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君臣非情敌

　　事出之后，边都谌反而意外的放过了俞秀佳。边雁声猜测那个死变态是又看中了人家姑娘。

　　至于猜测是否正确，边雁声既没心思去探查，也不感兴趣去询问。

　　鸨母面露难色，“殿下，这会儿姑娘们刚歇下，伺候了一夜……难免有些没力气。”

　　显然鸨母误会了自个的意思。她言外之意无非是说这会儿无法接客，但边雁声同样没打算和俞秀佳春宵一度。

　　“不用她伺候，把她叫起来就行。”

　　鸨母眉毛拧成了个八字，脸上褶子难堪地堆在一起。但边雁声这边一发话，她还是勉为其难地转身进楼，上去敲开了俞秀佳的屋门。

　　……

　　一经见到俞秀佳，边雁声便叫侍卫把鸨母带了出去，那两个侍卫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好似铁柱一般守着那扇狭小的木门，门上没有木香，只有泡进深处的胭脂香。

　　里面，俞秀佳困倦地不成样子，如果不是为了给给昭明储君一个面子，她早就关门送客。

　　虽然这储君最不得国主欢喜。

　　俞秀佳面色乖顺，敛去了平日里谄媚的陪笑，“殿下，来找我莫非是为了邹小公子？”

　　“自然。”边雁声轻缀一口茶水，青软楼里的茶水没有苦涩，清香之外是满口的甜腻，就跟这儿的甜到齁的熏香一个德行，“我府里的人耽于美色，只会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话音未落，边雁声从袖中取出一个青金交色的金鱼肚锦缎钱囊，钱囊系口出缎绳松开，裸露出一点诱人的金色。

　　俞秀佳眼睛登时一亮，瞌睡的劲儿骤然消散，语气藏着惊喜，“莫非殿下是要给我一袋子金子，让我有多远滚多远？”

　　她到这青软楼，无非就是因为钱。有了钱才能向上爬，有了钱才能在这乌压压的都城里争得一席之地。

　　她自幼丧父丧母，辗转在无数亲戚家里，受尽白眼责打，冬天要用最冷的水，洗全家的衣服，夏天要顶着最毒的日头，扛起足足有两个自己那么大的麻袋。

　　在来到清远楼之前，她的肩膀早就留下经久难消的旧疤，穿稍微粗一点的衣服就会磨得生疼，时常莫名其妙的淌出血水，曾经留下的旧伤更让她日日夜夜疼痛难忍。

　　青软楼在被邹除厄揽入麾下之前，就只是普普通通的青楼，她也只是做着普普通通的妓女活计，时常会有客人带着一些变态而可怖的邪笑，刻意在她的伤疤上撕咬拧压，享受地她挣扎求饶、笑颜崩溃。

　　一边求饶，她还得一边像小鸟一样依偎在客人怀里，轻声软语让他体会床榻之乐。她不能露出分毫爪牙，不然又会被打得半死。

　　若非是她困于青软楼，大抵早就一个个手刃了某些变态。

　　话音未落，俞秀佳又再度收敛起刚才的窃喜。

　　她确实希望得到钱一走了之，但她为了报仇，已经在都城扎根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傍上了储君府里的邹除厄，哪里甘愿离开？

　　若邹除厄能顺利弑君夺权，那她边雁声能得到了，就不仅仅只是几两黄金了。

　　忍一时博一世，为了自己和那歹人的枕干之雠，她绝不轻易止步于此。

　　她的这些心思流转，全被边雁声尽收眼底。俞秀佳柔若无骨的纤纤细指捧起的白净脸庞上挂着远非常人所能拥有的贪婪野心。

　　边雁声随即不动声色地将一包毒药收回袖中。

　　她原本的想法是……给俞秀佳足够的钱，让她安置家人后自己自裁。

　　这笔钱足够她的家人做一辈子富贵闲人。

　　在她眼里俞秀佳没有错，错的是邹除厄和边都谌，但为了她私心的大局谋划，俞秀佳在她这边只能一死了之。

　　除非这人对自己有用。

　　但此刻她变了想法。

　　她摘下锦缎钱囊，“姑娘错了，我无意叫你远走高飞。”

　　俞秀佳双眉挑动，眼角诧异。

　　钱都被放在桌子上了，她还想怎么着？莫非叫自个吞金自杀？那绝对不可能！

　　紧接着，边雁声便释答了她的疑惑，“这些钱你赎完身后可以自由支配，但前提是……”

　　俞秀佳紧张地望着她，喉头滚动。

　　“别管邹除厄了，留在我身边办事。”她牵过俞秀佳的手，展开她柔弱无骨的葱白十指，十指细长柔软，但里面骨节却脆硬如竹，刚劲有力。

　　这姑娘看着是个妓女，但心里的心思却丝毫不肯止步于青楼女子。况且她既然能让边都谌放自己一马，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边雁声将那袋金子安放进姑娘的手心，锦缎细软如水，金子沉重如刀。

　　俞秀佳双眸微怔，当储君的人、替储君办事……自己这应该是升迁了。

　　边雁声追道：“此后你就只用在我府里好好待着，无需在青楼消耗光阴，我看你眼中野心尚存，那这栋青楼便只会成为困住你的牢笼，让你在虚无的接客中消磨精神。”

