐——更何况他是同，他要跟冯岚扮假情侣，他觉得自己也有义务跟冯岚说清楚，免得以后冯岚后反劲，到时候闹得更难看。
　　冯岚愣在那，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
　　邱遇继续道：“我就为这个跟我爸彻底闹翻出来的，现在只有我朋友，就二鹏，还一个叫钱成锦的知道。所以我不在意组cp的事，我自己就是真的，哪会在意假的。但是我得跟你说一声，就，万一这个事让我爸知道了，或者哪天我跟世界也摊牌了，难保知道这码事的人不觉得你也是。所以你要是介意呢……”
　　邱遇微微低头。他跟邱林风出柜是气性上头，跟兄弟出柜是借着那股气又喝了酒，这会儿清醒地跟冯岚面对面讲多少有点不自在，开口的时候有多勇，想到冯岚真会介意就有多怂。
　　冯岚那回说了，就他邱遇一个朋友，要是介意得厉害，就又没了朋友，要是没那么介意，恐怕也别扭，这真是……
　　冯岚眼中光芒闪烁。他不知道邱遇心里的弯弯绕，只觉得邱遇很忐忑。这份迟来的忐忑与邱遇开口的坦然形成鲜明对比，强烈的反差轻轻扯住冯岚脑中一根怯弱的神经，唤醒他想对人倾诉的渴望。
　　“我……不介意。”
　　冯岚轻轻开口，似乎有些紧张。
　　“我是说，这有什么的。我……我没什么好介意的。”
　　冯岚说得很慢，像是要宽慰邱遇，但莫名更像说服。
　　“没什么好介意的，只要你以后的男朋友别把我当你真情史就行了。但是，就……”
　　冯岚说得越来越慢。
　　“你以后会找男朋友，对吧？”
　　“那不然呢？我喜欢男的还找女……操，操！”
　　邱遇猛地明白过来，匪夷所思地瞪着冯岚。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冯岚垂下眼，“我就是……听说。有些人坚持不下去，最后还是结婚生子，好像自己做了多大的牺牲，多委屈，还不是连累一个无辜的女人。”
　　“我会是那种垃圾？我这辈子就不会去坑害人家小姑娘！”邱遇直骂，“你大爷的冯岚，你把我当什么？”
　　冯岚没接邱遇的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目光有些游离。
　　“其实我觉得，要是想回归‘正常’，那就‘正常’一辈子，演到死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怕就怕做不到这样，更别提那种纯骗人生孩子然后离婚的。什么年代了，给自己找这种借口，还不是……”
　　邱遇气不过，踹了冯岚一脚。冯岚踉跄一步，终于回过神，看着邱遇找补道：“我就是想到这儿了，闲聊。”
　　“闲聊……”邱遇嗤笑，“我看你是点我呢。”
　　“真没有，我没想那么多，你别生气，我……”
　　冯岚露出一种无措的神情，让人看着心里发软。邱遇有心生气，看着冯岚这样也气不起来，只得又咬住烟，凶恶地问：“踹疼没？”
　　冯岚一秒都没想，干脆道：“没。”
　　“那上你的楼去，我生会儿气。”邱遇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滚，别蹭我的烟。”
　　冯岚没动，就看着邱遇。
　　“二手烟。”邱遇看冯岚局促，无奈地压着脾气解释了一句，“对肺不好，你不是不抽烟吗？赶紧上去。还是真叫我踹疼了？我和你说我收着劲呢，你别碰我瓷啊。”
　　冯岚忙动了下腿给邱遇看：“真没事。”
　　“没事就快回去！”邱遇说，“我点烟了我告诉你！”
　　冯岚明白邱遇的意思，想再道歉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了两秒道：“那……衣服我洗好了还你。”
　　邱遇又摆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冯岚没辙，只能先进楼道，踏上去三四个台阶，还听见邱遇骂骂咧咧：“疯了吗，还找女人，不要点脸了……”
　　冯岚在一楼平台停下脚步，倚着楼梯扶手望楼门。邱遇起先站在靠门的地方抽烟，但不一会儿就走远了，冯岚只能看到邱遇的小腿和运动鞋。
　　楼道灯熄灭，冯岚摸黑上楼，走得很慢，到门口时，手机突然震了下。
　　是邱遇。
　　“衣服家教面试完了再还我。”
　　冯岚正要回复，第二条短信又跳出来了。
　　“你大爷的你气死我了，这条短信你别删，以后我要是敢找女人结婚你就给打印出来去我婚礼现场分发，并大喊我是个同性恋行吧？”
　　再一条：
　　“生气三分钟被咬三个包，你看你怎么赔我”
　　冯岚握着手机垂下眼，不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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