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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社
“我本来准备走了,他娘带着一大帮人哗啦啦涌进院子,我差点就被发现了。”姜碗心有余悸,毕竟第一次干这种事。
金珂被王家独子的反应笑得噎气,“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他娘喊着‘乖乖啊,怎么啦?’就走进去了。”姜碗模仿了一下青楼老鸨迎客的模样。
“我的天,还‘乖乖’?他断奶了吗?”
“还有更甚的,他看到他娘,居然哭了!大叫‘这间屋子我以后都不要再住啦。’”
“哈哈哈哈,我不行了,这完全不像话本里写的富户大家都家风严谨持正守旧,什么牛鬼蛇神啊!”
金珂按住笑疼的肚子,深呼吸,收敛笑意。
“说起来他们家也是从眙山村出去的。我找村长打听过,他们家三代往上也是贫农,家里这些地全是省吃俭用一亩一亩攒出来的。我依稀还记得小时候见过他家祖爷爷,七八十岁的人酷暑天还去地里干活,衣服穿得全是补丁也不换。我爹说,王家现在的当家小时候跟他一起下田锄地过,和长工一样吃喝,媳妇儿在家洗衣做饭,饭桌上白面都很少,一点油腥不见。真的没有想到,如今居然成了这样。”
姜碗也颇为可惜,“他娘大骂下人的模样,让我仿佛看到了发迹富贵的朱婶。”身披锦绣却面目狰狞,像个夜叉。
“或许真是有钱可使鬼,何况人乎。”
金珂讶异,“阿碗你在哪学的,都能拽文了?”
“嘿嘿,我最近常去寻鹿书院听墙角,他们有时候辩来辩去还挺有意思。”
“阿碗你要是有机会上学,肯定是个好学生。”
“或许吧。”姜碗晃晃脑袋。
“这么看来,这王家独子应该没有什么要人命的大病,那你——”
“算了,我还是努力挣钱吧。”
-
日子如流水静静淌过。
张媒婆却没按预料中的再次上门。
但姜碗总感觉,危机并未解除。
倒春寒后,天气渐暖。
金珂算完这旬的账,哭丧着脸:“只赚了六百四十二文。”
乍听好像还挺多,但刨除给村里供货小姐妹的分红,她俩应该只有四百文左右,平均下来一人一天只能赚二十文。金珂她娘女红零工做做停停,每个月也能有一贯半,还没她俩这么辛苦。
“这挣的钱还不够我买一盒兰胭庄的胭脂。”金珂小声吐槽。
姜碗垂眼,村里姐妹们能做的东西就那十几二十来种,量也有限,好卖的货不够,不好卖的占位置。她俩到处游街就是碰运气,遇到人多的地方,多几单,人少也有一单也没成的时候,收入起起伏伏,全都耗在无望的等待和迁徙里。
按这个速度,别说带阿娘远走他乡,就是跟阿娘作赌,三个月买牛继续留城里,都是矮人想登天呐。
“没事儿,再想办法。先去做饭吧。”
-
姜碗来到后院,看到猪圈少了好几头猪。
走进厨房,王老板和金叔都在后面的屠宰室。
“阿叔,今天怎么杀这么多猪?”
“明天是春社日,好几个村子定了肉,新鲜现宰的要连夜送去。”金叔揩拭头上的汗,回答道。
对啊,明天是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
“明天城里会有社祭吗?”金珂听了一嘴,连忙跑过来问。
金叔答:“当然有,还比村里的更热闹。”
金珂抓住姜碗的手,眼睛放光:“阿碗,明天出去摆摊肯定赚翻了!”
姜碗笑着点头。
“明天东市就有民祭,是第一楼的老板做主持。一般会安排社戏和祭祀,就在东市街口那颗大树下。每年都有很多人去,祭祀完还能吃到社饭,分到社酒社肉。”
“哇,那我明天就去街口摆摊。”金珂转向姜碗,问:“阿碗,一起去?”
姜碗想去,但是明天王记附近的人流肯定也不会少,她不能放弃。
“我明天就留在这里守摊子,你去了回来给我讲。”
金叔听到这番安排,觉得不妥,“阿碗也一起去玩,明天我跟你王叔都要外出送肉,不开摊。”
姜碗看他们身后摆着用来祭天地的猪肉和酒,说:“春社日沾血的行当不是要牲乐以酬吗?明天我守摊铺,可以顺便赠酒祝厘。”
按习俗屠户酬神的祭品不能自食,须得在当天分出去。
“那些等我回来再沿街分,不用你——”
“就这么定吧。”金珂打断他爹,她知道姜碗决定的事情怎么说都不会松动。
-
“百里华城鞭炮响,火树升腾,异彩齐开放。玉阙闻声行犒赏,银花漫舞凌空降。”
“这东市的民祭搞得还真是热闹非凡啊!”孟珏站在凳子上伸长了脖子往人群中心看社戏。
徐劝阳在旁,为一年轻妇人诵读丈夫的来信。奈何周围鞭炮声实在太响,徐劝阳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今天这代班,真是值!”孟珏上蹿下跳,实时转播社戏的情节。
送走客人,徐劝阳按揉头侧。
今天这代班,真是吵闹。
他俩原本休沐,值守的三人中二人被家里叫回去参加春祭了,这才被临时抓来。
“这代笔摊少开一天又不会怎样,不知道唐夫子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每日张摊。”另个学子随口抱怨。
孟珏蹦下来,搭话道:“师兄,话不能这么说。我等儒生,上承皇命下得师恩,负有教化民众之使命。民间认字会书者甚少,连今日如此盛会都有不逊于平日的人寻求代笔,可见百姓们对于文字交流的需求有多甚。每日皆开,稍寻即得,是我等对百姓做出的无形承诺。诺出则必践。”
师兄一脸不可置信,这种话居然从孟珏口里说出来。
这其实是上次孟珏有相同的抱怨,被唐夫子听到拎去教训的原话。
徐劝阳默默用棉絮塞住耳朵,尽量减少噪音侵袭。
与孟珏三人隔着一个戏台,金珂刚寻到个好地方坐下。
摊布一支,金珂大声叫卖:
“瞧一瞧看一看,能用的好玩的应有尽有,今天给土地公贺寿,全部十文——”
往来人流众多,比肩接踵。不过一小会儿,金珂便做了不少生意。她喜滋滋地听铜钱落入钱袋相互碰撞的声音,进账同时还能免费看戏。
戏台正上演《游园吊打》,讲到神秘女子救人的高潮部分。这是金珂最喜欢的剧目。
只见刀马旦从天而降:
[各位不必惊慌,我来帮助你们离开这里。]
[你是谁?为何要帮助我们?]