　　她清亮的声音俞秀佳耳边落下，听见此言，俞秀佳再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金子收回怀中，声音果决，“殿下，我当您的人。”

　　邹除厄是一个有本事的老板，但邹除厄对自己只有纯粹而冷淡的利用，自己就算成了最优秀的细作，也终究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没有人会体察她在青楼的痛苦煎熬。

　　况且储君和邹除厄本就是一家。

　　她再度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和自己身量相仿的“男子”。

　　自己跟着储君办事，不仅不算背叛邹除厄，甚至还更方便和邹除厄接头了。

　　她的目光停顿在边雁声的眼角眉梢。

　　眼前人乍看之下是男子相貌，但意外藏着女子英气，储君脸色净白，身量挺拔，虽然没有多么强健，但总有着一股干脆利落的精气神。

　　他有和自己一样乌黑的瞳孔，眼中黑白分明，坚定果决，眼上飞眉入鬓，青眉映白。

　　俞秀佳掌中热流涌动，或是为了金子，抑或是为了以后。

　　她不了解储君为人如何，但她知晓储君是个记挂黎民、恩威并施、公正严明的人。

　　公正严明……俞秀佳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四个字。

　　她之前念这四个字时，念破了嘴皮子，磨出了血水。

　　她的父母行商在青州，一家人本本分分，老老实实，但偏偏摊上了一个徇私枉法的歹人，那人强占俞秀佳母亲未遂，便将她父母残忍杀害。

　　那个夜里，歹人破窗而入，木窗被砸烂时的巨大声音把俞秀佳吓得惊醒。母亲连忙抓起俞秀佳，把她藏在柜子里。

　　柜子一个月前被她扣掉了玉块，留下一个眼睛大小的孔洞。孔洞后面，她惊恐地看着歹人割掉父母的舌头，剜掉母亲的眼睛，砍掉父亲的手脚。

　　俞秀佳紧紧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她的嗓子忍不住颤抖，浑身都在空气中化成了筛子。泪水狂流，沾湿了她的整片衣襟。

　　孔洞外，地上的母亲嘴角轻颤，无声安抚，“佳佳别怕，小嘴巴不说话。”

　　那是母亲最后的动作。

　　而年幼的俞秀佳在母亲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终于忍不住心口汹涌的怒吼。

　　她尖利的牙齿紧紧咬在幼小的手腕上，沸腾的时候，最终堵在了利齿咬破血肉的疼痛里，泄出的声音只有低哑压抑的呜咽。

　　孔洞外的那个男人猛然转头。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悠悠眯起，手中寒刀沾满猩红血沫。

　　男人宽大的脚掌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他的脚掌之下是父亲被砍断的手脚，脚上的鞋也浸湿了父母的血液。

　　俞秀佳嘴角的血珠“滴答滴答”砸在身上，泪水染湿了她的上半衣襟，血液染湿了她的下半衣襟。

　　“轰！”

　　外面清雷响起，男子的刀也同一时间将整个柜子贯穿。

　　俞秀佳腹部不幸被捅的对穿。

　　“轰”

　　男子嘴角挂着笑，拔出刀，再捅一下。

　　这回捅到了俞秀佳的胳膊。

　　抽出再捅。

　　她的肩膀血液涌流。

　　外面清雷在竹林间响起，男子终于是累了，抹一把浑身血汗，扔掉刀，推门离开。

　　在刚刚短暂的煎熬里，俞秀佳始终一声没吭。

　　直到外面天色熹微，闷雷过后，当万分清澈的日光照在母亲青白的脸上时，她的嗓子才重新有了声音，她扑在地上嚎啕大哭，比昨夜的雷声还要痛彻心扉。

　　当地官服却徇私枉法，放任歹人逍遥法外。

　　如今那个歹人，已经成为了王将军座下门客，也就是前日里边雁声和邹除厄在青软楼会见的那个人。

　　俞秀佳勤恳工作，除了公事外，从不主动和邹除厄联系。那天她是实在忍不住，看着昔日仇人再现眼前，她的每一寸经脉都在翻涌着杀人的欲望。

　　当时她败在了公正之上，此刻却又碰上一个以公正昭名的储君。俞秀佳心口一紧，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音，“殿下如何看待杀人父母的霸行。”

　　边雁声一愣，随即接上话，“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如果他是虐杀呢？当着孩子的面虐杀她的父母，又将孩子捅下一身旧伤。”

　　“按照《昭永刑典》，此罪该处以凌迟之刑。”

　　“那如果有官员放过了他呢？这个官员该当何罪？”

　　“罢官免职，他和他的孩子此后永无为官入仕的机会。”

　　俞秀佳失望地垂下眼睑，在她眼里，那个官员也该死刑才好。

　　但下一刻，边雁声再度开口，“《昭永刑典》要他罢免官职，永不入仕。但如果让我碰上，我必将他斩首示众，一正天下清正之风。”

　　斩首示众、正清之风。俞秀佳逾矩地一把握住了边雁声的手，声线激动，“小女子必为殿下出生入死，只求殿下替我父母报仇。”

　　方才的话语几个问题，已经让边雁声猜到了俞秀佳的身世。

　　她安抚地拍了拍俞秀佳的双手，“有我边砚在府中一日，必不会让府中人深陷死境。”

　　俞秀佳心口咚咚直跳，这储君殿下似乎比邹除厄靠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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