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姑娘进城记

　　放假艳梅照例是回家。一回到家，王飞一脸喜色，笑着说她的福气来了。她嫂子平时对她不冷不热的，这次特别热情，还有话没话地和她闲聊几句，问她在厂里的情况。
　　原来王飞听一个朋友说他家亲戚嫁了个台湾阿伯，得了好大一笔礼金，家里立刻盖大房子。王飞立即心动了。他家可是有着别人都没有的条件啊。他瞒着艳梅，给王阿公写信讲了艳梅老公没了的事，信上说他在老家也没认识几个人，没法替艳梅寻摸个好对象，只好来麻烦王阿公。王阿公上次回来，对艳梅印象极好，寻思着艳梅性格好，人也实在，台湾那边好些男人因为家里不富裕不好找老婆，艳梅可以嫁到他那边去。王阿公住在花莲县，那里闽南、客家人多，加上山地多，在台湾算经济略差之地。花莲经济在台湾不算好，但比起老龙村肯定是好中之好。
　　王阿公的积极性上来，和身边朋友四处打听，物色了一个快40的光棍。介绍人说这男人很老实，但是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又是种地的，台湾女孩子瞧不上他，一直打光棍。听到艳梅才20岁出头，男人更高兴了，完全不介意艳梅结过婚。
　　嫁到台湾去？这信息太突然，艳梅一时缓不过来。
　　老龙村过去是个封闭的小村，嫁娶就在附近的村子；改革开放了，年轻人在珠三角打工，但谈对象还是和老乡谈：嫁到外省，人家比老龙村还穷；嫁到当地人，根本没接触的可能。打工男女的圈子限制了他们的婚恋圈子。
　　粤省人接触香港影视文化多，加上有不少人当年抓壮丁去了台湾，老龙村人眼中的香港、台湾都是高楼大厦、繁华迷人。当地也有些人利用政策空子，通过在香港的亲戚□□过去香港打黑工，挣港币，羡煞其他人。
　　嫁去台湾，意味着可以逃离老龙村，变成台湾人。在珠三角打工或在M市打工，再怎么样也是个打工妹；嫁去台湾则不同，可以留在台湾，成为台湾人。在老龙村人心目中，香港人、台湾人身上自带金光，是富贵的金光。虽然王阿公在台湾，但是此前艳梅完全没想到自己可以去台湾。现在天降婚事，艳梅没人可以商量，心里多少有些意动。
　　在M城的工厂，重复着之前重复过多次的工作，看着M城老旧的城区，想到嫂子忽冷铁热的脸，想到村里人得知她可能嫁去台湾的艳羡，艳梅觉得，嫁过去似乎也不差。
　　没多久，男方过来相看。李阿婆过去和王阿婆闲聊，顺便打探了下。男方是个黑黑、瘦瘦的中年男子，不大说话，样子很是憨厚，和老家村年纪相仿的男人相差无几，走在路上，不说话人家会当他是村里人。当然，男人穿得比村里男人要像样很多，没有说西装革履，但也比较正式。男人样貌很一般，台湾人的身份有加分，虽然不算年轻，但也算老气，也没有秃头大肚子，艳梅还算满意，偷偷对王阿婆点了点头。男人对艳梅也很满意，十八无丑女，艳梅虽不是18岁，也才20出头，个子虽不高，也接近160公分，正是青春年华、活力无限之时，怎么看都不差。
　　王飞喜滋滋地收了一笔礼金，把艳梅送上大巴车。因为男方是台湾人，王家没有像往常那样办婚宴。王飞无所谓，办婚宴可以收份子钱，倒不会怎么亏，不过也赚不了多少，毕竟老龙村人都不有钱，随礼不会太多，不划算。
　　艳梅的二婚让老龙村人看到了走出老龙村的一条道路。许多人动心了。大家或是找在香港、台湾的番薯苗亲戚拉线，或是找王飞，让王飞写信找王阿公帮手。王阿公可没有帮艳梅时那么上心，办事效率不高。李晓燕听李阿婆在八卦，说是村里最近有个女孩子也嫁到台湾了，找了一个50多岁的离异男人。李阿婆说那家人家里很开心，因为嫁到台湾去，在那边随便打个工都有几千块，她家很快就可以起大屋了。
　　老龙村虽然是个小山村，不过村人并不“封建”，在李晓燕看来，他们特别的现实。李晓燕看小说，看到小说里的农村人，对女人贞洁看得很重，发现出轨之类的会瞧不起女人。但是老龙村没有。陈伟胜的奶奶，李晓燕管她叫新华婶，比李阿婆年纪大一点。新华婶的老公死得早，她一个人带大三个儿子。李晓燕无意中听李阿婆、王阿婆闲聊才知道，原来新华婶的小儿子，陈伟胜的叔叔，是她和村里孙老汉生的。孙老汉老婆、儿女俱全。
　　之前没留意，现在仔细想想，陈伟胜叔叔和孙老汉样子确实有点像，不过之前李晓燕完全没往那想。李阿婆、王阿婆谈论起新华婶的事，完全没有鄙夷或不屑，就和谈论谁家生了个孙子、谁家女儿嫁了一样普通。
　　更绝的是，李晓燕听大人隐讳地提到，村里有户人家老婆在M城发廊做那种生意，所以他家早几年就起了大房子。大人们当然不会觉得这有多光荣，但是似乎也不鄙视，还有点艳羡，艳羡人家一早就能盖大房子、买彩电。平时大家见到那些被人传言做那种生意的女人，笑呵呵打招呼，并不因此而与对方骂架。就是和对方发生矛盾了，争吵里也不抓着这点骂人家，似乎觉得没必要。
　　李晓燕有点困扰，这不太符合一直以来大家对传统乡村的认知啊。和李晓兰讨论了这个话题，李晓兰有些刻薄地说，咱们村的人就是笑贫不笑娼。
　　“这样起码不会那么苛刻。”李晓燕安慰李晓兰，从这个角度来说，老龙村的人确实比较宽容。这对女性来说也是好事，不用面对风言风语。须知风言风语杀人才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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