[我的身份不重要,只是看不惯那些人的嚣张跋扈。而你们,都是读书人,值得我救助。跟着我,我会带你们出去。]
听到这里,金珂大声喝彩:“好——”
台上场景切换,刀马旦饰演的侠女与恶人缠斗,啪啪啪啪,花枪抖开,脚底碎步飘忽,只见靠旗凛凛,云肩翻飞,几个来回对面便节节败退。
最终,几人逃出升天。
[非常感谢你的救助,我们应该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
[不用谢,有理想的人应该互相帮助,共同抵御那些狂妄的愚夫愚妇。我是一介布衣,不值一提。你们走好,珍重。]
然后刀马旦一个跟斗,飒爽地消失在台上。
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金珂恨不得蹦起来飞上天给戏台表演个炸雷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侠女真是我辈楷模!
“吃社饭了!”戏刚谢幕,就有人在戏台对面喊道。
金珂立刻把东西收拾进箱笼,快步跟上人潮涌去。
“快快,我们也去分福气。”孟珏听到叫喊,悸动的心再也按捺不住,抓住徐劝阳袖子就往外跑。
徐劝阳没回神呢,跌跌撞撞就被蜂拥的人群挤得向前。
师兄反应慢一步,可又不能全员丢下摊子凑热闹,直呼孟珏奸诈。
“劝阳,徐劝阳,记得给我带一份——”师兄在摊位呼喊。
徐劝阳被挤得七晕八素,无力举手。
孟珏转身,一蹦三尺高,边蹦边炫耀,“师兄放心,一定给你带——”
人潮中的金珂听见名字,蓦地回头,是阿婉看中的那个徐劝阳?
青灰襕衫,鹿角冠帽,没错,蹦的最高的那个就是。
可他,怎么会这么……好看?
他身上没有一丝读书人的骄矜之感,蹦起来的样子像个傻狍子,脸上挂着涉世未深的却故作狡黠的笑,在人群里鲜活得无法忽视。
金珂从来没相信过姜碗的审美,毕竟她是个发自内心不喜欢胭脂的女孩。
可这次,金珂不得不承认,相貌堂堂是真的,超尘脱俗也是真的。
咚咚咚,咚咚咚,
金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同样心跳如鼓还有姜碗,不过她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焦急。
“你……哼……你瞎说……”
姜碗和一个大叔在肉摊前对峙。
事情一开始,只是有个老妇拿了摊子上的祝厘酒肉,没有付钱,被旁人瞧见了提醒姜碗。
姜碗笑着告知,说这些酒肉是今天限送,每人一份可自取。
油纸里,一份大概有一斤肉。
这话一出,好些人凑上来。一人拿一包,桌上瞬间空了半边。
而祭酒须得来人自带器皿分装,所以暂没人动。
本来是好事,总有人偏要得寸进尺。
有个大叔嫌肉少,摸了一份,又来一份。
姜碗自然出言制止。
那大叔反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被个黄毛丫头教训,脸上无光,心有愤愤,便想着要找茬。
他拆开手里的油纸包,一眼望见猪肉上裹的一层红色粉末,于是大声嚷嚷:
“哎——你们这肉还加了佐料啊,别是卖不出去的坏肉拿来送人吧。”
周围人听到这话,纷纷看向油纸上的肉块。
姜碗昨晚问过金叔,知道这些红粉是因为春暖用来防腐的。
“这肉是昨晚现杀的,绝对新鲜。上面的粉可以防止鲜肉变质。”
“你说能防就能防啊,这东西叫什么?说出来让大家判断判断。”
众人停下动作,有几个看向姜碗。
姜碗并不知道红色粉末的名字,避重就轻:“大家放心,王记都是十几年的铺子了,街里街坊绝对不会坑害大家。”
“这可说不好,就是因为十几年的招牌,大家信任,做一两次手脚也不一定会被发现啊。”那大叔撇嘴:“况且,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免费的东西,搞不好要人命哟。”
王记吃的就是口碑饭。
姜碗有些心慌,这赠肉事小,毁誉事大。
“这些肉真的是昨天我看着王叔杀的,再说祭神这等大事,我们怎么会用不好的肉呢!”姜碗辩解。
围观的人里,有人发声:“这倒是,祭祀不诚心,是会遭报应的。”
那大叔还不依不饶,继续诋毁:“他一卖肉的,怕什么土地公报复,收成减少饿死的都是地里的。”
这话虽糙,却也有几分道理。
没人再说话。还有几人偷偷把肉放回桌板。
姜碗看这情形,脑子有点懵。反问:“你声音大你就有礼了?你拿什么证明?”
那大叔观她失去平常心,笑得猖獗:“现在是你要证明你没问题。我个吃肉的,还没权力提出质疑啦?”
明明是一件惠及邻里的好事,偏被倒打一耙。
姜碗余光扫向众人,又急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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